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祖母在吗?”顾不得气喘吁吁,沈长歌冲到负责守院的大嬷嬷面前,劈头便急声问道。大嬷嬷怔了怔,下意识点了点头,“回三少爷话,在呢,正在和老夫人品茗。”她见他的模样似是想要求见,再看了看他这汗流浃背仪容不整的样子,不禁道:“三少爷,不然……您先再喝口茶再进去?您看您这一头的汗出的……还是先坐下喝口凉茶缓一缓吧!”
“不用了,我有急事要见祖母。”沈长歌一刻都等不及,摆手驳去了她的提议,衣袂一飘便跃进了内苑。
天气晴朗,微风徐来,清和堂的内苑之中,老夫人云氏正同长公主伴在堂中,边品着时下最上等茗的名茶,边谈聊着近来听说的一些民间趣闻。老夫人时不时地笑笑,气氛轻松而舒适。
七七八八浅谈了一会儿,老夫人轻抿了一口茶,将茶盏轻轻搁下,端庄的容色有些微的凝肃起来,望着长公主,她微笑,话语却显然认真,“乐安啊。”
长公主见其神色,顿时知晓她这般定是有事要谈,不禁识趣地收敛了容色。
静了静,老夫人笑道:“你可曾听说了最近,有关临霜的事?”
“临霜?”长公主微怔,心下登时通明了她所说何事,不由有些迟疑,“母亲,您……也曾听晓了?”
缓缓点点头,老夫人叹了声,又道:“也不知这事,究竟是不是真的,但想来无风不起浪,尽管不至于像那些丫头们说的那般玄,估摸着也定是发生过些什么,这可真是……”
语线逐渐隐去,她又轻轻摇了摇头。
长公主听言不动声色,“母亲……可是对临霜有什么打算?”
微默了一默,老夫人摇摇头,“本来这孩子,我是想给歌儿留着的,长得好,学识也好,人也乖巧懂事。但现在看来,出了这档子事,估计也行不通了……说起来,临霜这孩子也命苦,若真是像外面说的,让她按常规去出家做姑子,我也不舍不得。我想着,你近些日子给多留意留意,看看有没有稍好些的人家,把她配出去,也算得不枉这丫头这么任劳任怨地伴了歌儿这么多年了。”
长公主顿时领悟,点点头应下了,笑道:“母亲放心,我会照做的。说起来,我也喜欢这丫头,还以为等她再大些了,能入歌儿的苑中,现在看来,倒真是我们歌儿没什么福分了。”
“有劳你了,乐安。”老夫人欣慰笑笑,心下却仍旧不止嘘唏。
门框处轻微一闪,一个身影便在这时迈进堂室,匆匆向着堂上的二人躬身一礼,“祖母,母亲。”
乍见沈长歌,老夫人和长公主一瞬有些讶异,不由地对视了一眼,长公主轻笑,“歌儿,你怎么突然来了?来,快坐!”
沈长歌却没有落座,强捺着的呼吸还尚有些不稳,他微微垂着眸睫,目光落在自己面前三尺的地面,道:“祖母,母亲,长歌这一次来,是有一事所请,还望祖母与母亲应允。”
老夫人与长公主闻言更加讶异了,问道:“是什么事?”
顿了顿,沈长歌平静开口,声音笃定而清晰,“长歌想求娶临霜为妻,还希望祖母与母亲应允,长歌感恩不尽。”——
他话音刚一落,两个人顿时惊愕住了,愣愕地相互望了望。
前一秒老夫人方才想要设法安顿临霜,这一刻自己的儿子便立即求娶,长公主不禁转不过神来。她隔了少顷,脸上终于扯出一个笑,迟疑道:“歌儿,这件事……是不是还可以再考虑考虑?临霜她……她……”停了停,她的言语又堵塞,求救般看了看老夫人。
沉默了一下,老夫人颜容平和,“歌儿,你怎会突然决定,要收了临霜?”
“并非突然决定。”沈长歌定声道:“临霜与我,情投意合已久,长歌欲娶之心,多年前便已有之,只是长歌一直觉得,男子当立业再成家。可如今长歌与临霜日夜相伴,长歌欲娶心日益难耐,故,才贸然向祖母与母亲相恳,还望祖母与母亲应允。”
老夫人一瞬也有些说不出话了,与长公主面面相觑,暗下思量。
老夫人想托长公主安顿好临霜,其本意,原本也是忧心临霜经此事精神大受影响。她原本是十分希望临霜可以入沈长歌的紫竹苑,可此事一出,莫说临霜本身上再无资格,便是以沈长歌的心性,恐怕也会大为不愿。而今沈长歌却忽然入堂求娶,如若她们强力反对,以他的性格,恐怕返回适得其反了。
总归当初也有令她入房的意思,而今沈长歌又有意,事情一见已是再好不过。唯一有些会令人口有微辞的便是近日来的那些流言蜚语,但细想起来,左右不过一个通房,只要施以严令,再过上些时日,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心下思索再三,老夫人轻轻笑了,道:“那,这是好事啊!”
