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西德站在弗利沙的身后，看着那个消失在外门的身影，眸色暗了暗。
    林敬知站在外门和内门中间的消毒间内，盯着里边摆放的防护服斟酌了两秒后选择放弃，就要往里面走时，耳边突然传出了一道声音。
    “开门。”是西德。
    林敬知转过头，单向玻璃从里面是无法看见外面的，但林敬知可以，所以他知道西德正站在那看他，阿略在空中煽动翅膀，西德的轮廓便清晰地出现在了林敬知眼前。
    “我不拦你，但你必须开门，让我进去，否则我会直接让控制室放高浓镇定剂。”西德的眼眸很深，这间监察室最里面，在普通人闻不到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浓浓的，疯狂的哨兵气息，而林敬知正在往那股气息的方向走。
    无论是林敬知即将涉险，还是即将被这股味道包裹，都挑战了西德的本能。
    “不能放镇定剂。”林敬知下意识地反驳，末了才想起西德的声音是通过传声器进来的，他这样直接说话，后者在外面是听不到的。
    “那你就开门。”然而那头的西德也不知是会读唇语还是怎么，竟听见了他在说什么。
    林敬知看了看里面还在哐哐砸门的苏铭，停顿了片刻后，将门打开了一个小缝。
    外面的嘈杂声传来，没过两秒又再次被隔绝。
    西德站进消毒间，注意到林敬知不打算穿防护服，没拦他也没说话，只是紧紧地贴在林敬知的身后，甚至扬起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随时准备护人。
    林敬知顿了顿，抿了抿唇，手伸向内门的开关。
    在内门应声而开的刹那，林敬知可以无比清楚地听见苏铭的嘶吼声，看见他扭曲的面部，感受到他满腔悲愤。
    对方看见人时似乎愣了愣，旋即一刻不停地挥起拳头就要往这边冲，说时迟那时快，林敬知飞快地伸出了自己精神力的旁支触须，眼见就要探入苏铭的脑域强行按压住他的情绪时，徒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往后猛地一扯，只见身后的西德快步冲上前，单手精确无比地擒住了苏铭。
    刹那间，林敬知感觉到虚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强硬地挡在了自己触须面前，紧接着，一道正常人耳无法捕捉到的嘶吼声响起，那声音冗长而充满威压，将整个房间的空气都狠狠地积压到了极致，冥冥之中，林敬知仿佛看见了什么巨大的身影在房间内一闪而过。
    他微微一顿，低下头来，好像在自己的腰上看见了一道又粗又长的……尾巴？
    眼前的苏铭反应却是比林敬知还大，整个人僵硬在原地，宛若受到了什么来自本能上的压制，恐惧和害怕出现在他的脸上，逐渐盖过了他冲昏头脑的愤怒，原本席卷的脑域风暴也开始有渐缓的趋势。
    “你好，”林敬知看了身侧的西德一眼，抓住了苏铭脑域变晴朗的一瞬间，一字一句，条理清晰道，“我是林敬知，人质解救计划成功，法昂战争结束，你于五天前被送回首都星，现在位于首都科研院内，非常安全---”
    苏铭那通红的双眼游离了片刻后，定定地落在林敬知的身上，身上的力气也逐渐开始流失，见状，西德收回了自己的手。
    良久，总算缓过神的苏铭三步并两步冲到林敬知面前，哑声道，“我，我还有两个队友---”
    监控室外齐齐发出了惊叹声，林敬知看着苏铭的眼睛，慎重点头，“他们也在科研院。”
    苏铭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从控制室的方向可以看见他脑内的鲜色又开始往上增，波特一把拉过传声器，就要向里面的两个人发出警告时，那鲜色又突然消失了。
    抑制住自己脑内冲动的苏铭这时候才扭过头，看见一旁的西德，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忍耐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往下掉，宛若终于从无尽的噩梦中清醒过来了一般。
