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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节

    “寡君有需,自当效力,只是施术何必身在朝堂?”楚子苓道。
    庄姬笑了:“大巫豁达。”
    这一吹一捧,倒是把两人关系拉近许多的样子,庄姬又闲谈几句,顺便问了些小儿日常的注意事项,这才捧出礼物,作为谢礼。楚子苓自然不会拒绝,笑纳之后,也就起身告辞。庄姬又亲自把人送了出去,待那身巫袍去得远了,一旁心腹才低声道:“主母可是要用那巫医?”
    “为何不用?”庄姬轻轻舒了口气,“只是个家巫,再好不过。兴许此女,能助吾成事……”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楚子苓回到房中时, 田恒已经等了些时候了, 见她便道:“庄姬那边可是有碍?”
    楚子苓摇了摇头,在一旁坐下,沉吟片刻才道:“庄姬对儿子极是上心,怕是不甘沦为小宗。”
    刚才她提到赵武将来会成材时, 庄姬的反应十分耐人寻味, 哪像是认命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庄姬如今已经年过三旬, 而她的宝贝儿子才三岁大, 在这个时代,称得上“老来得子”了,岂会容忍自己唯一的子嗣前途黯淡,志不能伸?
    闻言, 田恒道:“若真如此, 庄姬确实可鼓动一二。只要她有心搅动赵氏内斗,六卿难免也要跟着动作。只是让屈巫卷进其中, 仍旧不算容易,他为人谨慎, 怕是轻易不会搅入六卿之争。”
    “让他投靠赵氏呢?不是庄姬一脉,而是如今的赵氏大宗。若他选了赵氏,必会被牵扯进去!”楚子苓立刻建议道。
    如今看来“下宫之难”发生的可能性着实不低, 而与未来宗主赵武为敌, 哪能讨的到好处。正面对付屈巫, 确实艰难, 但让他深陷泥足,不能自拔呢?
    田恒皱了皱眉:“庄姬未必会胜。”
    “她一人自然不行,但若其余诸卿和晋侯皆有此心,说不定能够成事!”楚子苓的心彻底沸腾了起来,越想越觉得此事可为,只要能引屈巫上钩,就不怕他不陷入绝境……
    “子苓!”
    呼声在耳边炸响,她的手被另一只大掌握了个正着,也把那轻微的颤抖握在了掌心。楚子苓抬起了头,看到了那双略带担忧的黑眸。
    田恒轻轻摇了摇头:“此事生死攸关,焉能心急?”
    这可不是儿戏,更非能够随手施为的棋局。搅入六卿之战,他们要冒的险又能比屈巫少几分呢?
    沸腾的火焰,被轻轻盖住,湮灭消散,重新变作了埋藏火星的灰烬。楚子苓缓缓点了点头:“这两日,我再接触好好庄姬,弄清楚她的打算。”
    握在掌中的手,不再颤动了,田恒也松了口气:“晋国局面复杂,一切小心为上。”
    只要谨慎,总能寻到想要的机会。
    然而没过两天,机会就送上了门来。
    这日晋侯邀齐侯游猎,两人都只带了亲信,身边连卿士都没跟几个。战车隆隆,旗鼓交错,两人倒玩的尽兴,等放过几轮箭后,晋侯突然对齐侯道:“吾听家姊提起,齐侯今次带了术法高超的巫医,不置可否借来一用?”
    齐侯讶然:“晋侯难道身体有恙?”
    楚子苓给赵庄姬之子治病的事情,齐侯确实知道,这消息传到晋侯耳中,也不奇怪,只是突然私下里这么问,难不成是他身体有恙?
    晋侯笑着解释道:“并非是吾,而是正卿郤克。去岁他中了一箭,这些日总有反复,若能得良毉诊治,也要感念君恩。”
    这话听来就有些别有深意了,毕竟当初郤克受伤,可是在对齐国的战场上。按道理说,这事儿也要算到齐侯头上。然而鞍之战爆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齐侯之母嘲笑郤克,才闹得不可收拾,若能借巫医给他,确实能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
    齐侯只是思量片刻,就颔首道:“吾此来的确带了神巫,若能治郤大夫之病,也是好事。”
    对于这答案,晋侯自是大为满意。齐侯肯遣人,可是看在了他出面相请的份上,郤克岂能不感恩戴德?晋国卿权重而君权轻,唯有把这些卿士握在掌心,才能坐稳大位。阿姊这提议,倒是不差。
    等到游猎结束,回到宫中,齐侯也不怠慢,招来楚子苓直接问道:“大巫,那赵氏子治的如何了?”
