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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贺姨说:“要得。你们这行都吃青春饭咧,你虽然年纪不大,也总该长远考虑,多条后路多份保障嘛。”
    贺西漳没有反驳贺姨,在贺姨这辈人的眼里,什么都没有稳定重要。当艺人是吃青春饭,开公司其实也不是太稳妥,最好是找个公职来做,不过他已经踏在演艺圈里,所以只好退而求其次,做老板总比做前台好。
    贺西漳说:“贺姨,我上次给你寄的护肤品用了吗?”
    贺姨端了咖啡出来,摸了摸脸上的皮肤:“用了用了,那个好贵的,贺姨这个年纪用实在太浪费了。”
    贺西漳说:“哪儿浪费了,钱赚来就是用的。”
    贺姨便有些唏嘘:“你现在出息了,你娘如果还活着……”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噤了声道,“我、我去给你切水果。”
    贺西漳目送她重又进厨房去,才去打开了某间房间的门。房间里拉着窗帘,看起来有些阴暗,贺西漳点亮灯,看到了一屋子的杂物。有小孩的玩具、生活用具,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这些都是当年贺西漳寄给贺姨的。陆女士死的时候,几乎一无所有,房子被抵押,值钱的家当也被典卖,剩下的只有一些不值钱的破东西,当时贺西漳也只带走了这些东西,后来他委托贺姨替他保管了这些东西。
    贺姨一家都很本分,兼之拿了贺西漳的钱,所以替他保管得很好。贺西漳走到一个木箱子跟前,正要打开,手机忽然响了。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贺西漳原本有些客套的表情软和了下来,他按下了接听键,顺手打开了箱盖,听筒里传来了周闻谨的声音。
    “贺大西,在干嘛呢?”
    贺西漳发现周闻谨现在对他讲话越来越不讲究了,他爱这种不讲究。
    贺西漳说:“忙点事。”
    周闻谨说:“怎么老那么忙,咱俩都多久没见了,咱俩还在谈恋爱吗?”
    贺西漳笑了起来:“想我了?”
    “谁想你!”周闻谨顿了一下,“算了,是想你了。”
    贺西漳的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开出一朵暗喜的小花。
    “很快就忙完了,回去就看你。”贺西漳单手将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已经褪了色的小学教科书,一些今天看来也不算过气的小衣服。
    周闻谨说:“我刚看到《铅笔盒》了。”
    贺西漳的手顿了一下,大概明白周闻谨为什么打这个电话了。
    “你哪儿弄来的?”贺西漳问,在一堆衣服的最下面找到了一个老旧的书包。那个年代小学生背的书包还没有现在那么狰狞,不带滑轮,小孩子也能背得动。
    周闻谨说:“小沈给我的。”
    “哦,她呀。”贺西漳说着,翻开了书包的盖子,伸手进去摸索。很快,他找到了什么东西,将书包翻了过来。
    “什么声音?”周闻谨问。
    “翻资料呢。”贺西漳说着,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掏出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割开了书包内侧的夹层。黑色的防水布被破开,贺西漳伸手入内,掏出了一本薄薄的簿子。
    周闻谨说:“哦。”他说,“现在再回过头看《铅笔盒》,感受还真是不一样了。”
    贺西漳向门外张望了一眼,见贺姨还在忙着弄水果,便快速将书包翻了过来,重新拉上拉链,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照式照样盖上了那些儿童的衣物。看到其中一件小西服的时候,贺西漳的手顿了顿,那是他十岁生日的时候,陆女士心情好替他买的,后来却又将衣服剪了个粉碎。贺西漳长大后才知道,那一天,是陆女士被曾先生彻底退货的日子,她的一切嫁入豪门的希望从此彻底粉碎。
    贺西漳“嗯”了一声,其实没怎么听清楚周闻谨在说什么。
    周闻谨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因而道:“那个……怎么说来着,人总是要往前看的,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还有很多好日子在等着我们。”
    贺西漳正要盖箱子的手猛然一顿,在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周闻谨打这个电话的用意。
    周闻谨说:“反正以后有我在你身边,没人能欺负你了,你就放心吧!”说完大概是自己有点不好意思,他飞快地道,“就这样啦,我也要去忙了,拜拜!”说着还不等贺西漳回话就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贺西漳过了一阵子才慢慢直起身来,眼神柔软,随后却又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稀璋,在这儿呀。”贺姨手里端着满满一盘水果走了过来。
    贺西漳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说:“对不住了贺姨,公司里有事找我,我先走了。”说完,便跟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
    “快看,潘多拉给你做的专访出来了!”邵诚指着屏幕喊周闻谨过来看。
    作为国内时尚圈出了名的领军杂志,能不能上《潘多拉》代表着一个艺人在业内的身份地位。按理说,周闻谨如今的咖位肯定登不上潘多拉的舞台,就算能上,也不过占据个边角位置,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一阵子,《潘多拉》竟然主动抛出橄榄枝,要给周闻谨做一期专访。
    “光阴成全了我而非耽误我:走近周闻谨。”邵诚说,“这标题取得妙,小夏你觉得呢?”
