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不过,尚昭云此时哪怕受到的冲击足够她呕一升血,也仍知道自己只要还想在这廖家大宅继续住下去,或者想要将来还能有见缝插针,翻盘的机会 - 她就没有别的选择。她努力调整自己的笑容,对面前的阿暖释放出善意,亲切大方不经意间又格显出高贵,并不单止是要在廖珩面前表现,还清晰的表达出想和阿暖做朋友的意思。
其实她装的还不错。
可偏偏阿暖是个小人精,前面说过,她向来对人的善意还是敌意最是敏锐,此时自然也能察觉到尚昭云隐隐的敌意和虽然努力掩盖但总会不经意流露的示威和高高在上。
而廖珩为着自己的目的,也并不拆穿拆穿尚昭云,他只是静静看她表演,然后细细观察阿暖的神色反应。
及至三人到了主宅,廖老夫人正在听着人跟她介绍着下午戏的主场沈一临。
这也是廖老夫人的习惯,听戏也好,见人也好,总会让人先给她说说这戏的情况,人的情况,如此,她觉得后面才能不浪费了时间。
她见到这样三个人一起进来,面上也半点异色没有,只满脸愉快地招呼了阿暖和尚昭云两人都过去她身边坐。
两个人给廖老夫人请了安,阿暖坐下,尚昭云就就笑着对廖老夫人道:“大外祖母,今儿个天气不错,我看到外面的梅花开得很好,香气也正,喜欢得很,就自作主张摘了些过来,想给大外祖母插上 - 唔,听说今日厨房还整了好多点心,就蹭蹭过来了,大外祖母您可别笑话我,说来 - 以前不觉得,这离开岭南没几日,就已经想念家里的各种点心了。”
她说的是岭南白话,叽叽喳喳的,轻快又娇憨,一边说着一边就已经把黄梅递给了廖老夫人的大丫鬟,指导她插上,这才极其亲热的坐到了廖老夫人身边。
廖老夫人向来对小辈宽和又慈爱,她先拉着阿暖的手一直都在听着尚昭云说话,待尚昭云坐到她身边,就笑道:“这是你的孝心,如何会怪你。其实说到这点心,不单止你不习惯,就是我也有些不惯,以前在岭南的时候总是念叨着京城,但这如今到了京城却发现自己的口味,早已经习惯了岭南味 - 还有也古怪得很,虽则师傅是一样的师傅,但有些东西做出来的味道却不知为何总差了那么一丁点。”
说到这里也是摇摇头,不过她说这些的时候却是地地道道的官话。
廖老夫人说到这里,那边先前去陈家接阿暖的古嬷嬷就端了一个盘子进来,上面是一个椰皇,旁边放着匙羹。
顾嬷嬷就笑着对廖老夫人道:“老夫人您说着这点心的味道,云姑娘上次听您说咱们到了京里做的炖奶味道总是差了那么一点似的,云姑娘这两天就一直在家试着,做了您在岭南时常用的这个椰皇燕窝炖奶,特地拿了过来。老夫人您试试?”
廖老夫人诧异的看了看阿暖,笑道:“上次看你喜欢吃岭南的点心,却没想到你还会做。”
阿暖笑道:“正因为喜欢吃才整日里琢磨着做,小时候我们乡下少见岭南来的点心师傅,后来一个传教的先生是南边过来的,他的夫人点心做的很好,我便常常去他家中玩,跟着他的夫人学过一些。”
廖老夫人听完点点头,拿了匙羹试了试,更是吃惊 - 这个香味的拿捏还有软滑细腻程度堪比她厨房里专门的点心师傅了。
似乎看到了廖老夫人的诧异,古嬷嬷就特地解释道:“云姑娘先前做的时候,我一直都在旁边看着,这火候和甜度上面云姑娘都特地根据老夫人的口味调了调。”
廖老夫人看着阿暖的目光更是慈爱。
点心算不得什么,但无论这孩子是不是为了阿珩,都可足见她的细心和用心,她原先虽喜欢她,但也会觉得她太小,看着也是个娇养长大的,怕到底还是个孩子,生得这般绝色,阿珩只是因着她的颜色而一时着迷......现在倒是慢慢放下心来。
廖老夫人夸赞阿暖,阿暖看了一眼廖珩,就开玩笑道:“老夫人您觉得这边的炖奶味道差了点,但嬷嬷她们做的步骤都没问题,想来只是原料的不同罢了。原料不同,哪里是我用心的缘故,分明是三爷他不够用心罢了 - 老夫人您该罚他这些时日都要留在家中陪您才是。”
廖老夫人哈哈大笑,她拍了拍阿暖的手,笑道:“他那张脸,还是算了,让我整日里对着,也不知道是罚他还是罚我呢。我看,暖丫头你以后能常过来陪陪我说话,比他要强多了。”
说完又看看难得目光柔和肯坐在厅中听她们说话的孙子,摇了摇头,道,“其实也不需要罚,暖丫头你要是过来,他怕就会主动留在家中了。”
这话......阿暖可不好答,只能当作害羞的低下头去以作配合。
廖老夫人低头看她红红的耳尖,心中越发高兴,心道,看来这丫头对她孙子也不是完全无意 - 当然,她本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她这个孙子,虽然看着挺不讨喜的,但自小到大,但凡他想要什么,想要做什么,就没有不成的。
廖老夫人心中高兴,一旁的尚昭云放在身侧的手却是差点掐断了好不容易留长修了形的指甲 - 那什么椰皇燕窝炖奶,她一个北方女子懂得什么,还不是古嬷嬷受了表哥的吩咐故意帮她讨好老夫人!