    “辛苦了。”西德冲他点头。
    苏铭通红的双眸一颤，当即站直身体，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第44章
    林敬知带着波特、弗利沙和莱恩三人亲自对苏铭进行了身体检查。
    在那之前, 林敬知为了照顾苏铭随时可能稳不住情绪的脑域, 先让控制室给房间做了个测试, 确定房间内的辐射已经完全被驱散掉，自己也放出触须感应了一会后，点了几个名字，让他们直接进来。
    然而准备说话的时候却被西德拦住了，后者把林敬知的话进行了翻译, 详细说明了里面的情况，和不能穿防护服的要求，让外面的人自行选择进来与否。
    弗利沙和波特想都不想就直接站了进来, 莱恩顿了两秒后, 也跟了进去, 剩下那群面带犹豫的人留在外间穿着防护服进行接应。
    霍伯特教授忙前忙后地驱散了闲杂人等，拜尔德被他以老年人容易被感染，需要重点隔离为由，强行请去了会客间。
    拜尔德最开始还不愿意, 长篇大论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强烈要求见见这位刚醒来的小年轻，也就是苏铭。然而说到最高潮的时候，林敬知突然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看上去有几分欲言又止，说话欲望相当强烈。拜尔德当即一哽，再不多说, 直接转身走人。
    在霍伯特教授亲自动手的情况下, 监察室走廊上的人没到五分钟就被清理了个干净, 留下的全是能干活的---除了死皮赖脸的西德。
    “我不走，打死都不走。”死皮赖脸如是地说道，目光直直地挂在林敬知身上，一下一下地用尾巴尖在林敬知周围画圈圈，强行圈地盘。
    霍伯特教授瞪他，“你在这有什么用？”
    死皮赖脸：“……净化空气！”
    霍伯特教授：“……”智障晚期，没救了啊这孩子。
    霍伯特教授怜悯地看了西德一眼，再瞅了瞅终端上不断传来的消息，想想还是没赶西德，转身顶着一个头两个大的脑袋继续处理其他事去了。
    获得赦免令的西德立刻大马金刀地坐在林敬知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给苏铭检查身体的动作。碰到了衣服咳一下，碰到了皮肤咳两下，碰到脸那直接就快给咳死了。
    苏铭一脸不明所以，还好心询问元帅有没有生病。
    林敬知当即在同理心项目后面点了个勾勾，旋即冲西德满意地点了点头，深觉演技这个东西是真的很有用，等空闲了一定要多多学习。
    完全没和林敬知对上脑回路的霸王龙感受自己受到了鼓舞，咳嗽的声音努力往震耳欲聋的方向靠近，最终还是弗利沙忍无可忍，怒着脸吼了一通。不过还是没把人赶出去，毕竟苏铭的清醒意义重大，霍伯特教授刚刚之所以会那么迅速离开，也是因为外界闻讯而来的人过多，而西德坐在监察室里，一定程度上可以压一压外面那群心思各异的人。
    此时，被检查的苏铭也逐渐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变化，明白了什么。但他一直没开口，任凭林敬知他们检查，只是偶尔会看着一个方向发呆。
    “你妹妹在外面等你。”弗利沙的心思到底要比其他三个人都细腻一些，在苏铭第一次发呆的时候，就看出了对方的异样。
    苏铭眼睛一亮，“她……”
    “吃好喝好睡好，还胖了二两，所以你赶紧把丧脸收收，能醒轻易就死不了。”弗利沙言简意赅。
    林敬知在旁边赞同地点头。
    波特默默扶额，冲简单粗暴的弗利沙道，“你别把人家吓着了……”
    “对啊，”莱恩和波特保持统一战线，旋即指了指房间的某面墙壁，“苏铭你看那，那是单向玻璃，她就在外面看着你，一会我们给你做好检查确定没问题了，就让她进来见你，但是她年纪小，可能要穿防护服，你别介意啊。”