    这几天,楚子苓又去给赵武针灸了两次,如今病已经彻底治愈,又恢复了能吃能喝的模样,楚子苓正琢磨要怎么继续跟庄姬接触呢,没想到齐侯竟然也关心起此事,难道有什么打算?
    “赵小君子身上邪气尽除,已然康复。”楚子苓不动声色答道。
    齐侯颔首,又问道:“那大巫可擅金疮?”
    楚子苓立刻警惕起来:“治过些人,不过金疮伤可夺人性命,未必能救。”
    这可是在晋国啊,哪来的金疮伤让她治?难不成齐侯私底下又有什么动作了?
    齐侯却笑着摆了摆手:“无妨,大巫若是不能治,旁人怕也治不了。是那晋国正卿郤克有病,晋侯亲自求到了寡人面前,总不好推拒。”
    晋侯为何会知道她,并不难猜。只是庄姬为何会把她推荐给晋侯,还要给郤克这中军将正卿诊病,就不得不思量一番了。
    然而楚子苓并未迟疑,坦然道:“既是君上有命,吾自会尽心。只是金疮之症往往缠绵反复,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好的,恐怕耽误归程。”
    这话让齐侯“唔”了一声,思量片刻,还是道:“无妨,治病嘛,多留几日便是,寡人让田卿留下陪你。等到归国,定赐你二人封邑。”
    这才是楚子苓最想要的结果,不是说封邑,而是跟田恒两人一起留在晋国,并且同六卿这样的权贵搭上关系。心中思绪翻涌,她谢恩之后就退出了大殿,快步走回自己的厢房。
    “无咎,君上命我给郤克治病,还允你我二人在晋国多留些时日。”见到田恒,楚子苓立刻告知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
    这可大大超出了田恒的预料,立刻问道:“此事乃是君上主动提起?”
    楚子苓摇了摇头:“是晋侯要求的,怕是庄姬在他面前提起了我。”
    若是庄姬说的,就值得深思了,田恒沉吟片刻:“庄姬此举,应是想结好郤克。郤克之父郤缺,原是赵盾心腹,因赵氏荫庇,郤克上位之后,便同赵盾之子赵朔交往莫逆。如今赵同、赵括执掌赵氏,定然不喜郤克,若是能拉上他支持赵武,夺位之事就有把握了。”
    庄姬根本不用他们下套,就已经开始为儿子谋出路了,如今他们顺水推舟,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楚子苓闻言松了口气,果真跟她所想的一样:“若真如此,庄姬必会在我面前说起此事,说不定还要趁机与郤克会面。先治好郤克,才是关键所在。”
    “他患的是何病?”田恒不由问道。
    “应当是战场上受了伤。”齐侯没有说明,她也只知道是金疮伤。
    田恒却讶然挑眉:“怕是当初我射伤的,伤在腿上。”
    当日鞍之战,他就在中军前锋,乱军之中曾向敌军帅车射出两箭,一箭中车御,一箭中车左。当时郤克身为晋军中军将,就居车左。这一箭怕是中在了他身上,没想到大半年后,又要子苓来救治。
    楚子苓闻言也是惊愕,旋即便笑了出来:“这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无那一箭,我们怎能轻轻松松留在晋国?”
    这笑容真心实意,透着股轻松,着实许久未见。田恒伸手,在那涂了巫纹的面上轻轻一抚:“等明日出诊,便可派出探子了。”
    出诊就是最好的掩护,他准备已久的暗探,也能开始收集信报了。不知那厉狐,如今身在何处。
    楚子苓偏过头,让面颊更加亲密的贴近那宽大掌心,他们两人的报复之旅,如今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还不知要经历怎样的艰险。不过有她的医术,和田恒的智谋,总会想出办法的。
    第二日一早,田恒便驾车载着楚子苓,前往郤府。
    因为是齐国使臣,两人身边还跟了不少宫人、护卫,声势很是不小,到了郤府,郤克的儿子郤錡亲自出迎:“听闻大巫前来,家父喜不自胜。去岁中箭,箭疮一直未愈,实在苦不堪言,还望大巫施法,去此恶疾!”