    夏英杰在旁边托着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压根没听到邵诚的话。他脸上挂着可疑的笑容,叫人看着有点瘆得慌。
    邵诚压低声音问周闻谨:“小夏又怎么了,看着怪吓人的。”
    自从知道了夏英杰跟他们的老板张权有私人关系,还对张权有别的想法以后,周闻谨看夏英杰总有些不知该怎么评价的复杂感受,周闻谨说:“年、年轻人的事我们管不了。”
    邵诚瞥了夏英杰一眼,用力点点头:“算了,反正他现在也不是艺人了,不惹祸就好。”
    周闻谨心想,他惹的祸咱俩谁也兜不住。
    邵诚把笔记本推过去:“你看看。”
    《潘多拉》用整整两页刊登了周闻谨的采访,满篇尽是溢美之词。
    q:对自己的走红怎么看?
    a:我现在远算不上走红,但能受人欢迎总是好事,这代表着大家对我演技的认可。
    q:很多迷妹从你的明光喜欢上你,后来被左渐青所迷倒,你怎么看?
    a:做演员最重要还是能让自己的角色活起来,今天我演讨人喜欢的角色大家能喜欢是很好,如果哪天我演讨人厌的角色,大家也能讨厌,才代表我成功了。
    q:对七年前的冤屈被洗清有什么想法?
    a:如释重负。另外我觉得演艺圈应当是一个制造梦想,生产正能量的地方,希望阴暗的负面的事能够离这个圈子远一点儿。
    q:现在还讨厌同性恋吗?
    周闻谨看到这里微微一愣,他记得当时那位采访记者明明是这么问的,七年前受的冤枉还有没有需要在这里澄清的,比如恐同?周闻谨的回答是,已经都过去了,不想多说,总之,每个人都有正当的爱的权利,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而现在杂志上刊登的回答是:“澄清一下,我从来没有恐同。我认为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不管同性异性,而且我当初的原话是,我不是同性恋,如果是的话,应该天打雷劈,因为我向大众撒了谎。”
    《潘多拉》刊登的这句话的确是周闻谨曾经说过的,问题在于,那是以前的周闻谨,现在他已经有了贺西漳,而且他记得自己当初还特地向对方解释了多年前自己说的就是一句气话:“那时总有人不停问我是不是同性恋,我解释了很多次都没人听,某次一气之下说了这么一句,现在来看,这句话是既不恰当也不合适的。”周闻谨不知道《潘多拉》是不是从别的渠道拿到了他过去说的话的信息凑巧刊登了上来,但是这句话放到现在来看……
    邵诚显然也发现了,嘀咕了一声:“不对啊,之前发给我们审的稿子里并没有这一句……”忽然,邵诚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不由眉飞色舞,“是《使者》那边打来的。”
    《使者》是最近邵诚正在积极帮周闻谨争取的一部电影,目前周闻谨已经通过了试镜,进展到了商讨合同条款的阶段,应该说,不出意外,周闻谨就将获得一个真正属于他的登上大屏幕的机会了。
    邵诚拿着电话聊了两句,脸色突然变了一下,他快步走到阳台上,拉上门在那里对话。
    “什么!不可能……这,你让我们怎么办!”邵诚的话时断时续地传来,周闻谨看着邵诚的背影心里微微打突,有种不妙的感觉。
    “操!”邵诚突然大骂了一句,随即往后看了一眼,又压低了音量,过了很久以后,他才挂了机,走进来。
    “怎么了?”见邵诚一脸为难的样子,周闻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尽可能平和地问道,“《使者》……出问题了?”