她瞥眼朝着长公主看去一眼,长公主立刻明悟了老夫人之意,也顿时笑笑,“对,对对!好事,是好事!临霜那孩子好,我也喜欢,让她一直留在你身边,确实是不错的。”
老夫人点头笑,“歌儿,你若是当真对临霜喜欢得紧,那就收了!改日我就让临霜来,看看你是想让她先做个通房,还是抬个姨娘!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娶纳,但好歹也是庄喜事,你那紫竹苑,也正好趁空热闹热闹!”
沈长歌却没有说话,淡漠的容色波澜不惊,片晌开口,“祖母,母亲。”
他静静道:“我求的,是迎娶临霜为正妻,是为这定国公府的三少夫人。”
话落,老夫人与长公主顿时惊住!
“什……什么?”长公主大为惊愕,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眼眸顿时瞪大,“正妻?!”
“是。”笃定的话有力落地,他顿了顿,倏地一撂衣摆跪下,向上伏了三首,“还望祖母、母亲成全。”
“荒唐!”老夫人顿时沉怒,高声驳斥了一声,“你可知你刚刚说的是什么?你开什么玩笑!”
“长歌此言,句句当真,并未开玩笑。”沈长歌道:“祖母,母亲,长歌对临霜爱慕已久,今生今世,只想娶临霜一人为妻,望祖母母亲成全!”
“你……”老夫人显然怒极了,一只手忽然颤抖着指住他,可还未及发作,她一口心气血上涌,竟蓦地捂胸咳嗽起来。
“母亲!”长公主见状一惊,忙上前拍抚着她的背,令她的气息略微平缓下来。
堂下的沈长歌本想上前,紧攥的拳紧了一紧,又原地跪好了,道:“望祖母母亲成全!”
“长歌,你别闹了!”急戾地瞪了他一眼,长公主安顿好老夫人,疾步走到他面前,“收起你今天说的这些话,像什么样子!以后,这件事切莫再提了!”
抿唇微默,沈长歌仰起头,定定注视住她,“母亲,长歌今日之言,句句肺腑,绝无半点玩笑调侃。长歌此生惟愿娶临霜一人,如若母亲和祖母不愿成全,那么长歌甘愿抛去这世子之位,永绝公府!”
“你——”长公主震讶急了,身子都不由晃了一下,她气急攻心,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忽然扬起掌,重重掴了下去。
啪!
沈长歌被打得猝然别过脸去。
“你这是荒谬!”长公主忍不住厉色斥言,“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临霜如今,莫说做你的姨娘妾氏,就是做你的通房,都有些配不上!你知不知她……她——”顿了顿,那清白已失的话却怎般都没能说出口。
“母亲是否想说,公府之中而今有关临霜的流言?”沈长歌却心知肚明她究竟想说什么,不等她回音,立道:“长歌不瞒母亲,临霜而今,确已非处子之身,可夺去临霜清白的,却并非府中传言那般,而是长歌所为。长歌既已夺取其清白,那么,理当为她托付终身,故求母亲成全!”
“你……”长公主语塞,急不可耐,“就算你拿了人家临霜的清白,那临霜一个丫头,你收了她入苑就是了,何至于正妻之位?你知不知道,你如今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将来便是要承袭这国公府的,你的正妻又岂能由你胡闹?那是连你祖母都可能做不得主的!你现在让我们拿什么成全?!”
他却执拗地不肯松口,眉目一厉再次伏了一首,额头触地咚然一响,“求祖母、母亲成全!”
“你……”长公主面庞冷白,头脑一阵气涌,身子猛地一阵晃动。
“母亲!”急忙站起来,沈长歌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轻摆了摆手,长公主一把将他推开,她强捺着胸口的怒气,微喘着气息说道:“罢了罢了……这件事,我再同你祖母商量吧!你先回吧,不用管我,我没有事。”
第119章 谈心
步履匆匆地回到紫竹苑, 临霜立刻丢开秋杏和安小开,再也忍不住,飞快地跑回了内苑关上门。
她的状态明显不对, 翠云等人自然分的辩, 不由又将月门层层包围。眺了半天也看不到临霜的动静,翠云忧心之余又有些奇怪, 问道:“她怎么了?”
