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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节

    那些人偶大多是粗布的,比较好的也不过是细棉布一类,要是有个蜀锦的,那绝对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也纳闷这个。”叶蝉一吁气,“不过我觉得,或许还是可以顺着这个方向查一查?这些蜀锦总共也没送进来多少,各处如果有,那都是宫里赏下去的,每一匹都有档可查。”
    这个确实是这样。
    不管是宫中还是府中,赏赐往来都有很细的档。就算赏到各府后,在偶尔有个转赠,那也可以继续追查下去。
    谢迟迟疑着点了点头,心下却在思量先如何印证一下这事。
    这批蜀锦他清楚,除却东宫和后宫之外,父皇还赏了十多位宗亲和朝臣,这一查起来牵涉就大了。吴氏又说她没看清楚,那万一她弄错了,万一跟这蜀锦压根没关系呢?他这么查下去,不仅会闹得洛安鸡犬不宁,还有可能成了一种误导,搞得这料子更加难办。
    谢迟想了想,便道:“这两块料子我先拿走了。”
    叶蝉点点头:“拿走吧。若要多的,库里还有。”
    反正这可能是做过巫蛊人偶的料子,她也不打算再用了,晦气!
    谢迟就拿着料子走了,第二天再到诏狱的时候,他也没跟莺枝说自己听说了什么,拿着那两块料子张口就问:“你用哪块料子做过人偶?”
    莺枝经过数日的严刑,此时已虚弱得很。听到有人问话,目光过了半天在聚集到料子上,然则下一瞬,谢迟清楚地看到她眼底一颤。
    ——露了这个马脚,莺枝想不承认都晚了。
    谢迟清冷一笑:“自己说吧,这人偶藏哪儿了?料子是谁给你的?”
    莺枝知道瞒不住,没让谢迟和御令卫多费工夫,就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她说,这料子是孟德兴给她的。孟德兴送这些罕见的蜀锦给她,让她相信了他是太子的人。不过孟德兴当时随口提了一句,叫她想法子卖出去换钱用,她没注意。
    于是她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就拿这上好的料子做了第一个人偶。然而拿给孟德兴看的时候,孟德兴急了,让她赶紧拿去烧了,不许拿这样的料子再做。又叮嘱她不许拿那料子做衣服,只能卖了换钱,免得给太子殿下招祸。
    莺枝听了孟德兴的话便怕了,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人偶烧成了灰。那匹料子,她让出宫采买的宦官捎了出去,换了好几十两银子。
    所以御令卫搜东宫的时候,没有找到那人偶。
    孟德兴手里又怎么会有蜀锦?这事谢迟知道从莺枝嘴里问不出来,莺枝到现在都不肯相信这一切不是他安排的。
    谢迟于是请旨调了关于这蜀锦的所有的档,然后差了人出去,挨家挨户地查。
    有两位亲王妃把料子送给了别人,就按着档上的记载一户户接着往下查去。还有几个府说做了衣服,那得拿出衣服来看一眼。
    还有一个府说没动过,但开库之后发现料子少了半匹,府里的人解释不清楚,审了审下人,有宦官招供说是偷出去给卖了,叫人啼笑皆非。
    最后,端郡王府就这么浮了上来。
    端郡王毕竟也是在储位之争中一直混到了最后的人,虽然不算太起眼,但皇帝眼里也有了这号人。谢迟记得,端郡王有一阵子和庆郡王交好来着,不过庆郡王毒害元昕的事没牵连到他,他这郡王也就安安稳稳地当到了现在。
    谢迟带着御令卫进端郡王府押人的时候,跟端郡王碰了个照面。
    端郡王面色铁青,盯了他好一会儿,发出了一声冷笑:“太子殿下气势很足啊!”
    谢迟没做理会,只吩咐随来的御令卫道:“把他先押起来,先审他身边伺候的人。”
    御令卫一应,二话不说就把人都押出了府,端郡王府也暂时给围了,女眷们都不许近出。
    一行人被押进了诏狱,审问就有条不紊地进行了起来。御令卫审案有方,自不会一直盯着一块料子问,而是追问起了有没有人认识孟德兴?孟德兴是不是常与端郡王有交集?还有,端郡王是不是和卫成业走动过?
    端郡王身边的下人不少,不会人人都嘴紧。有一个开了口,其他就全都招了。
    这番审讯一直持续到了二月末,二月末时,大多数线索都串在了一起,谢迟终于有了十足的理由,提审端郡王。
    彼时端郡王已被关了一个多月,心知这事已有定数。但见了谢迟,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他被缚在木架上,瞪着谢迟怒骂:“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来问我的话!”
