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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节

    果然看到中庭的槐花树下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男人的影子被月色拉的很长,他有一双极修长的手,指骨分明的把玩着一支簪子。那簪子被转在手里,上下左右如螺旋般的绕出无影圈。
    苏芩趿拉上绣鞋,随意从木施上拉下一件外衫披上便奔了出去。
    中庭内,流萤烛光,红纱笼灯微微晃动。
    小姑娘走到男人面前,身姿纤媚,如弱柳如风。她轻噘红唇,声音软腻道:“你来做什么?白日里的事,我可还没找你算账呢?”
    男人的脸罩在槐花树的暗影下,看不清面色,只让人恍觉满身清冷。男人穿一袭月白长袍,身形挺拔如松,苏芩定定瞧着,仿佛又回到了陆府,回到了那个叫陆霁斐的男人身边。
    男人往前迈一步,看到苏芩一副眸色怔怔的模样。
    他轻勾唇,一派风光霁月般的美好。
    金簪被插到苏芩的发髻上,男人的手抚过那张白腻面容,声音清润,如玉石落地。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此金簪,意欲情比金坚,姀姀觉得如何?”
    苏芩从恍惚中回神,她偏头,双耳红的厉害,艳如牡丹。
    “你说要娶,我便嫁,那我苏三的面子往哪放?”说完,苏芩一摆袖,坐到石墩子上。
    男人上前,身穿长袍,斜斜靠在中庭石桌上,月色如水,波光潋滟。男人轻启薄唇,神色清冷淡薄,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袛。“既不嫁,那便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本世子一向不强人所难。”
    说完,男人竟真的转身往垂花门的方向去。
    苏芩一阵心慌起身,她狠跺了跺脚。她又没说不嫁,这厮就不能哄哄她吗?
    “啊!负心汉!混蛋!”小姑娘胡乱吼几句,气得面色涨红,踢掉脚上的一双绣鞋就往前掷去。
    男人被砸到后背,他勾着唇角弯腰,将那落在自己脚边的绣鞋捡起来,然后拢袖起身,慢条斯理的走到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气鼓鼓的红着脸,鸦羽色的睫毛轻颤,浓墨搭拢下来,沾着泪珠。
    场面真是熟悉。
    男人轻笑一声,抬手,将两只绣花鞋挂到小姑娘戴着珍珠耳珰的一双玉耳上,然后轻屈指,照着那白玉额角轻弹了弹。“不管是负心汉,还是混蛋,都是你的男人。”
    ……
    翌日,夏府,明厅内。
    “爷,世子爷来了。”管家急匆匆进来禀告。
    夏达微微颔首,从雕漆椅上起身,迎面看向那正大步而来的斐济。
    今天日头颇好,男人的脸照在日光下,如玉如啄,俊美非凡。恍惚间,夏达只觉面前的男人不是古蒙项城郡王府的世子,而是被斩首于那午门的陆霁斐。
    他眯了眯眼,看清楚面前的人。
    恣睢傲慢,一如初见。
    只是皮囊相似罢了,自己又在担心什么呢。
    “不知夏首辅特邀,有何指教?”斐济负手站在夏达面前,也不坐,只漫不经心的往周边一扫,然后“啧啧”出声,“夏首辅堂堂首辅,怎么过的如此拮据清苦?”
    夏达一向不喜奢靡,所以府内一切从简。
    对于斐济的讽刺,夏达并不在意,他今日请人来,是有大事要谈。
    “听闻苏三姑娘收了世子爷送的金簪?”夏达开门见山。
    斐济撩袍入座,架着腿靠在茶案上一挑眉。“夏首辅的消息很是灵通呀。待本世子迎娶苏三姑娘时,势必会请夏首辅来吃上一杯水酒的。”
    管家亲自捧了木漆茶案来上茶。
    夏达起身,端起木漆茶案上的茶盏,递到斐济面前。
    斐济勾唇,伸手去接,却不防夏达一把攥住他的手,紧紧捏在手里,然后往下看去。
    只见男人的虎口处带着厚茧,却不见咬伤旧痕。
    “夏首辅。”斐济习武,夏达不会武,所以斐济轻而易举的就将手给抽了回去,“本世子可不好这口。你若是感兴趣,外头的小倌馆也颇多。”
    夏达收回手,并未显出尴尬情绪,只道:“茶太烫,本官只是想提醒世子爷一声。”说完,夏达将手里的茶盏给斐济置到一旁的茶案上。
    姀姀曾与他说过,陆霁斐小时在虎口处被她咬了一口,到死时那印子都没消掉。但这项城郡王世子的手上却是没有咬痕的。
    “今日请世子来,是想与世子商议一下那黑衣人的事。”夏达坐回雕漆椅上,道:“不知世子对这黑衣人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你们皇城内的事,本世子不管,本世子只要娶了苏三姑娘回府去就成了。”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空有一副好皮囊的项城郡王世子目的非常明确。
    夏达突兀笑道:“世子爷可知,本官与苏三姑娘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
    斐济勾唇,晃了晃搭在茶案上的脚。“不知。”
    夏达又道:“那世子可知,本官为了姀姀,能放弃一切,包括自己的命?”
    斐济脸上显出嘲讽笑意,“夏首辅,你的命值多少钱?别说是你什么都不要了,就算是你什么都要,你也斗不过我。苏三,是我的。”男人说话时,依旧是那副傲慢模样,但说出的话,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压人气势。
    夏达霍然起身,亮出今日的最终目的。
    “世子爷知道那黑衣人现在本官手中吧?黑衣人是北方人,如今受了严刑拷打,真是让说什么就说什么。世子爷说,如果本官给世子爷扣个谋害王爷的灭族大罪,世子爷日后,会是如何光景?”