“她……她……”安小开难以启齿。秋杏也支吾着半天才说出话来,磕磕巴巴将发生的一切讲述了个大概, 秋杏涨红了脸。
翠云闻言怔住了, 想到临霜目前的处境, 忧愁更似浓云一层层地漫过来。长久地看着那件紧闭的门扉,她忧思密布,沉沉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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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霜一口气跑回房间, 还没等关上门,一直隐忍的眼泪终于决堤般簌簌掉下来。她坐在案上将头伏在臂腕里,忍着声响哭了半天,逐渐越哭越涌, 便干脆不管不顾,放声大哭起来。
那些肮脏的话语一直在耳边荡漾般挥之不去,又回想那一日在乌巷街所发生的一切, 屈辱好似疯狂的浪,止不住地往上涌。她心中难过得恍如刀绞,逼着眼泪止不住地下坠,衣袖都被泪水濡得透彻。
这一阵痛彻心扉的泪意来的快去的也快, 慢慢的她的情绪开始平息下来,闭上眼休憩了一会儿。吸吸鼻子,她用衣袖擦了擦脸,慢慢坐起身。
刚一起身,便见对面的铜镜中所映出的另一道人影,登时怔了怔。
不知是何时进来的,沈长歌正无声立在她的身后,目光透过铜镜落在她的身上,眼眸深沉。临霜一愕,顿时站起身,回身面向他,“少爷……”
他微笑,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肩,目光缓缓掠过她微红的眼。
“哭过了。”
“没……”临霜立刻摇头,拭去了了眼角的残泪,低着头不看他,“眼睛里进了沙……”
他又怎能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慢慢将她拥在怀里,手臂梏的极紧。
“少爷……”她在他的怀中努力抬起头,看着他的脸,“你的脸……怎么了……”伸出手想要轻碰一碰,可还不等触到,他却先她一步将她的手抓住了,而后十指相扣放在胸前。
“我没事,不小心碰的。”他轻笑,将她的头埋在自己胸膛,下巴轻抵在她的额上,“临霜。”
“嗯?”
“不要伤心。”
“……”
沈长歌轻轻道:“你不要听那些人的胡言乱语,他们说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曾发生过,你根本不必理睬。”
她在他的怀中沉默,他身上的松香气味隐隐约约钻进她的鼻子里,又再次逼出了些泪意,道:“可是,那天我确实……”
不等她说完,他突然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临霜的话语顿时塞住。
缓缓离开她的唇,沈长歌轻笑了一下,伸手轻拨了下她额间的一缕碎发,低语:“听着,临霜。”
“你的确已非处子,但拿去你清白的那个人,是我,也只有我。那天,本就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你是我的,也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唇角轻触了下她的额,他的话语极其轻柔,“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受到哪些蜚语的影响,你为那而伤心,实在太不值得。你别忘了,不管什么时候,你都还有我,难道,你连我都信不过吗?”
“不是的……”她立即摇头,声音嚅嚅有些音色,眼眶又有些红了。
沈长歌笑了,手臂一收将她更紧的拥在怀中,话语低低,“临霜,我们会在一起的。”
“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的。”
他又轻轻重复了一句,细似烟雾的话语荡在耳畔,无论怎般凝神聆听,都仿佛极不真实。
不知是在承诺他,还是在提醒自己。
临霜却没说话,静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泪水怔然轻划。
会……吗?
此前她本还幻想着,无论如何,即便是一一个卑贱的妾婢,她也下定了决心与他在一起。那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未知未来的一切都似乎是美好的,她可有此一生,即便是立刻死去了都在所不惜。
可是而今,一切好像不受控般的发生着,仿佛是一个巨大雪球,在凌云山巅下逐渐推走着,越推越大,她不知前路如何,却分明能感觉到那巨大的压力,仿佛是拽着她往最深沉的深渊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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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霜根据嬷嬷的引导,步入晴源居的大门。
这一天她告假休沐,未曾陪伴沈长歌进学,方过午时,便听闻长公主想要见她一面,她未曾犹豫,很快换了衣裳梳妆整齐,跟随嬷嬷来到晴源居。
走进去的时候,晴源居内仅有长公主一人,端坐在内苑的堂上,因面上没有笑意,情绪难辨。她似乎有些紧张,尽管不曾露出声色,但临霜一瞬还是看到了她置于腿上的手,在看见她的那一瞬无声地紧了紧。
走进内苑,嬷嬷通报过后便知机地退了下去。临霜站在大堂中央,朝她躬身见礼,恭敬禀道:“长公主,您叫我。”
“临……临霜。”长公主露出了一丝微笑,静了静,忽然起身走下来,将她轻手扶起。默默端详了她一会儿,她忽地笑一笑,道:“你来了。”
临霜不曾抬头,极微地一颔首表示点头,而后恭谨问道:“不知长公主召奴婢前来,可是有何要事想要嘱托奴婢。”
“倒……的确是有些事。”略微踯躅了两下,长公主的神情有些焦皇,顿了顿,她一指一旁的一个小坐,道:“那个……临霜,你先坐!你坐下,我们再慢慢说。”
临霜却只是微笑着摇摇头,道:“奴婢不敢逾越,长公主有何事宜,都可直接告知奴婢,奴婢自当尽力为长公主解忧。”
长公主的话语反倒一瞬有些滞涩了,见她这般,心中更不禁涌上愧疚,自语般念叨了一句,“你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