    苏铭整双眼睛都亮了起来，波特余光瞟到光屏上他脑域鲜色部分又闪烁了起来，心脏微微一紧，正担心着呢，可是下一秒，这种鲜色就暗淡了下去。
    波特微微呼出一口气。
    弗利沙懒得搭理这群人，伸手一把抓住苏铭的手臂，测试仪器径直往二头肌上面怼，全然不顾苏铭朝单向玻璃看去的目光，低头往下时，突然发现了什么，将对方的手拎了起来，“咦？好了？”
    “什么？”莱恩扭头。
    “伤口啊，刚刚他砸门的伤口，那会儿都刺进去那么深了，现在就只剩了一个小口子……”弗利沙翻来覆去看了眼，拿仪器左右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啧啧称奇地放下了，还有点恋恋不舍。
    苏铭有些不自在地收回了手。
    “痛不痛啊？”弗利沙好奇地问道。
    “还，还好，不是很痛。”最痛的那段时间他的神经是不正常状态的，等缓过来之后，身体已经陷入了自愈状态，自然就感觉不到多少痛了。
    “自愈速度比治疗中心的所有数据都要快。”林敬知在一旁评价道，“力度和速度也是一样的，我们院内有没有大一点的房间？”
    “你想对他的速度和力量进行实地勘测？”
    林敬知点头，“我想知道他现在能做到的最大限度是什么，之后会不会存在增长可能，以及增长幅度是多少。”
    其他三个人闻言，面面相觑了一瞬。
    苏铭能够在狂热者的能力下保持头脑清醒，光是这点，就已经超乎所有人的意料了，如果这只是一个初期，还存在潜力没有被开发的话，那听上去可真是让人……又期待又担忧。
    期待不用说，担忧是因为长期沐浴在复杂的环境下，除了林敬知以外的科研人员在面对一项新的进展，尤其是苏铭这样的进展时，考虑到的东西已经远不止实验室内的问题了。
    就比如说波特的第一反应，是等到时候消息出去后，科研院要面对多少牛鬼蛇神，而摆平这群牛鬼蛇神，要花费多大的力气，还有那个还活跃在边疆的神秘组织……
    顿了顿，莱恩和弗利沙对了个视线，把林敬知拉到了角落，理智分析道，“速度好说，但力量的话，准备相应的测试仪器和材料都需要时间，而且霍伯特教授那边恐怕也等了不少人，我觉得现在可能不太合适做实验。”
    “可是起始点测试对成长表格来说非常重要，是必须做的，”林敬知皱了皱眉，他全心全意都在研究上，根本就没想过其他事情，也不明白莱恩的说法，“等什么人？”
    莱恩顿了顿，看了远处的苏铭一眼，一字一句小声道，“会有一些人，对苏铭的情况关心过甚，他现在这个状况，对联盟来说意义重大，军部议院恐怕都已经来了人，就在会客厅等着结果。如果太张扬的话，到时候……”
    “起始点测试必须做。”林敬知听了莱恩的说法，觉得他的困扰和测试的重要性不对等，“这份数据非常宝贵，任何人都不能阻止这项实验，如果他们关心，就把他们一起请到测试间外，只要不打扰到我们的测试就可以。”
    莱恩张了张嘴，还想劝说点什么，那头的林敬知就已经转身走开去联系人找房间了，看得出来，他对这项测试非常重视，莱恩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苏铭，最终朝西德投去求救的目光。
    西德的目光一直都跟着林敬知，所以轻而易举地接收到了莱恩的信号，他微微侧头，实验室内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将他的五官拉扯出一根根交错的笔直线条，透着一股冷冽的感觉，半晌，他冲莱恩摇了摇头。
    西德此时此刻的模样和方才咳嗽时截然不同，就好像从骨子里都换了个人一样，浑身上下都是和林敬知相仿的坚决，并且比林敬知的气势都要更足一些，这种气势仿佛能从空气中直直地传达到对方的脑海中一样。比如说莱恩就感觉自己在刹那间，好像被什么凶猛的野兽注视了一般，本能地闭上了嘴。
    远处的林敬知似有所感地回过头，目光落在西德身上，眸光微微动了动。
