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云老太太见陈氏怔住,只当她是满意这个方案的 - 哪个女人会好端端的愿意被休或者和离呢?她笑道:“素婉,佰城当初的确是有错,其实当初你若是出声,我们就不会让那事发生。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事解决了也就过去了,我们知道你应该不会喜欢现在云家那个宅子,我和你父亲已经作主,在东街......”
“权宜之计?云先生还是新政府的官员,是将新政府的律法当作儿戏吗?签了离婚书我和云先生从律法上就已不再有任何干系,云先生想必和袁太太也是有婚书的 - 这些什么嫡妻姨娘之类的无谓之话还是休要再提。”
陈氏出声打断了云老太太,对着云佰城冷笑道,“云先生,你置外室十五年,我们签离婚书也已经六年,你说那些话不嫌多余吗?今日我之所以见云先生,不过是想请云先生补签一份协议书,以后阿暖的事和云家再无干系,云家再不可干涉阿暖的婚事。”
此话一出,云佰城还有云老太爷云老太太皆是面上大变,然后无例外的,一个个都是面沉似水。
云老太太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顿,就起身怒道:“荒唐,荒唐!暖姐儿是云家女,她的事如何和云家再无干系?素婉,我们体谅你这么些年受了委屈,但却也不会纵容你为所欲为,行此荒唐之举的!你若执意不肯回云家,我们也不逼你,但今日我们就要带走暖姐儿!应该说,从此以后,你不再是云家妇 - 暖姐儿的事才和你再无干系!”
这完全不是云老太太他们过来陈家的目的,但被陈氏先前的话一激,云老太太高高在上惯了,哪里受得住,便忍不住出声威胁了。
陈氏挑眉,对云老太太笑道:“老太太,阿暖现在就在我这里,你们有本事,尽可以带走她,但没本事带走她,不签这份协议,我也不介意去对簿公堂 - 当年云先生和袁太太未婚先孕,云家却隐瞒我们陈家进行骗婚,云先生接着又在英国再娶袁太太,回国之后为了攀附权贵逼我签离婚书。而这十几年来云先生见到啊暖的次数屈指可数,而阿暖可是我一手带大的 - 她从小到大,口中吃的,身上穿的,可没有一样花的是云家的钱。”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从一旁桌上推出了一本账册,然后才转头对云佰城继续道,“云先生若不介意将这些事摊开来,我们就拿出去给法官判上一判,若不然,就还请签了这协议书吧。”
云佰城满面涨红,云老太爷和云老太太则是面色铁青。
他们眼睛瞪着被陈氏纤长的手指推到桌前的账册,不敢相信这还是以前那个“贤淑孝顺大方”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媳,再没想到她的心机竟然这般深,原来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
云老太太气得发抖,她手指着陈氏就骂道:“荒谬!荒谬!枉你出身百年世家,竟然行此等大逆不道,有违妇道之事,简直是.......还对簿公堂,你也不嫌丢人现眼!”
说到这里气得胸膛直起伏,差点喘不过气来。
她按着胸口跌回到扶手椅上,闭了眼睛缓了两口气,这才又睁了眼睛道,“暖姐儿,暖姐儿呢?你立即把暖姐儿叫出来,我们带她走,从此和你再不相干!”
“祖母,您唤我?”
阿暖从楼梯走下来,完全无视厅中对峙的气氛和众人各色缤纷的表情,只对着云老太太笑意盈盈道。
云老太太看到阿暖,神色这才终于慢慢缓和了下来。
她冲着阿暖招手,面上恢复慈爱之色道,“暖姐儿,唉,我的暖姐儿,你快过来给祖母看看。唉,你这孩子,这一走都多少天了,可把祖父祖母给想坏了,就是赫哥儿,他在家中也是日日念叨你。”
阿暖笑盈盈的上前,还很贴心的给云老太太端上了一杯茶,道:“祖母喝茶。”
云老太太熨帖的接过,阿暖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这才叹了口气,道,“唉,世事两难全,祖母,我也是没办法。”
“父亲和母亲已经离婚,父亲和袁太太要将我卖给别人做姨娘,我是万万不肯的,便也只能跟着母亲过了 - 就是那协议书,也是我日日发噩梦,生怕父亲什么时候又听信了袁太太的话,或者为着升官发财,又要把我给卖了,这才不得已亲自编写了一份,要请父亲好好签上字,好让我安心睡个安稳觉的。”
云老太太刚把水杯递到嘴边,好险没被这话给一口呛死。
这是个正常人 - 正常的女儿家说出来的话吗?云佰城的脑袋先是一阵发黑之后就勃然大怒,劈头就大喝道:“孽女,你这满口浑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你......你这个......”
