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巷口有一株蜡梅,开得安静且清幽。宋如锦看了一会儿,想折一枝把玩,奈何低矮的枝桠上的蜡梅花已被人摘尽了,高一些的花枝她又够不上,只好求助于徐牧之:“世兄……”她才说了两个字,徐牧之就明白她想说什么了,折了一枝高处的蜡梅,递给宋如锦——他们总是很有默契,用膳的时候,宋如锦只需稍稍转一转眸光,徐牧之便知道她想吃哪道菜;若一同在书房读书,徐牧之只消抬手一指,宋如锦便明白他想要哪本书。他们两人,不觉已是这样的心意相通了。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但沿路都张灯结彩,天地便仍然亮堂堂的。街上喧闹了许多,游人如织,人来人往,摩肩擦踵。
宋如锦挑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戴上,故意张牙舞爪地朝徐牧之扑了过去,徐牧之敞开了怀抱,等她扑过来了,就一把将她抱住。
宋如锦摘下面具,笑吟吟地问道:“世兄害不害怕?”
徐牧之笑了一下,说:“不怕——我见到妹妹喜欢还来不及。”
时辰不早了,他领着宋如锦去吃她那心心念念的馄饨。两人在馄饨铺略微休憩了一会儿,便一同朝护城河走去。
开年之后天气暖和,河水便不曾结冰,但立在护城河边,潮潮的冷风迎面吹过来,还是有些寒凉的。宋如锦裹紧了斗篷,兴致勃勃地望着水面上斑斓的花灯——大多制成了莲花的模样,当中点着蜡烛,顺着水面层层荡开的涟漪飘远。
上元节放莲花灯亦是本朝约定俗成的惯例。未出阁的姑娘们把心愿写在纸条上,放在花灯里头,若花灯随着水流远远地飘走了,就意味着心愿可以达成。不少怀春的少女都会写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样委婉含蓄的告白。
宋如锦一时兴起,也走去买了一盏莲花灯,取了一片小纸条,提笔写道“阖府安康”。徐牧之凑过来,添了一句“永以为好”。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都不自觉地笑了。徐牧之把纸条卷起来,夹在层层莲花瓣之间,又问店家要了蜡烛,把莲花灯点亮,顺便将宋如锦手里的兔子灯也点亮了。两人各自提着一盏灯笼走回了护城河畔,一同把莲花灯放到了水面。徐牧之轻轻一推,那泛着柔光的莲花灯便慢悠悠地飘远了。
这时候圆月已然东升,明亮的月影璧玉一般倒映在护城河之上,水天相接,恍然连成一片。那河面上承载着无数少女情思的莲花灯渐行渐远,仿佛蔓延在无垠的星幕。
护城河边的游人渐渐多了起来,人潮涌动,徐牧之怕旁人冲撞到宋如锦,便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宋如锦身上散着很淡的茉莉花香,是晨间他抱着她去沐浴时用的香胰子的味道。徐牧之抱紧了一些,望着青云端白玉圆盘一样的皎月、散落在水面上的星星点点的银辉,满足而又欣然地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月色了。”
他刚刚说完,河对岸便有一束烟花升到了半空,“砰”的一声绽开,比月光还要明亮,护城河畔顿时亮如白昼。
众人纷纷涌过来瞧热闹,徐牧之拥着宋如锦往前。烟火像星雨一样坠下,转瞬又有一排银焰火花跟在后头升腾起来,渐次连成一条长河,点亮了整片夜空。
大家嬉闹着,欢笑着,人声鼎沸。烟火的声音也噼里啪啦接连不断。宋如锦倚着徐牧之的胸膛,竟觉得那些喧嚣热闹的声音离她很远,她的耳边只有徐牧之平稳而有力的心跳。
眼前的烟花是那样的绚丽、灿烂、浩瀚而夺目,过了很久,才渐渐沉寂下去。宋如锦回过头,望着徐牧之,道:“真好看呀……”
匀净的面庞上洋溢着欢喜,秀美而柔软。明明烟花已经燃尽了,徐牧之却觉得她眼中映着璀璨的烟火。他亲了亲宋如锦的额头,笑道:“你也很好看。”
宋如锦仰着脸,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了抚徐牧之的眉眼。他也生得好容貌,剑眉星眸,玉面俊秀,身姿挺拔如同临风嘉树。此刻他的眼睛明亮极了,眸光却很温柔,就像今晚静静流转的月华,毫不张扬地脉脉流淌着。
宋如锦弯着唇说:“世兄也很好看。”
徐牧之再度把她揽紧。
又一轮烟火燃放起来,如同流星铺洒在天幕。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光阴在此刻变得隽永而悠长。