    类似这样明里暗里的不屑,谢迟这么多年来,实在听得太多了。
    他于是只抬了抬眼皮:“我是当朝太子,你说我是什么身份?”
    “呵——”端郡王蔑然而笑,“你也不过是比别人善钻营而已!若非你一味地投陛下所好,这太子何轮得到你来做!”
    谢迟摇着头,坐到一步外的椅子上:“你这么说,就很没意思了。这一整场的算计,你该是都谋划的很好,能一步步击碎父皇对我的信任。但你为什么败了,这一个多月,你没想过么?”
    “你杀了卫成业!因为你杀了卫成业!”端郡王怒不可遏。
    谢迟凝睇着他,复又摇头:“卫成业算个什么?根本不值一提。”
    端郡王真正没料到的,是在巫蛊案发后,他和皇帝之间还能维持信任。
    但这些话,此时和端郡王多说也没用了。谢迟轻声一叹,叫了御令卫进来:“审吧,尤其是卫成业的事,给我审清楚。”
    他一定要知道卫成业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此人不仅与皇长子有关,还与顾玉山有关。
    从卫成业进紫宸殿禀话之后,顾玉山就一直称病不出,这一个多月来,谢迟都没有见到他。
    谢迟自问是个运气不错的人,一路走来虽遇上了不少恶人,但总归还是帮着他的人多。可帮他的人也有所不同,有的算是好兄弟——比如白康,再比如谢逢他们;有的算是莫逆之交——比如现下远在千里之外的张子适。
    能说得上对他“有恩”的,却只有两个。一个是父皇,一个是老师。
    卫成业的事不查清楚,顾玉山日后也会名声有亏。他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谢迟不愿让他留下这样的遗憾。
    又过了三天,御令卫将端郡王的供状送进了东宫。
    端郡王招供了自己的一切安排,谢迟有些心惊,因为他说这一切是从皇太孙元晰死时就已经开始布局的。
    就连卫成业,端郡王也是早早地就盯上了他。他利用了卫成业的迂腐,在谢迟入主东宫后与卫成业长谈了一夜,之后卫成业才写就了那篇文采斐然的文章。
    ——那篇让许多学子都称赞的卫成业的名士胸怀,其实不过是棋局里的一步,为的便是让卫成业突然改变看法看起来合理,然后再进入东宫为官。
    这一切,顾玉山自然不知道。
    端郡王也招出了自己布局毒害卫成业、继而栽赃太子的事,但至于最后是谁下的手,供状里写得很模糊。谢迟猜端郡王在狱中应该也是咬死了自己没有下手的,但御令卫心里有数,不会多提。
    谁让他当日差去先一步下毒的人是白康呢?白康领了搜东宫、搜卫府的旨意,到了东宫就把这些始末全都告诉了他。他于是让白康先一步出了宫,赶在其他御令卫到达卫府之前,早早地要了卫成业的命。
    这件事,就让他烂在肚子里吧。他原也想过,在事情了结之后或许可以向父皇坦白。可父皇的年纪终究大了,让他少一些心事也好。
    谢迟说不清那杯“鸩酒”有没有让自己心里添了那么一丝丝隔阂,但他想,纵使是有,他还是希望父皇能安度晚年。
    于是这份供状在半个时辰后送到了皇帝案头,皇帝一言不发地看完,提笔写了朱批。
    欺君、构陷太子、行巫蛊之事,端郡王被处以车裂。
    除此之外,满门赐死。
    傅茂川捧着这写了这朱批的供状送出去,心下直是慨叹,洛安城里又多了一处凶宅。
    皇帝撂下笔,倚到了椅背上:“朕这几天,身子没大碍了。”
    谢迟颔首:“儿臣看了脉案,也松了口气。”
    皇帝笑了笑:“晚上让孩子们过来待一会儿,朕想他们了。这些日子没有他们在耳边闹,总觉得殿里清静得发闷。”
    谢迟应了声是,皇帝沉吟了会儿,又说:“今年早些去郢山吧。那里景致好,住着也舒服些,朕想歇歇。奏章和平日避暑时一样,让宫人每日送两趟,朕若来不及看,你就帮朕一起看。”
    “好。”谢迟点着头,心里一阵酸楚。
    他发觉,经了这一回的事,父皇似乎又老了不少。
    这种事,不能再有了。再有一回,只怕华佗在世都保不了父皇的命。
    东宫里,叶蝉也这么想。于是一听说青釉她们要回来,她便琢磨起了这回要怎么在东宫里重新立立规矩。
    前阵子东宫里的宫人都被押去了诏狱,有问题的自然都死尽了 ,没问题的也平白搭上了不少。那会儿尚宫局临时调了不少宫人来侍奉东宫服侍,如今事情过去,叶蝉打算把这些人都退回去,要尚宫局换刚进宫的人进来。
    刚进宫的对差事生疏,可以慢慢教;在宫里资历深人脉广的,出了问题麻烦就太多了。
    但对于青釉、周志才这拨老人,叶蝉还是打算继续用。她对他们知根知底,原就也是信得过他们的。目下他们又都在诏狱走了一遭,虽然没像别人那样受尽严刑,但也都经了拷问、都被查了个底儿掉,能被御令卫客客气气地送回来,也足以证明他们绝对没有一丁点儿问题了。
    叶蝉于是让人好好收拾了他们的屋子,打算让他们回来后都先好好养养身子。然后,她得跟青釉一起商量个辙,在新进来的那一批面前好好立个威,免得日后再有人打什么主意。
    而在东宫东侧的一方院子里,孩子们也都聚到了一起,元显跟他们商量说,咱让奶娘都回家去,你们看行不行?
