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县令却是重重打在了他的脑门上?:“什么断袖,你没看出来,旁边那位是个女子。”亲随惊呼:“原是如此——!”
他又问?:“这就是摄政王殿下不远百里,亲自?来找的那位妾室?”
县令故作高?深地摇摇头:“妾室?那满眼的柔情,我看呐,是王妃也未必!”
梧桐树下,剥豆子剥得手指泛酸的知知,晃了晃竹篮里的豆子,又在一地豆壳中翻了翻,满意地检点完二人的劳动成果:“走吧,都?剥完了,原以为凌公子五谷不勤,没想到剥起豆子来也很像回事呀。”
昨天傍晚顾婶便带着顾家兄妹探完亲回来了,还让杏花通知了她和殿下,今日可以去她家里用午膳。
是以,知知一大早便去年市上切了块猪排骨回来,恰好在门口碰到殿下,索性就拉着他一起剥了豆子,可以和排骨一并送去给顾婶做豆炖排骨汤。
她身后,萧弗却岿然未动,只?转头眯眼看了看远处车尘荡起的方向。
他也算是自幼练武,耳力?之聪,远胜常人。
“知知,”他忽而叫住了正要往顾家院子里去的小姑娘。
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轻声开口:
“你……”
可也只?说出这?么一个字,清凌凌的尾音就奄抑在心腔的急鼓声下。
知知等了半天,久久没听到下文,忍不住问:“什么?”
萧弗闭眼,叹了口气,终是摇摇头:“没什么。”
他头一回知道,他竟也有?如此优柔寡断、不知所从的时候。畏首畏尾,像个懦夫。
就在刚才,就在这?人烟密布的巷口,他竟然想认真问她一次。
——“你想不想,做摄政王妃?”
第67章 入室
一连几天知?知和萧弗都在顾婶家蹭饭, 顾婶还让两人点菜,萧弗说自己没什么忌口,全听“向公子”的?就?可以。
知?知?也没和顾婶客气, 不管是想吃什么红烧肘子,还是肉圆蔬菜汤, 都一点儿不见?外地报上菜名, 不过这做菜的?原材料,她却是几乎一个人包揽了, 说是抵作伙食费。
家里菜圃有的就从家里薅,要是没有的?就?去集市上买。
后来还是萧弗不满于自己成了唯一吃白饭之人, 提议由他?来出?资。这情形遂演变成了知?知?负责买菜, 萧弗负责付账, 顺带帮她把东西拎回来。
顾芸反倒轻松了。
“有你给?我打?下手, 比那两个小?兔崽子得力多了。”光是做菜的?功夫,顾婶就已经把知知从头夸到了脚,如今到了饭桌上,还不忘再夸上一嘴。
“顾婶快别?夸了, ”知?知?闹了个红脸,“是我要谢谢顾婶收留我们,如今还在年?节里,咱们三家能这么凑一块, 热闹多了。”
萧弗与她坐在一处, 时不时就要和她道几句悄声密话,听她这么一说,又压低了嗓声:“三家?只?你我与顾家, 不该是两家?”