    “啾啾！”我感觉到了感觉到了！虚空中的阿略扇动着小翅膀，聒噪地叫道，“啾啾啾！”他在作弊！
    一边说，阿略一边面露指责地看着林敬知，“啾啾啾啾啾！”看见没看见没，这里可是波利海妮娅，也就只有你天天遵守着该亚的规则不随便对人用精神暗示了，这里普通人那么多，精神暗示多好用呀。
    林敬知不赞同地斜了阿略一眼。
    “啾？”阿略这才猛地想起了什么，精神暗示？会用精神力？那他是向导还是哨兵---？
    “啾啾啾！”猛然想清楚这点的阿略翅膀煽动地更用力了，整个鸟脸涨得通红，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不要哨兵！
    林敬知抿了抿唇，伸手又给苏铭做了几项检测。
    他的向导素被人吸走了不少，当时房间内只有西德在，连第二怀疑对象都没有。可问题是如果西德吸走了他的向导素的话，两个人在精神上应该会产生一些很亲密的共鸣才对。林敬知虽然没有经验，但他教科书也是看过不少的。
    总之，如果西德那天真的吞了他的向导素，那他现在应该很容易就能进到西德的脑域，可他此时探出触须，西德的脑域对他而言还是一个金刚罩。
    是他的精神力没有完全恢复的原因？还是那天晚上他向导素的消失和西德没有关系？
    在两个选择之间摇摆了一会，林敬知在脑内问道，“你还需要多久能养好？”
    阿略晃了晃自己妖娆的肥屁股，有些不确定道，“啾---”第六根已经在长啦，如果能按照第五根长出来的速度那么快的话，没多久就能长好了，可是我感觉第六根它涨得好慢喔，完全没有第五根的速度。
    阿略一边说，一遍又用力扭了扭，惆怅道，“啾啾。”你说我多扭扭，它会不会长得快一点呀。
    林敬知：“……”老生常谈，他真的不明白阿略这性格到底像谁，以及他当初到底是想着什么东西才能孕育出它这幅脾性的。
    监察室的门被人推开，前一天才见过的小组新人站在了门口的位置，认真道，“师兄师姐，测试房间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过去。”
    ·
    “林博士。”离开监察室之前，乘着其他人都在忙的时候，苏铭小心地叫了一声，把一直堵在心里没有问的问题问了出口，“我是不是也被辐射感染了？”
    林敬知点头，“嗯。”
    苏铭目光闪了闪，紧接着失神了一瞬，“那我是不是很快就会……”他想起了边疆那些同样陷入感染的士兵，内心一阵翻滚，良久，抿了抿唇，没继续说下去，“我另外两个队友醒了吗？”
    林敬知摇头。
    “果然，”苏铭苦笑了一下，而后左右看了看，把声音压到了最低，“那林博士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林敬知：“？”
    “我想要一个和西德元帅独处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分钟，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汇报，你能不能帮我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苏铭祈求道。
    “可以。”林敬知看了眼那头在冲他招手的小组新人，对方的手势意味着运送苏铭的线路和人都准备好了，“等测试完之后帮你找地方，想说多久都行。还有，你暂时不会像那些狂热者一样失去理智，你很特殊，所以希望你能最大限度地配合科研院，抑制好自己的情绪，我们或许能在你身上发现把其他狂热者也拉回理智线的关键，不要放弃。”
    苏铭一愣，僵在病床上，一时没说出话来，一直等到被人打包送往大房间的方向时，才回过头冲林敬知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敬知挥挥手，留下来和波特等人确认了一下一会要给苏铭做的测试项目以及测试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