    “啊?”元晨头一个表示了不乐意,皱着小眉头看大哥,“为什么啊?”
    “你们看,像是这回的事情,奶娘们也跟着遭罪,是不是?”元显说着摊手,“而且,你们发现没有,父王母妃身边的宫人都直接听他们的,咱们身边的人呢?听了吩咐先看奶娘的意思。”
    宫人们难免觉得,奶娘能管着他们。因为奶娘确实也对他们都不错的缘故,元显先前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可不高兴的。但这回的事让他警醒了些,他有些担心,如果奶娘们有个异心呢?她们绕过他们和宫人勾结的话,他们会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元显这么一说,元晋也被点醒了。他想了想,点头道:“我觉得可以。反正放她们出宫去,母妃也不会亏待她们。若日后我们想见她们,也还是可以召进宫来见见嘛!”
    二人又看向剩下四个,元明元昕先后点了头,表示自己长大了,有没有奶娘不打紧,可以让她们回去。
    元晖元晨年纪还小些,都有点不情愿。但见三哥四哥也点了头,便不好说什么了。
    元晖迟疑着点头道:“那好吧……反正还有别的宫人照顾我们,不要紧的。”
    元晨随之点点头:“行,那大哥去跟母妃说?”
    “嗯……”元显用胳膊肘碰了碰元晋,想让元晋去说。他怕母妃觉得他主意太大,但元晋是母妃带大的嘛,更亲近一些。
    可他还没开口,元晋就瞪着眼睛驳了回去:“你提的,你自己去!母妃不会说你的好吗?母妃可喜欢你了!”
    被弟弟快语如珠地嫌弃了一通的元显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去找母妃,叶蝉听他斟字酌句地说完主意,惊喜得搂过他就在他额上亲了一口。
    “……”元显十分别扭地抹了抹额头,紧皱着眉抗议道,“母妃,我都十一岁了,您别这样!”
    “好好好,是母妃不对啊,母妃不对。”叶蝉一边哄他一边心声感慨。
    再过个几年,就该给元显元晋选亲了呢。
    第166章
    两天之后,谢迟先登门向爷爷奶奶报了平安,又去顾府看望顾玉山。
    这一登门他才知道,顾玉山是真的病了一场,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和皇帝一样,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谢迟进入府门时听闻顾玉山在卧床静养,便没让人进去通禀,自己先去向卫秀菀问了声安,然后直接去了顾玉山的卧房。
    彼时顾玉山正在床上怔着神,冷不丁地见他进来,愣了一愣,先是想起来,接着又矛盾地躺了回去,扯起被子盖住了脸。
    “……”谢迟哑笑,“老师?”
    顾玉山最初没有回应,他拉过椅子坐到了床边,才听到顾玉山瓮声瓮气地道:“殿下请回,老夫实在……实在没脸见殿下。”
    “老师这是干什么。”谢迟投到顾玉山门下的时日也久了,十分清楚顾玉山的才学没的说,但就是面子薄脾气倔。这两样加起来,他有时便跟个小孩子似的,让人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谢迟于是戳了戳他的被子:“老师,卫成业的事您别自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都有个走眼的时候。再说,您跟他也多年未见了,他变了性子、又成心来骗您,这都不好提前防备的。”
    顾玉山就又不吭气了。
    这一回,他确实是让卫成业给气着了,也确实主要是气自己。事发之前,他完全没觉得卫成业有什么问题,事发之后他一下就懵了,接着便觉自己怎么这么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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