每到这种时候,知?知?就?要巡看一圈, 看看顾家三人有没有听见,有没有投来异样的?目光。
不过显然?是没有的?,知?知?勉强放下了一半的?心,气鼓鼓地给?萧弗夹了一大块稍带肥油的羊肉,看着萧弗皱着眉头?吃下去,总算没空再说那些没羞没臊的话。
每回总是这样,知?知?夹什么,萧弗就?吃什么。顾婶见?状,啧啧称赞道:“不挑食的男人好养活。”
知?知?听得有些别?扭,但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实际上萧弗确实不怎么挑食,可也仅能算是口味不怎么刁钻而已,事实上还是有许多他不愿意入口的?东西。
但只要是她喜欢吃的,他?都愿意试试。
他?低头看了剩下半块油光发亮的羊肉一眼?,忍着那股膻味张口……或许她不喜欢吃,但夹给?他?的?,他?也愿意一试。
顾杏花原本就恨不得天天缠着知?知?,加之二人来家里吃饭之后,家里的?菜式都要变出?花来了,几天都不带重样的?,比从前丰盛了几倍不止,更是欢迎二人。
倒是顾槐,渐渐却托故不回家用饭了。
知知和萧弗当然不会没发觉这件事,过了大年?初六,知?知?就?委婉地和顾婶提出?,既然?过完了年?,也不能总是来蹭她家的饭。
顾芸叹气:“是因为阿槐吧?他有时候也有些犟脾气,你们别?管他?就?是了。”
顾芸的?想法很简单,她既然?叫别?人来家里吃饭,就?没有半途反悔的?道理?,就算是知道了凌公子的身份,也总不能一杆子就把人打死。
至于当年?那件事,魏王窃取他人的著作还倒打一耙,固然?不仁不义,但这些天相处下来,凌公子却是个好的?。
王侯与王侯,未必就都一副嘴脸。
顾芸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再加上她心里着实喜欢小?向,早就?把她当成了半个女儿,怕她和顾槐因这事生出?嫌隙,终于还是对知?知坦明:“其实婶子知?道……你和凌公子,身份都不一般吧?”
知?知吓了一跳:“顾婶,你都知?道?”
顾芸道:“别?怕,顾婶不是要究问你们的身份。婶子是想说,你算是婶子的?救命恩人了,我也想了好几天,才决定把这事和你说开算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吴州见?闻志》这本书,其实并非魏王所著……”
趁着顾杏花在外头?和小?姐妹翻花绳,顾芸拉着知?知?坐在院子里,把当年?韩沃一事的来龙去脉都细细说与了她。
顾芸:“所以啊,你和凌公子若是寻常富贵人家,阿槐自不会有什么想法,可若是王公贵族,他?却是避之不及的?。你们别?怪他?,也尽管放心来家里吃饭就?是了,每天他出门前我都给塞个大肉粽和熟鸡蛋的?,饿不着他的。”
知?知?心里头?也不禁为顾槐的这位朋友生出了一股酸楚,升斗小?民自然?不能与魏王这样的?皇族抗衡。
知?知?:“可也不能因为我们两个外人,反倒委屈了阿槐。”
顾芸:“这事也得靠他?自己想通,总是梗在心里也不是个办法,说到底看人不是用身份看的。再说你要是真不来了,杏花可不乐意了。”
知?知?这才舒开了个笑,和顾婶合计起了过两日去隔壁杭宜县逛水上年市的事。
吴州许多人家都有船,年?市上各家要拿出?来贩卖的?编织品、旧衣服、自家的酒酿糕品数目太多,为?了省事,索性就?用船载来,在岸边卖。由是便形成了蔚然壮观的水上年?市的?场景。
顾芸每年都会去年市上采买,知?道知?知?从京里来,想必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好几日前便问?过她届时要不要同往。
一直到炊烟待升的?时候,两人总算闲扯完了。顾芸要回去做饭,知?知?叫住了她,可憋了好一阵,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顾婶,我不是……”
她想说她并非王公贵族,可在身份上她确实不曾坦诚,名字性别?都是假的?。
她想问?关于“凌公子”顾婶又知道多少,为?何总将她与凌公子放在一处说,又怕自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知?知?把憋涨的?脸懊丧地埋进手里,顾芸不知道她眼下竟是这般的心肠百结,还以为?是什么小?事:“怎么了,吞吞吐吐的?,和婶子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知?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纠结再三,终于抬起头?小?声嗫喏道:“顾婶,其实我和凌公子不是一起的……”
顾芸却一个劲朝她身后努努嘴。
知?知?愣怔怔地一转头?,就?见?她才说了不是一起的人,就?站在院门口,身后是泼天橙红的?夕彩,把他的眉眼摹画得热烈。
知?知?眼?神有些闪躲:“凌公子怎么来了?”
“在家里等你许久了,”萧弗勾着点似有还无的笑,“不是说好今天去下馆子,忘了?”