    他的神色极为诚恳,想来郤克的伤确实不轻。楚子苓悄无声息的看了田恒一眼,便颔首道:“既是寡君所托,吾必尽心。还请君子带路。”
    郤錡也不怠慢,立刻带着两人前往内院。这几日可能是齐侯来访,政事繁多,郤克的箭疮又复发了,卧病在床。见到大巫前来,强撑着坐起了身:“大巫远道而来,不能相迎,实是不敬……”
    楚子苓上前一步,止住他起身的动作:“正卿有恙,不可妄动。敢问伤在何处?”
    一旁侍婢赶忙撩开锦被,露出了郤克腿上伤处。这一箭射的确实颇准,再偏少许,说不定就扎在大动脉上了,能活到现在,纯属郤克身体强健。然而过去了大半年,伤处仍旧通红发亮,显然里面发了炎,应当是当初清创没有做到位,使得伤处感染溃烂,始终不愈。
    在这个许多特效药都没发现或是传入中国的先秦时代,箭疮确实是能要人命的重伤。皱了皱眉,楚子苓道:“伤处溃烂,怕是要切开重新治伤。只是如此处置,兴许痛的厉害,也有不少隐患,不知正卿可要一试?”
    “还请大巫施法!”郤克立即道。他也打听过了,这位大巫之前刚给庄姬的儿子治过病,还是庄姬推荐给君上的。而一个家巫,能让齐侯带来晋国,本就证明了其手段。伤处时好时坏,痛的几能让人发疯,若是不治,早晚也会害了性命,不如试一试,说不定还能多一份生机。
    既然郤克都下了决心,楚子苓便道:“请正卿命人取火盆、沸水、青盐,容吾施法。”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晋国是产盐的, 郇瑕附近就是盐池,可即便如此, 青盐也是极为贵重的东西,寻常士人都不一定能用起。明明是施法,却要用青盐, 还需沸水火盆, 是何用意?
    然而大巫开口, 哪个敢不从?郤錡立刻命人取来这几样物事。
    “水要一直烧, 滚沸后用陶壶盛来,盐需多备些, 若有陶盆, 也取来几个。”楚子苓吩咐过后, 就让仆人把郤克扶到了靠窗的矮榻上。
    此处采光良好, 又避风,动手术最合适不过。待婢女们把需要用到的东西送来后,楚子苓走上前去, 先点燃了火盆。只清创手术,没有太多复杂操作,但是身为“大巫”,又不是急症, 必须尽量仪式化, 才能起到应有的效果。当火焰腾起时, 楚子苓把带来的柏枝柏子投入火中, 双目一闭, 就背起了医书。
    此刻屋中闲杂人等都已退了出去,只留下郤錡和几个健仆守在一旁,见大巫点火后往里面投入了些枯枝,就开始念念有词,便知这是请神,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楚子苓却不在乎那些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背了大约一刻钟书,便起身走到了陶盆前,取了些青盐溶入水中。此刻水温已经降了下去,试了试温度,她端起盆走到郤克身边,用布带在伤口上方束紧止血,开始用盐水冲洗伤口。
    因为外皮溃烂,冲洗必然会感到疼痛,郤克倒是硬气,一言不发,抿唇任她施为。洗干净伤处,楚子苓从怀中拿出一个竹筒,停下了背诵,正色道:“箭疮溃烂,需割肉刮骨,正卿若是信吾,等会儿施法,能减缓疼痛。”
    割肉刮骨!只是听来就让人头皮发炸,然而郤克只是颔首:“请大巫施为。”
    若是阿父不信她,也不敢让她施法,只是这信赖足够吗?真能抵御钻心之痛?郤克面不改色,一旁的郤錡等人却绷紧了心神,生怕出什么问题。
    就见那大巫拔开了手中竹塞,黏稠的液体倾斜而出,落在了伤口表面,待糊了薄薄一层后,便起身走到一旁,任婢子挽起了长袖,用绳束住,又在陶盆中倒了些什么,把手伸进去搓揉起来。这在洗手?还是在施法?没人清楚,咒诵声不停,谁也不敢多问一句。
    用药液洗干净了手,楚子苓取过短刃在火盆上灼烤片刻,便走了回来。此刻涂在伤处的药应当也起效了,她轻轻吸了口,用那还滚烫的刀尖刺破了箭疮。
    这样的手术,用口服的麻药并不妥当,也容易出现难以控制的并发症,因而她选用了外敷麻|药,方子自然是验方,只是有几味药材还没传入中国,更别说用来配药的烈酒根本不存在了,只能算是加减过后的半成品,止痛效果没有预料的好,在这种“刮骨疗毒”的场合,只能减轻疼痛的烈度,但是对于被病痛折磨大半年的郤克而言,应当足够了。
    脓液顺着刀尖涌了出来,青黄一片,说不出的恶心。楚子苓面不改色,一边“唱咒”,一边用白麻布拭去污血,继续切除腐肉。就算刀刃不够锋利,她的动作也干脆利落,不多时就刮掉了肉里的污物,涌出血来。
    这场面,简直让人毛骨悚然。郤錡膝行两步,一把抓住了父亲的手:“阿父,可痛的厉害?”