想到这里她更是又痛又气,只觉得就要窒息。
不过廖老夫人也并未丝毫冷落尚昭云,及至尚昭云求着想一起去戏园看沈一临的戏时老夫人也是一口应了下来。
宝石大戏院。
萧玉如看着韩稹透过帘子一直盯着对面厢座包间的目光 - 那边其他的人萧玉如都不认识,只认识见过两次面的云暖,此时对面包间里云暖正陪着一位老夫人说着话,老夫人身侧还有另一位姑娘坐着。
韩稹看着对面的目光让萧玉如心中很是不适。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对面试探道:“那个不是最近传闻很多的云姑娘?听说云姑娘就要和廖家三爷定亲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韩稹转过头看她,目光阴沉,看得萧玉如先是心中一突,随即便不悦起来 - 她是爱慕他才跟他在一起,可并不是依附于他而生的女子。
韩稹意味不明的笑道:“对面那位是廖老夫人,老夫人旁边的那位是岭南尚家的三小姐 - 说起来这位和我家还有些渊源,我一个姨母便是嫁到了岭南尚家,是这位尚三小姐的婶娘。”
原来是因着这个,萧玉如松了口气,那尚三小姐长相一般,并不是韩稹会喜欢的。
她笑道:“竟然是廖老夫人,那这样看来那传闻怕是真的了,没想到云小姑娘有这个福气。”
语气里很有些感慨和羡慕。
当时这位云姑娘和凌姑娘到片场来玩,朱导演请她试片,她很高兴的就上前去试,萧玉如看着她欢喜生动的样子还有些感慨和伤感 - 这电影红星并不好当,她那样的容色,怕是一入行,就不知会招多少人的眼,将来又不知会成为谁的情人。
却不曾想,她没去做影星,竟然能有这样的运气嫁给廖三爷 - 她听说她母亲是被她父亲抛弃了的,她父亲也算不得多大的官儿。
只是萧玉如这话还没说完,韩稹就已经打断了她,他道:“我刚收到婶娘的来信,说尚家打算把这位尚三小姐许配给廖三,这才特意让她跟了廖老夫人入京。”
萧玉如一愣,她的目光在尚昭云还有云暖的身上看了看,有些喃喃道:“可是廖三爷怕是未必会喜欢这位。”
韩稹笑,他伸手将萧玉如搂了过来,伸手揉了揉她,低笑道:“玉如你在说什么笑话。娶妻,要什么喜欢不喜欢。玉如,你看,我喜欢你的紧,但你知道,我母亲是定不会允许我娶你的。”
他声音温柔缠绵,但却犹如直接刺了萧玉如一锥子,疼得眼泪都差点冒出来,她猛地推开他,道:“韩师长你是什么意思?”
其实有些事情她心里也是心知肚明,但只要没说出来,心低总还存着一丝希望,但韩稹此时把这事摊开来说,却是把她这段时间因爱而产生的委屈心酸伤感都撩了出来,一时难忍。
韩稹也没去哄她,反而冷笑了一声,声音变冷道:“什么意思?玉如,你不会真以为我会娶你吧?你与其做这样的梦,还不如好好哄了我,让我娶一位温良纯善和你合得来的女子,将来好相处。”
萧玉如气得面色发白,这时她的眼泪是真流了下来。
韩稹看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这才声音放软了下来,道:“玉如,我是喜欢你,但我若是让你不明不白地跟着我,还一直哄着你说将来会娶你才是骗你,你知道我们家是绝不会允许你入门的。”
萧玉如张了张嘴,她想说,说什么你们家绝不会允许自己入门,你手中有兵权,想以西式的方法娶了谁,还不都是你说了算,我,又不是不愿跟你去西北,说白了,不过是不愿罢了。
她也不是个蠢人,听他此时说起这话,再看看对面,便知其中怕是有些蹊跷。
她心中疼痛,面色却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她道:“你是有想娶的人了吗?这位尚家的三小姐?”