陈氏也已经面沉似水的站起了身 - 她并不知阿暖话中所为何指,但她却知道女儿绝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第36章 决裂
云老太太没被茶水呛死,但脑子却是好一阵的发懵,待她反应过来刚刚阿暖说的那都是些个啥时就一手按着胸口眼泪刷一下飚了出来。
她哭着道:“暖姐儿,我的暖姐儿,你这是中了什么邪啊!”
然后转头就对陈氏劈头盖脸地骂道:“素婉,佰城当年那事是做的不对,我们原也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们也说了,不管你要求什么,我们都可以尽量满足你,佰城也跟你认错了,更答应你不顾云家的脸面做登报声明 - 那袁氏可还生了佰城唯一的儿子 - 可你,可你……”
“往日看你贤淑良德,大方知礼,却不成想你心思竟然这般狠毒,十几年就算计着离开云家不算,转头还要教唆坏暖姐儿 - 你但凡有什么就尽管跟我们说就好,你如何能在暖姐儿面前胡言乱语,坏她教养和心性,好端端的一个孩子,这满口污言秽语的,成了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她真是气急攻心。
一旁的云老太爷倒是最冷静的,他没像儿子云佰城那样恼羞成怒,也没像云老太太那般只当是儿媳教唆坏了孙女,不过他面色也难看得可以 - 他想的是儿子究竟是做了什么事,还被阿暖捉到了把柄 - 这个孙女,自小就不是个简单的。
全大厅里神色最闲适轻松的大约也就只有阿暖了。
云老太太骂她母亲,她也并不气恼,还在云老太太骂完气得直喘气的时候才上前给她顺了顺气,劝她道:“祖母,您骂娘亲做什么?娘亲她自从延城到京中可从来就去上过云家大门,和父亲还有袁太太面都没照见过一次,她哪里会知道什么?”
“阿暖……”
云老太太对着这个自小宠到大的孙女,看着她熟悉的笑容 - 她都有些恍惚先前那些什么“卖女”“升官发财”的话是不是听错了。
阿暖跟她说完却是转头就对此时正被她气得脸红脖子粗,大概很想过来一巴掌把自己劈晕的云佰城道:“父亲,母亲什么都不知情,您还不过来跟祖父祖母解释一下这事,免得他们误会了母亲。然后再签了这协议,过往的事情我也不跟您追究了。”
云佰城:……
他看着阿暖,对上她清澈得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笑容 - 先前的暴怒过去,已经隐隐有一些惊惧和心虚慢慢升起 -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最初那个要把阿暖嫁给冯厚平的打算……
不,他虽然那时是对把女儿嫁给冯厚平起了心,但那也是经过仔细考虑,要冯厚平明媒正娶的。
他脑子急速转动着,先前的暴怒过后,理智稍微回归,面上摆出了为父的威严之色,忍耐道:“阿暖,你到底在胡闹些什么?! -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 - 你是云家嫡女,大家闺秀,也该担有些分辨能力,今日你……”
“父亲,”阿暖脸上的笑容消失,微抬了下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 你和袁太太的谋算,难道还真当有多么密不透风吗?”
她盯着云佰城的眼睛,看着他面部肌肉的抽动,想了想,道,“父亲,袁太太的那个嬷嬷,赵嬷嬷,她前些日子不是归乡了吗?您怕是不知道为什么吧?我却是清楚得很......您想不想见见她,我现在就可以让人叫她过来 - 袁太太的那些个事,那些谋算,她可是最清楚了。”
云佰城大惊......她竟然拿捏住了赵嬷嬷?他觉得自己行得并无不妥,可他了解袁兰绣,她那让云暖代替长女的心思到底见不得人,再从个嬷嬷嘴里说出来 - 他忍不住把瞪在阿暖身上的目光转到陈氏身上,对上陈氏厌恶痛恨的目光,冷汗就刷一下冒出来。
他心思转得快,也就愈加惊慌 - 她们,她们竟然知道了袁兰绣的谋算,那阿暖就要和廖三爷定亲,廖三爷是不是也知道了此事,难道就是因为这事,明明自己是阿暖的父亲,但廖家打算和阿暖定亲,却从没跟云家这边.....
阿暖看云佰城面色苍白冷汗涔涔的样子,心中一哂 - 可还真经不得诈啊!