作者有话要说: 嗯,完结了,让一切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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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番外一:孕期记事
盛夏天气, 晴空万里。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悠长的蝉鸣,树木阴翳。
宋如锦连日都有几分犯困, 提不起精神来, 食欲也不振,吃什么都没胃口, 用膳的时候, 只肯夹几片菜叶子吃,往往没吃几口就搁下筷子, 懒洋洋地爬到床铺上睡了。
如此几日之后,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徐牧之看着心疼, 时常哄着她多吃点菜, 宋如锦便道:“也不知怎的, 瞧见那些荤菜就犯恶心。”停了停,又道,“这个时节本就容易让人困倦厌食, 兴许入了秋就好了。”
徐牧之便吩咐丫头们在屋子里备几样点心,若宋如锦饿了, 多少也能将就着填填肚子。
隔日用晚膳的时候,徐牧之给宋如锦舀了一碗豆腐鱼汤,得意洋洋地邀功:“妹妹尝尝——是我跟着厨房里的吴嬷嬷一起煮的。”
前段时间, 宋如锦夸过吴嬷嬷烧的鱼汤鲜美,徐牧之一直记着,正好宋如锦近来食欲不振,便着意学着做来讨她欢心。
宋如锦原本没什么胃口, 听了这话倒来了兴致,嗔怪着说道:“君子远庖厨……”手却已经捧着碗勺吃了起来。
但没吃几口,她就觉得喉咙里涌上一股鱼腥味儿,紧接着胃里就开始翻腾,连忙跑到隔间,吐了个昏天黑地,连带着先前吃的饭菜都吐了出来。
徐牧之也跟着来了隔间,见宋如锦吐得难受,便帮她顺了顺背,待她缓过劲儿来了,就给她倒茶漱口,神色中还有几分不敢置信:“这么难吃吗?”
“鱼腥味儿……太重了。”宋如锦眼泪汪汪地说道。已经吃下去的东西再这般不受控制地吐出来,都是反酸的,当真不好受。
徐牧之倒觉得鱼汤的味道正好,鱼肚子里放了姜片,便尝不出什么腥味儿。即便不够鲜美,也算是差强人意。不过在他心里,宋如锦说的都对,于是十分痛心疾首地谴责了自己:“都是我的错……害得妹妹这么难受。”
而后又让丫头们盛了清淡的青菜肉粥过来,道:“妹妹喝点粥,别饿着肚子。”
宋如锦忍着恶心吃了两口……没一会儿又吐了。
系统说:“宿主,你别是怀孕了吧?”
宋如锦愣了一下。
徐牧之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道:“要不请王太医来瞧瞧?别是吃坏了肚子。”
宋如锦立马点了点头。
两人本打算明日一早就请太医过府,但夜里宋如锦又吐了两回,头也有些晕,徐牧之又是担心又是心疼,连夜派人去请王太医。
王太医来得倒快,细细地给两只手把过脉,问道:“世子妃近来还有什么症状?”
宋如锦说:“也没什么不寻常,就是尤其犯懒嗜睡。”
徐牧之一脸紧张地问道:“没什么大碍吧?”
王太医笑着说:“依我看,世子妃十有八九是有身孕了。”
此话一出,徐牧之和宋如锦都怔住了。
徐牧之仅仅怔愣了一瞬,随即面上便浮现出不知所措的欢喜,强自镇定下来,吩咐人给王太医付了诊金,又亲自塞了一对金元宝给他。
王太医乐呵呵地收下了,叮嘱道:“月份还小,要格外当心。”
徐牧之应承下来,回屋后就捧着宋如锦的脸蛋亲了一口,笑容收都收不住,傻里傻气地说:“妹妹,我们有孩子了。”
宋如锦仍然有些懵。
虽然听了系统的话,她也隐约有了猜测,但真正得知自己有孕的时候,她心底还是茫然的。
她嫁过来已经一年多了,一直没有身孕,她也不放在心上,每天该吃吃该喝喝。老王妃却想抱重孙,时不时在她耳边念叨:“宫里的皇后娘娘都生了三个孩子了,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宋如锦就装傻糊弄过去。
后来华平县主生了宏哥儿,带回娘家见外祖母,宋如锦也去瞧热闹,靖西王妃便当着她的面,抱着小外孙,自言自语道:“宏哥儿要是有个表兄弟作伴就好了。”
……宋如锦就装没听见。
但被长辈们这般明里暗里地催着敦促着,她心里也开始着急了,有时也会默默期待着孩子的到来。
然而此时此刻,这个盼望已久的小生命真的来了,她又有些手足无措。
——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啊!她尚没有完全做好为人母的准备。
徐牧之倒是真的高兴。他成婚晚,与他同龄的亲朋的长子长女们都开始进学了,他仍旧没有儿女绕膝。
不过他也不觉得失落——虽说暂且没有子女,但他有锦妹妹啊!
有宋如锦在,他就很满足了。
如今得知宋如锦怀了身孕,他便觉得人生如同锦上添花一样圆满。
然而宋如锦此刻却是闷闷不乐的模样,徐牧之问她:“妹妹不高兴吗?”