韩稹嗤之以鼻,道:“这样的大小姐,我娶回来了,你才需要头疼。我想要的......是另一位。”
萧玉如面色大变,盯着他不敢置信 - 说什么喜欢自己喜欢得紧,说什么娶一位脾气好的和自己好相处,难道他以为他跟自己说他想娶云暖,自己会相信他,他是为了自己?
不过是看中了云暖的美貌罢了,就如当初追求自己一般!
如果他要娶的是那个尚三小姐,她尚可以自傲,并且相信他完全是为了家中才娶她,可若是那位云暖姑娘......
萧玉如心中一阵一阵的闷痛,又觉异常悲苦,只觉得当初自己是鬼迷了心窍,怎么喜欢上了这么一个人?更可恨的是,她现在看着他,还是着迷得很。
她的手捏紧,垂下了眼睛,好一阵才道:“你跟我说这个,是想要我做什么?不管廖三爷是不是真的要和云姑娘定亲,他对云姑娘有意必是真的,你想娶她,怕是不行了。”
韩稹冷哼一声,道:“廖三,哼,廖家的势力在岭南,只要我带了她去西北,那时,廖三他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成?”
说完看面前的美人猛地抬头,满脸震惊的瞪着自己,那按着桌子的手可见的颤抖,他笑了笑,安抚她道,“玉如,你不必害怕。廖家再能耐,在西北也说不上话,你不必替我担心。还有,这次我回西北,你也跟我一起去吧。那电影,不演也罢,或者你一定要想演,我在西北给你开一间电影公司也可以 - 你放心,我娶了她,也定不会薄待你。”
萧玉如哪里还顾得上理会他口中拍电影之事,至于薄不薄待她,呵......
她喃喃道:“带她去西北?你想带她去西北?她跟你根本......不,不,你,你不是要带了她去西北,你是想直接掳了她去西北?是不是?这......这就是你口中说的要娶她?”
她摇头,道,“韩稹,你是疯了吗?你这样,是要跟廖三爷反目吗?且不说这事的后果,现在廖三爷既然对她有意,在她身边必然安排了人,出入都有接送,你要怎么掳了她?怕不仅事情不成还会得罪死了廖三爷。”
第32章 负心
反目?韩稹眼中的戾色一闪而过。
他查清楚了,那廖三之前跟云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在冯家宴会之后,他一直都有派人暗中监视云暖那丫头的动静,可是那之后她不再去学校,几乎是足不出户,和廖三根本没什么来往 - 那么当时在宴会上廖三说什么“未婚妻”之类的,根本目的不过就是阻止自己去追求她。
廖三都不在意跟自己反目,他为何在意不在意和廖三-反目?他们廖家在岭南是一手遮天,在这京城也有不少人给他几分面子,可在西北,可不是他廖三说了算。
他一个永远都在刀口上舔血的人,何时在乎过和人反目 - 不过,他也的确没打算因着此事去和廖三-反目,对云暖那丫头不怀好意的人那么多,云家,袁兰绣,冯秾,尚昭云,还有凌家,只要安排妥当,总有人能背了那锅。
韩稹看着萧玉如,伸手将她拖到怀中,按在腿上,在她耳边低语道:“你不必替我担心,只要将她带去西北,善后之事我自然会妥妥办好,保证万无一失 - 不过,你说的对,她平日里足不出户,出入有保镖司机接送,我的确无从下手,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忙。你不是认识她吗?我需要你想方法把她约出来。”
萧玉如听言吓得脸色煞白,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在他怀中挣扎道:“不,不,韩稹,你是想要害死我吗?我如何能得罪廖三爷,韩稹,如果你厌弃了我,直接抛弃我也就是了,为何一定要让我去死,或者,你直接一枪打死我可能还要痛苦点。”
说到后面已经满满都是哭音。
她又惊又怕,又想到自己一心爱慕的情郎为了别的女人竟然推自己去死,更是惧痛交加,一时之间已是泪流满面。
她挣扎着想从韩稹的腿上挣扎开来,可是韩稹的手却如铁拳般将她狠狠按着,他低头咬了咬她的脸颊,尝到她脸上又咸又涩的泪水,差点没忍住想一口咬下去,尝尝她鲜血的味道。