而云老太爷和云老太太听了先前阿暖的话,再看儿子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卡住了的样子 - 哪里还不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云老太太再偏心儿子,恼怒陈氏,此时心中也不由得气恨 - 这杀千刀的袁氏,果然是个祸害,谋算了儿子不成,竟然还要算计孙女的亲事,她当初怎么就容了她入门?!
阿暖看着众人都跟哑了似的,眨了眨眼,笑了笑,回身就又从桌上抽出了一张四方胶片 - 先前她下楼时就带下来放那儿的,只是大家都情绪激动各怀鬼胎的,谁也没注意她手上这东西。
她取了胶片,递到了云佰城面前,在他看清那东西是什么之后瞳孔收缩,神色骤变之时就笑道,“父亲,你们想卖了我去换荣华富贵,我是不会应的 - 但你却也不必担心,你自然另有好女儿迫不及待去满足您的要求,做你富贵路上的阶梯。”
云佰城死死盯着阿暖手上那张胶片 - 身上的血液仿佛全涌到面上,然后又像是被迅速抽空,整个人都僵成了个干尸般。
那是一张照片 - 是冯厚平在车上拥抱着云琪低吻的照片,虽然有点模糊,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他僵硬的伸出手接过照片,那手虽然哆嗦得厉害,但捏着照片一角的手指却格外用力,并不用担心掉下来。
“阿暖……佰城……”
云老太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看阿暖,再看看儿子云佰城 - 她虽不知打那照片上是个什么东西,但儿子儿子僵掉如受了重击般的神色就知不好,心中本能的生出一阵的惊慌。
“拿过来!”一直未出声的云老太爷厉声道,“那是什么,拿过来!”
云佰城可见抖了抖,但却没有过去。
他只死死盯着阿暖,咬着牙,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般道:“从哪里弄来的?这种东西,你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阿暖却不再管他,她自顾走到母亲身边的桌前,从桌子上拿起那一沓协议书,掀了一张,交给一旁刚刚跟着自己从楼上下来但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阿碧,让她递给云佰城。
然后道:“父亲,您还是签下这个协议书吧 - 您和袁兰绣的品性,实在让我放心不下 - 当然,您若是不签,我其实也不太担心,这些东西,那个照片,我手上的东西还多得很,您如果不担心闹得满城丑闻的话……”
“闭-嘴!”云佰城气得浑身发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
阿暖笑,她伸手弹了弹手上的协议书,道:“父亲,您想我闭嘴,签了这协议书就行了。将来,你和袁兰绣做什么,只要不犯到我头上,就和我毫无干系,我自然就闭嘴了。”
云佰城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再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就欲掌掴阿暖 - 好像劈了阿暖,这所有的事情都会消失一般。
只是“砰”得一声,云佰城没有掌掴到阿暖,反是他自己被阿暖一脚给踢飞了出去。
云佰城飞了出去,砸到了几步开外的茶几上,一阵“噼里啪啦”之后,就见茶几断了一条腿,歪倒在地上,茶几上的花瓶掉到地上,满地都是碎瓷片。
云佰城就跌坐在那碎瓷片中间。
众人呆滞片刻之后,云老太太就尖叫了一声,目光从跌坐在地的儿子身上移到阿暖身上,那目光看得哪里是孙女 - 活脱脱犹如见到了鬼 - 这哪里是她的孙女,这定是被妖孽附了魂的恶邪!
阿暖却不理会众人的表情,她只看着云佰城,冷冷道:“你看,就我们这个样子 - 还要维持个父女关系做什么,也就差你死我活了 - 我告诉你,你想卖我,那是万万不成的,我睚眦必报得很,别人要卖我一次,我能千刀万剐了别人千万次,你还是不要再死撑着这个父亲的身份 - 以为仗着这个就能为所欲为了。”
“疯子,你这个疯子……”
云佰城盯着阿暖的眼神犹如盯着一个恶鬼,阿暖却不理他,将手中那一沓协议书连同笔和红泥都扔到了他面前,道:“签了,按了手印,从此两不相干,你和袁兰绣你们这一家干的好事也与我无干。”
云佰城看看阿暖,再看看地上散落的那协议书,身上各处的剧痛还有早已全数失掉的颜面让他心头恶起。
他撑起身子,一把抓了那协议书,然后恶狠狠道:“孽女,你以为一张照片就能威胁得了我吗?你是云家女,生下来就是我的女儿,我想让你嫁谁就嫁谁,容得了你......”