    邵诚叹了口气:“被截胡了。”
    说好了的事儿突然黄了,就称作被截胡。这种事在演艺圈不算常见,但也不是没发生的可能。但是周闻谨这边和对方一直接洽得很顺利,谁能想到,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却黄了?
    周闻谨心里不是不失望的,为了准备这部描述合纵连横的战略家苏秦的历史题材片,周闻谨这些日子来下了不少功夫,不仅通读历史,还请了专门的历史学家来给他上课,谁想到突然就没了。
    “被谁截胡了?”
    “还不知道。”邵诚说,“我已经找人去打听了,你放心,没了这部还能有其他的机会,找咱们的又不止他们一家。”
    周闻谨却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而已。继《使者》之后,周闻谨原本定档的各种通告,无论是综艺节目、广告代言还是剧集都莫名其妙地丢了,与此同时,由《潘多拉》的专访引出的周闻谨究竟是不是恐同的讨论帖突然大面积地在各大媒体平台出没,人们纷纷开始讨论起他来。
    网友a:这还是恐同啊,都怕到说自己是同性恋就天打雷劈的地步了!
    网友b:同性恋没欠他周闻谨一分钱吧,可谢谢他全家了,同性恋圈子也不欢迎他周直男好嘛!
    网友c:既然这么害怕自己被看成是同性恋,能不能别老跟贺西漳麦麸?
    网友d:别说,虽然不太喜欢同性恋,但这么说一个自己不了解的群体也是有点过了吧。
    周闻谨的粉丝自然不买账,于是狠狠掐了一通。这边战意正浓,某天某娱乐营销号却又爆出了一则含糊不清的爆料预告:“是非‘曲直’谁能辨,路人遥指本周三。”配图是一张晚上的偷拍,被偷拍的是两个拥抱在一起的男人,周闻谨看到这张照片的一瞬间就知道,那是他和贺西漳。
    邵诚察言观色,很快反应过来:“你别慌,我去联系范缪,我们能处理的。”说着,飞快地离开了。而周闻谨却并没有半分安心,他有一种描摹不清的直觉,这件事压不下去。
    第99章 无所畏惧
    周闻谨的预感得到了证实是在继他丢了几乎手头所有的工作机会之后,朵丽姆也发生了问题。
    周闻谨签约朵丽姆五年,朵丽姆就惨淡经营了五年,如果不是张权坚持,这家全公司只有周闻谨一个艺人的娱乐公司早该关门大吉了,现在眼瞅着周闻谨的事业有了转机,忽然朵丽姆的财政却发生了问题,周闻谨才知道,这些年来,张权一直在靠别的事业贴补着朵丽姆的亏损。原来张权在外面还有一家餐饮公司和一家服装公司,周闻谨这些年来一直攥在手里每年11万的服装代言正是张权自己左口袋掏钱塞到右口袋里,然而不约而同的,这两家公司都出了事。
    先是餐饮公司爆出了卫生问题,被查封,接着又是服装公司因为环评问题和当地zf的地块规划,面临着拆迁难题。周闻谨就算再笨也能感觉出来,这不是正常的现象。周闻谨记得贺西漳被那些黑衣人威胁,再联想前一阵子许天衍的事情,模模糊糊也能感觉到,现在在对他动手的是些什么人。
    自古以来,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神仙一出手,就是雷霆震怒。
    八卦营销号周三爆出的绯闻里到底是不敢把贺西漳的脸清清楚楚贴出来,因为那关系到曾家的颜面,所以最终出境的只有周闻谨一个,另一位男士则用滤镜挡了脸,用不明人士a来指代。即便如此,还是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是指天誓日说自己不是同性恋,是的话就天打雷劈吗,笑死人了!”
    “早说了恐同即深柜,老娘的gay达就没出过错!”
    “打脸要不要来得那么快,要不要!就问问周粉,主子这么出尔反尔你们有何感想!”