“没忘。”
知知简直不敢去看顾婶的?眼?睛了,低头?瞟着地面?,心虚地跟着萧弗去大块朵颐了。
…
这几天夜里知知睡得都很早。
多亏殿下早早告知?了她,当日她以为被她亲手射杀的那名刺客,实际上未曾真的?断了气,知?知?心里的?阴霾去了大半,到现在连一次噩梦也未做过。
可总是睡到一半就被吵醒。
前两日是顾婶的?赌鬼前夫张浩勇也不知又起了什么歹心,竟深更半夜在顾婶家附近徘徊,还企图翻墙进院子。他连着几天都在桐安里一带露面?了,这下便被巡逻的?官兵当成了来踩点的刺客,另一条腿也打?折了。
今夜又是睡着睡着,却听到一声马鸣声。
知?知?跑出?去一看,就?在她家门口,马儿朝天引吭,马脖子上的一排鬃毛好几天没打?理?,都有些蔫嗒嗒的?……
尽管夜色浓稠,可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她被黑衣人惊跑了的那匹。
都说老马识途,知?知?没想到它竟能自个儿找到家里来,也不知?道过程中历经了多少的风尘。可就在它跑丢的?这两日,她却已另养了一匹新的?……
知?知?一瞬时愁眉不展,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负心汉。
而且,养两匹马的?负担,对她来说委实也太大了一些。
好在第二日萧弗听说这件事后,让人在她的院子后门搭了个简易的?马厩,还专门找了个人每天给?她送新鲜马草,这样一来,反倒是不需她再操什么心了,顶多是闲暇时去给两匹马儿洗洗刷刷、捯饬捯饬。
预备去杭宜县逛年市这日,两匹马儿就?有了用武之地,只?是知?知?好说歹说,顾婶也不肯上马。后来知?知?拍胸脯保证,可以带她共骑,绝不会出什么岔子,可顾婶犹疑再三,还是没敢骑上去。
两人还在僵持,萧弗却已经给?两人备好了敞亮的马车。马夫在院子外一招呼,顾婶乐呵呵地就上去了。谁知上车一看,顾杏花就?坐在车厢里,甜津津扬着个笑脸:“阿娘,我也去——”
顾芸:“你怎么上来的?”
顾杏花很有底气地道:“是凌公子让我上来的?,让我陪向大哥呢。”
知?知也道:“过年就是要人多才好,婶子就?让杏花去吧。”
顾芸原本是想让顾杏花在家里补一补学堂的?课业,免得开学了被夫子打?手心。这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带着她一道去逛年市了。
年?市盛况非常,杭宜县是吴州最富庶的?县镇,年?市一开,更是人挤着人。就连江水岸的?风月水廊之中,也挤满了过路的?百姓,挤得花魁娘子都没地方拨筝唱曲儿了。
趁着顾芸和顾杏花娘俩在酒楼吃午膳的?空档,知?知?又借了马车前那匹马,独自去了一趟鼎梦山庄,给?洛梦送了不少年?礼,还有她自己种的果蔬。
回来之后,顾芸却瞧着知?知?有些颓丧,便趁坐马车回去的时候问:“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知?知?摇头?,也不想拂了大家的兴。
她只?是在想,今年?过年?,都未能和阿爹阿娘一起过。
去岁便错失了一个上元,而今更是连新年也成了遗憾。
…
连着几天萧弗都不怎么见?人影,本就?是年?节到了尾声的?时候,顾婶又带着一双儿女去拜访别的亲朋了。后来知?知?按新的?联络的地点去找过几次严叔,结果严叔竟也不在。
知知忽就觉得自己好像被大家抛弃了一般,只?剩她寂寥寥一个人了。
好容易到了晚上,凌宅却有灯火亮起,知?知?一下子冲到了隔壁,她倒想问?问?,口口声声说要好好偿还她的?人,这些天连个影子都不见,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叩开门后照旧是江天那张脸,这张脸大约是永远无法生动起来了,即便是此刻,江天其实有些吃惊,可脸上的?表情还是十分板正,以至于知知一点都没觉察出不对劲。
知知问:“他在里面?”
江天点点头?,用手指了指里头。
知知抬脚便进了院子。
江天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有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