他道:“玉如,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不,我怎么会舍得你死,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听我的话,你永远都会是我手心上的人,不会抛弃你,还会一直供着你。”
然后扯了扯嘴角,手上的力道却是加了加,萧玉如只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之后,又听到韩稹继续道,“玉如,你当知道,你这个电影红星,可供不起你现在的生活,你的母亲兄长弟弟侄子,他们可都是我在养着的。你放心好了,我娶她,和宠着你,可并没什么冲突。你听话,就还是风光无限受人追捧的电影红星,不听话 - 你可知道我对待其他人的手段。”
萧玉如听着他阴森森的声音如堕冰窖,以前有多爱慕他,现在就有多恐惧和害怕。
陈家。
陈澈之的船票是十一月二十五日,过两日就要离开京中,因此这几日需要处理的事情十分多,他这日一早就去了报社那边将事情交接妥当,又和众人吃了告别餐,和个别一些人谈过之后再回到家中时已是下午四时。
他一回到陈家大院中,门房就面色古怪地跟他说,凌家的蕴仪小姐过来了,大太太去了隔壁大姑奶奶那边,凌家小姐却不肯走,已经在厅中等了他一个多时辰。
事实是,姚秀看不上凌蕴仪,不想对着她满脸悲苦全世界都欠了她的模样,不耐烦招呼她,所以听门房禀告说她来访,就让人迎了她进来,然后自己就从后门走了去陈氏那边躲清静去了。
陈澈之皱了皱眉,他和凌蕴仪虽解除了婚约,但凌家那种情况,哪怕他发现自己跟凌蕴仪竟然是两个不同的脑构造,完全无法沟通之后,他也不可能做到对她完全不闻不问。
可惜,问了也是让人堵心。
前些日子的时候他就听说凌蕴仪要和孙庆源定亲了,他之前已经劝过她多次,每次被她怨恨满满当作负心人百般指责,还要被孙庆源那张猪脸警告离他女朋友远点 - 想到那个场景简直让人作呕,所以从那时起他便已屏蔽了她所有消息。
却不知为何今日她又找到了自己家中。
陈澈之进入厅中,凌蕴仪正坐在沙发上,怔怔的看着对面墙上的一幅秋园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听到动静转过头来,见到陈澈之之后先是呆了呆,随即反应过来后就站起了身,对着陈澈之唤了一声“澈之”,唤完这一声一行泪水就已经滚了下来。
陈澈之有点头疼 - 他当初和她交往的时候,她真的不是这个样子,她父亲出了事之后,她的性情也跟着大变,整个人像是苦水里泡出来似的,满身都是悲苦和幽怨,说上一句话就要掉眼泪。
他道:“你找我何事?”
凌蕴仪看着他眼中的冷漠疏离心中越发悲苦 - 她不爱孙庆源,她爱的一直是他。
可是她父亲出了事,她知道 - 她知道陈家背后有一些关系,她见过前任警备厅厅长赵承晖和陈泯之有过来往,而且对陈泯之十分客气,赵承辉虽然离开了警备厅,但去的却是更高级别的行政院,且在警备厅的关系尚在,只要陈家愿意帮忙,父亲那里哪怕不能完全脱罪,也一定有可操作的余地。
当然她也知道有些关系未必有用 - 例如她父亲未出事时也曾和新政府不少官员称兄道弟,但她父亲出事后,所有人便都避之唯恐不及了,钱倒是送出去不少,可实际有用的一个也没有。
但只要他有心,哪怕没用,她也不会离开他。
可是他却根本没有任何尝试就一口拒绝了她。
她是在绝望痛苦中才接受了孙庆源的一次约会,最开始的时候未尝没有激一激他的意思 - 却没想到他竟然无动于衷,还直接退了他们的婚事,那时她就觉得,可能他根本就不爱自己。
凌蕴仪摇摇头,强忍住让自己把那些杂念都压下去 - 他都要走了,自己再这样,可能真的要永远失去他了,她在和孙庆源定亲之后,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等到的竟然是他要出国留洋的消息。
她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是真的要永远失去他了 - 她也这才发现,她根本不想离开他。
她看着他,道:“澈之,我们,我们能去你房间里说话吗?”
陈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