    周闻谨的粉丝也因为这件事分裂成了几派,一派认为周闻谨是不是同性恋都没关系,反正我就是喜欢他;另一派则认为周闻谨撒谎打脸,叫人看不起;还有一派则凉凉地说着,心累,真的心累了,从《我是演员》黑幕事件开始,周闻谨这个名字的负面新闻也太多了吧,动不动就卖苦情虐粉,年纪大了,真的累不爱了。至于路人,也有不少被周闻谨三天两头上热搜的事情给惹怒了,认为他的经纪公司刻意炒作,认为他是个戏精。
    “没见过这么能炒的,现在看到周闻谨这三个字都快生理性厌恶了!”
    邵诚怕周闻谨心里难受,最近不让他上网开微博,又怕他想不开,天天跟在他身边——因为夏英杰去陪张权了。周闻谨其实挺无奈的,他跟邵诚说了自己没那么难受,也没有想不开,无奈邵诚就是不相信。周闻谨对于演戏这件事的执着早已给邵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实就连周闻谨自己也没想到这件事的发生对自己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
    周闻谨进入演艺圈十多年,却已经起起落落了几次。最初他在走上坡路的时候,被许天衍一脚踩到了烂泥里,七年来努力挣扎,甚至在最难受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下问出“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的呐喊,后来好容易站起来一点,又险些被许天衍击倒,好容易伍希然出面作证,看似让他走出了七年来的阴霾,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演出的角色得到了人们的喜爱,他也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却没想到又等来了一场狂风暴雨。
    一个人如果始终在黑暗里挣扎,他或许也习惯了,但是如果看到过光明再回到黑暗中,无疑是沉重的打击。周闻谨再三地跌倒又爬起,按理这一次应该伤得很重,但他确实比自己想象中更要平静,如果要问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贺西漳。
    周闻谨对贺西漳说过,从今往后,他不需要再害怕孤身一人,因为他会始终站在贺西漳的身边。以贺西漳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哪怕没有曾家,周闻谨也早知道自己要站在他的身边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但是他既然伸出了手,就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就像他和贺西漳重新演绎的《铅笔盒》那样,如果当年吕笑歌早一点对范春伸出手,如果范春能够紧紧握住吕笑歌的手,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小怪物生活在迷宫的深处,人们纷纷传言他杀人不眨眼,对他不是怕就是恨,却没人知道,小怪物原本也是人,是一个孤独的人。十五年前,周闻谨一无所知地打开了迷宫的大门,走到了小怪物的身边,使得小怪物愿意跟着他走出迷宫,走到阳光下,那么今时今日,只要贺西漳还需要他,他就不会走。
    春天到的时候,周闻谨走进张权的办公室,递出了解约书。
    因为最近焦头烂额眼下多了乌青的张权诧异地看着他,周闻谨向这位多年来始终坚持着默默帮助自己的“粉丝”老板深深鞠躬:“谢谢张总过去六年来对我的照顾,这次我想试着自己发展看看。”周闻谨不知道张权最开始帮他是出于什么因素,是老板对艺人的关照也好,是粉碎对偶像的爱戴也好,或是……还有别的什么,无论如何,于情于理,现在他都不应该再留在朵丽姆给张权添烦恼了。
    张权似乎试图挽留他,但最终看了看夏英杰,闭上了嘴。这阵子为了帮张权,夏英杰都重新踏足演艺圈,跟着周闻谨一起四处碰壁。
    周闻谨对夏英杰一抬下巴:“照顾好你小叔叔。”
    夏英杰成熟了许多,一点头:“还用你说。”
    周闻谨对张权说:“后会有期啦,”他笑了笑,“大白兔。”
    张权正在喝茶压“小叔叔”的惊,被周闻谨一句“大白兔”吓得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在那儿拼命捶胸,周闻谨笑着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顺着老旧的楼梯下来,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四处生机勃勃,周闻谨的心情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郁闷。邵诚站在楼梯口等他,周闻谨说:“别留了,大家多少年交情了,你有房贷要还,没必要绑着跟我一起倒霉。”
    邵诚说:“哦,那不好意思咯,我刚把房子卖了。”
    周闻谨惊讶地看着他。邵诚挠了挠后脑勺:“我还是觉得我眼光不会差,我娘还在的时候找人给我算过命,说我大器晚成,但是时运来了必然是从龙之功,反正我觉得你会红,你还会起来的。我都赌了这么多年了,不差那么一会儿!”
    周闻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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