“闭嘴!”
从震惊中醒过来久未出声的云老太爷大喝道,伴随一声“闭嘴”的还有一只茶杯,“哐”一声砸到了云佰城身上。
“老太爷!”云老太太又吓了一跳,唤了一声云老太爷。
云老太爷却没理她,只颤颤巍巍的上前,从地上捡起了那协议书,从上到下看了两遍,对着云佰城道:“签了,现在就给我签了。”
“老太爷!”
“父亲!”
云老太太和云佰城同时唤道。
可云老太爷根本不理会他们,只狠狠地瞪着坐在地上的儿子,厉声重复道:“签了!”
对上自己父亲狠厉又痛彻心扉的目光,云佰城的脑子慢慢清醒过来,他再唤了一声“父亲”便颓然的从身边摸了笔和红泥,颤抖着手签下了对他来说的耻辱书,按下了红泥。
云老太爷从他手中拿了签好的协议书,云老太太盯着那东西 - 这个也完全是不能在她的理解之中,哪怕儿子再错,孙女她都是云家女,就算儿子真听了袁氏蛊惑,胡乱把她许了人 - 儿子是错,袁氏更不是个东西,但孙女这一番行事也是逆了人伦孝道的。
云老太太道:“老太爷,这事,的确是佰城不对,但这都是袁氏那个丧门星搅和出来的 - 暖姐儿的婚事,岂是她想算计就算计的。这事我们回头罚了袁氏,训了佰城也就是了 - 这,这如何能签这种东西。”
说到这里她也落下泪来,转头就对阿暖道,“暖姐儿,祖母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你是云家的女儿,我和你祖父的孙女,这是改变不了的现实,哪里要签这种东西 - 传出去,就是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啊!你放心,以后你的婚事有我和你祖父给你作主,断断不会让那个贱人和你父亲插半点手......也不会让你和他们过,你就跟着祖父祖母可好?”
阿暖叹了口气,她上前从云老太爷手中拿过那协议书 - 拿的时候云老太爷手有些抖,捏的有些紧 - 但到底还是被阿暖给拿走了。
阿暖满意的看了看云佰城的签名和手印,这才抬头对着云老太太笑盈盈道:“祖母,这东西,你不说,我不说,谁人能知道呢?所以您也不必担心我名声了。”
“至于您说您和祖父会给我做主,定不让父亲和那袁太太插手我的婚事,哎呀,这个我不是不信任您和祖父 - 奈何父亲和袁太太最擅长的就是私自去弄个婚书离婚书什么的,他们要是背着您给我弄个和不知道什么人的婚书,把我给卖了,你们也没办法呀 - 您看,他和袁太太的婚书,和母亲的离婚书,他不也都是背着你们弄的,最后你们再恼怒,不是也只能无奈接受?”
“可这却关乎我一辈子,我是万万不能冒这还挺大概率的风险呢 - 简直觉都睡不安稳。所以祖母,您还是让我枕着这协议书,然后和母亲好好过吧。但是,我是您和祖父的孙女,这却是改变不了的,只要你们还认我,我就还是你们的孙女,签不签这协议,有什么关系呢?”
阿暖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云老太太听得又是气恼又是难受,云老太爷看着孙女笑意盈盈的样子,长叹了口气。
他的老婆子还是不了解阿暖 - 其实就是他自己原先也低估了这个孙女。她这个样子,不签,只会连最后的祖孙情都会折腾完的 - 虽然他也看不出这祖孙情在这个孙女心中到底有多少分量了。
第37章 议亲
云家人满怀希望兴冲冲的来,然后满身颓败和丧气的离开了 - 因着那张照片,云家还不知会有怎样的风波。
不过这些此时都不在陈氏在意的范围之类 - 她从来没把云家人放在心上过,就是女儿先前那么惊世骇俗的把云佰城踢飞,她也没怎么在意。
她只看着阿暖道:“你说他为了升官发财卖女 - 阿暖,云佰城和那袁氏到底谋划了什么?”
阿暖叹了口气 - 母亲只当自己当初在云家闹出的那些事不过是为了脱离云家而弄出来的,并不知云佰城和袁兰绣到底是个什么谋算。
其实说实话,就是阿暖现在也不能确定云佰城他们到底是想把自己卖给谁,韩稹还是冯厚平?刚刚那赵嬷嬷一说不过是她知道赵嬷嬷这段时间回了乡,所以就借了来诈云佰城的,谁知道他那么心虚就……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