    一旁健仆也凑前了些,想要按住家主,以免他挣扎,耽搁了施法。然而郤克颇有些讶异的坐在榻上,一动也没有动。腿上确实有痛楚传来,但是比起之前那种让人夜不能寐的痛楚,简直不值一提。大巫果真灵验啊!
    “无事。”郤克握了握儿子的手,也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打搅大巫施法。
    楚子苓并未停下手上动作,创口有些深,感染的面积也不小,想要除干净腐肉,还是需要些技巧的。等到肉眼可见的坏死肌理全都清理干净,露出鲜红好肉时,下方盆中已积了不少污血。
    这时,楚子苓再次取来盐水冲洗,随后用药汤洗过,取出事先准备好的止血生肌的药膏,涂在患处。待血稍稍止住,才拿细软的白麻填充在创口里,进行包扎。这样的伤,要排净脓水,等它慢慢恢复,不便立刻缝合。只是以后换药时,少不得还要折腾,到那时,的痛楚,越发能显出如今“不痛”的神奇。
    她的动作十分轻快,但是看在旁人眼里,还是血肉模糊,渗人无比。郤錡简直提心吊胆,不断观察父亲面色,谁料郤克仍旧面色如常,偶尔轻嘶两声,却也不像痛的厉害的样子。难道真是因为大巫术法神妙吗?
    当包好绷带,楚子苓轻轻吁了口气,也停下了几乎无意识的背诵,开口道:“施法已毕,伤处不可沾水,不可碰触。这几日吾会待在府上,看顾正卿。”
    伤口是需要换药的,必须她亲手操持。况且就算没有大出血,这种条件下做外科手术,少不得会出现感染、高热等并发症,也要她时刻守在身边,配合病情开药调理。
    这可正中郤氏父子下怀,郤錡立刻说:“小子这就安排别院,大巫尽管住下,只要能治好家父之病,吾等必重谢!”
    楚子苓只淡淡道:“此乃君命,正卿当谢寡君才是。”
    要谢的何止是齐侯,还有他们自家主上晋侯。不过毕竟刚刚动过手术,也是伤了元气,紧张过后,郤克就觉得疲乏起来。楚子苓叮嘱他好生休息,就先告辞,前往客房,而身为齐国大夫,田巫之主的田恒,也被安排在了一处。
    郤家看来着实感恩戴德,她入主的院落很是宽绰,室内摆设怕是比宫中住的偏厢都胜几分。楚子苓洗净了双手,换了身新衣,才寻了田恒,开口便道:“今日之后,郤氏必信我不疑。”
    手术虽然并不出奇,但是局部麻|醉就不一样了,在这个时代根本不会有人见过。而之后每一次换药,都会凸显“施法”时的神奇,对于郤克的心理影响必然极为强烈。只要他能顺利恢复健康,自己在郤氏一脉的地位必然不可同日而语。
    田恒看着她略显疲惫的面孔,只想把人拥进怀中,可惜这里是郤府,两人绝不能亲昵太过,不能让人瞧出破绽。压下心头念想,他道:“之后就要看庄姬会不会来了。”
    如今想来,赵庄姬挑选的时间实在巧妙,自家儿子已经针灸了三次,基本恢复了康健,才把子苓推荐给郤克。而治疗箭疮这等重伤,就算子苓不说,郤氏也要想办法把她留下。那么最后一针,不就只能登门拜访,请大巫诊治了吗?
    只是这次登门,究竟是为了治病,还是为了拜访郤克,拉拢关系,就难讲了。
    轻轻点了点头,楚子苓问道:“人都散出去了吗?”
    “自然。”田恒答得干脆,“过几日就消息了”
    这问的是他们准备的探子,人多眼杂,少三五个随从,谁又会放在心上?只要这些暗探仔细勘察,总会找出端倪。厉狐这种人,怕是不肯屈居,说不定就藏在六卿这样的大族家中,唯有摸清楚他的去向,才能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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