宋如锦爬上床榻躺好,说道:“我觉得……生儿育女的担子太重了……不仅仅是把他们生下来这么简单,还要给他们吃穿,教他们读书明礼。”她枕着绣花枕,一双手不自觉地搁在自己的小腹上,“我没有我娘那样的耐心细致,也不像皇后娘娘那样稳重、温柔。你瞧我——我就知道和妹妹们一起踢毽子跳皮筋,玩那些闺阁女儿玩的东西,一点儿也不端庄矜持……我这样……怎么能当一个好母亲呢?”
徐牧之挨着她躺下,轻轻揽她入怀,道:“‘人非生而知之者’,我也不知道如何当一个好爹爹,等孩子生下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学着为人父母。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
说到这儿,徐牧之又情不自禁地傻笑起来,想到宋如锦正愁眉不展,便忍住笑意,倾身过去亲了亲她的唇瓣,含混不清地说着:“到时候,我们就知道怎么为人父母、教养儿女了……”
第二日早上,宋如锦什么都没吃就开始干呕,然后一整日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都变得恹恹的,那些精致的凤梨酥、玫瑰饼、糯米丸子、芙蓉糕……明明都是她以往爱吃的东西,现在看着却什么胃口都没有。
因她实在吐得厉害,便不再吃口味重的东西——不然吐的时候实在是太难受了。一日三餐都改喝白粥,稀稀的容易吃下去,又没什么味道,吐起来人也好受些。
徐牧之看在眼里,当真恨不得代她受了。每天都抱着宋如锦柔声细语地哄着,变着花样抚慰她。
每当这时候,宋如锦就觉得自己没那么难受了。
好在入秋之后,便不再吃什么都吐,胃口也稍稍好了一些,见到红烧鲫鱼、排骨汤之类的荤菜也没那么排斥了。
中秋节那日,她和徐牧之一起入宫赴宴。走在宫殿前层层的石阶上,不知怎的有些腿酸,便同徐牧之说:“我走不动了……你扶我一把。”
徐牧之二话没说,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就这样拾级而上。
宋如锦脸一热,捶了捶徐牧之的肩膀,说:“你快放我下来……这是禁中,有好多人在看呢!”
徐牧之说:“我抱我自己的夫人,同他们有什么干系?”
他说得坦然,宋如锦反倒不知道怎么辩驳,只好鸵鸟一般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总觉得周遭宫人们的视线全都聚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这日晚上,宋如锦带着皇后赏的燕窝回了府,发誓生产之前再也不进宫了。
再然后,月份就渐渐大了。宋如锦的肚子慢慢地鼓了起来,后腰钻心的疼,疼得她睡不着。便是睡着了,也要频频起夜。小腿还时不时地抽筋,徐牧之帮她揉腿的时候,她很没骨气地哭了出来。
徐牧之忙问:“哪里不舒服?”
宋如锦抽抽噎噎地说:“也没哪里不舒服,就是觉得难受。”
如今胎儿已经将近七个月了,徐牧之便安慰她:“妹妹别哭……再忍三个月就好了。”
宋如锦赌气道:“以后再也不生孩子了!”
徐牧之说:“好好好,不生就不生。”
宋如锦抹了抹泪珠子,又控诉道:“你骗人!哪有人不盼着多子多福的?”
徐牧之隔着一个大肚子抱住了宋如锦,说:“我娶你回家,是因为我喜欢你,又不是因为你能替我生孩子。你不想生,那就不生。你惬意、快活,才是最要紧的。”
宋如锦莫名觉得雀跃,安安静静靠在徐牧之的怀里。屋角的银丝炭暖融融地烧着,肚子里的孩子蹬了蹬腿,她不由自主地弯唇笑了起来。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腹中的胎儿终于呱呱坠地——是个粉嫩嫩的哥儿。靖西王妃亲自操持了满月酒,逢人就炫耀:“我儿媳妇生了大公子——能吃能睡,一看就是有福的。”
刘氏也来看外孙。刚满月的奶娃娃被喂得白白胖胖,十分讨喜。刘氏笑眯眯地逗了他一会儿,拿出赤金打的长命锁给他戴上,又叮嘱宋如锦好好歇着,别劳累了。
宋如锦道:“如今有了孩子,才知道娘当初怀我有多么辛苦。”说完,便忍不住依偎在刘氏的怀里。
刘氏笑道:“你也是当娘的人,怎么还这么爱撒娇?”
话是这么说,却也轻柔而慈爱地拍了拍宋如锦的后背,道:“当初怀你确实辛苦,但看到你从那样小小的一团慢慢长到现在,嫁人生子,过得称心如意,娘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宋如锦也逐渐懂得了“值得”这两个字的含义。
孩子出生在元月,又是长子,便唤作“元哥儿”。元哥儿渐渐学会了翻身,时不时攀着床榻上的枕头被褥翻来覆去。宋如锦想看他翻身的时候,就戳一戳他的肚皮,元哥儿便会“咯咯”笑起来,然后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子,过一会儿,又翻回来,歪着脑袋,乌溜溜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望着宋如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