    这是夏达在威胁斐济。
    斐济渐敛眸色,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他笑道:“夏首辅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斐济的反问,夏达对于这位世子爷的识趣很是满意。
    “只要世子爷去收回金簪,本官定会秉公办理郴王一案。”
    斐济单手撑着下颚,露出半张白皙俊朗,眸色有些冷。“夏首辅哪里来的自信,本世子收回了金簪,苏三姑娘就一定会应允你?”
    “此事,本官自有办法,不劳世子爷费心。只要世子爷的一句话,本官……”
    “不让。”斐济慢悠悠的起身,打断夏达的话。他身形挺拔的立在夏达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人,轻启薄唇,重复一遍,眸色锐利如刀,透着嗜血的执拗狠戾,就似被牵扯到了狗绳的疯狗。
    “不让。”
    ……
    传闻苏府苏三收了项城郡王世子的金簪,这门婚事算是暂时定下来了。
    听到这消息,皇城内外皆为撼动。
    骄纵跋扈的苏府苏三竟真的要嫁给那项城郡王世子做世子妃了?这天方夜谭,竟是要成真了?
    众人不免一阵唏嘘,只觉这苏三到底是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先是嫁给了陆霁斐,虽是做妾,但那陆首辅却是将人宠的无法无天,根本没有一点子做妾的样子,说是正妻都没这么宠的。
    陆霁斐刚死,不满一年,如今又要嫁给那项城郡王世子做正妃了。那项城郡王如今兵力强盛,老当益壮,这世子爷看上去也是个能打的,后头还不知是怎生个势大滔天的光景。
    众人皆知,这苏府苏三若真入了项城郡王府,往后出来,可是能横着在这皇城里头走了。
    毕竟那项城郡王世子如今呆在皇城内,就已然连太后、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待回了项城,这项城郡王府的人可是土皇帝中的土皇帝,只手遮天,不在话下。
    而另一方面,皇城众人也颇有股有与荣焉之感。毕竟苏府苏三是皇城人的颜面,如今这颜面被项城郡王世子眼巴巴的求了过去,这事说出去,就让人止不住的想挺起胸膛来。
    只是秦氏却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私以为是那项城郡王世子胁迫了自家乖娇娇儿。再加上那项城距离皇城坐马车有大半月的行程,若苏芩真嫁了,日后秦氏真是连逢年过年都要瞧不见人了。
    “姀姀,为母不同意这桩婚事,那项城郡王世子为母已经去让人打听过了。性情凶残暴虐,易喜易怒的,不是个好相与的。照我说,你还不若寻个性子乖顺些的,这样也能顺着你这娇性子,好好过日子。”
    顿了顿,秦氏道:“我瞧着那宁波侯府的庶出子宁远归便不错。”
    苏芩坐在榻上,眸色怔怔的看向秦氏。
    那是谁?
    秦氏见苏芩一副懵懂模样,便提醒道:“就是上次跟你一道游湖的那个。后头不是落了水,先回去了吗?这宁远归虽是个庶子,但性子却极好,搓揉圆扁的,定是任由你来。”
    苏芩想了想,没想起来那宁远归到底长了个什么模样。就记得好像被青山用竹竿子打成了猪头?
    “姀姀你若不满意,咱们再相别的。但是那项城郡王世子,为母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斐狗狗:哪里来的阿猫阿狗挡路。
    第94章
    因着郴王已死, 所以苏芩的线索断了。她思来想去,吩咐青山备马车, 又去了江陵城外的徐府。
    马上要进三伏天了,三伏六邪, 暑邪正盛。
    苏芩懒在马车内,颠颠的靠着凉枕闭上双眸小憩。绿芜跪坐在一旁,手里一柄海棠式的蜀扇, 正替苏芩扇着风。
    《五杂俎物部四》言:蜀扇每岁进御, 馈遗不下百余万,以上宫中用, 每柄率值黄金一两。
    一柄扇子, 便要黄金一两。这样奢靡的东西自苏府败落后,苏芩便没再用过。但自斐济来了江陵城后,苏芩晨间一觉睡醒,屋子里头每日都会莫名其妙多出来许多物件。包括绿芜手里的那柄蜀扇。
    蜀扇上头绘制着一副栩栩如生的芦苇图,细薄如蝉翼的扇面双面通透, 略微泛碧, 透着盈盈的青白。那芦苇图不管是正看还是反看, 皆是一副上等美图, 可见绘制之人的用心。
    苏芩摸着红肿的小嘴,闭着眼眸想了想, 看来屋子里头那块陆霁斐的牌位是挡不住那只疯狗了。
    “小主子,到了。”青山在外喊道。
    苏芩懒洋洋的起身,身上如花般散开的裙裾缓慢收拢, 贴在玉质肌肤上,如含羞而拢的艳红娇花,随着女子的动作而微微晃动,如清风拂。
    苏芩方才小睡了片刻,如今整个人都乏累的厉害,胳膊、脑袋沉沉的,一眯三晃悠,吓得绿芜赶紧将人扶住。
    回了一会子神,苏芩整理了一下睡歪的发髻,纤纤素手挑开马车帘子往外一瞧。
    只见外头日光大盛,洋洋洒洒的落下来,毫无余地。苏芩下意识闭了闭眼,又缩回马车内,靠在挂着芦帘的马车窗子旁静等半刻,待双眸适应了,复拨开马车帘子,探出半个纤柔身子。
    苏芩今日穿一件孔雀蓝的薄纱裙,颜色有些冷,但在这样的日头下,这样的颜色看在眼里才让人觉得舒坦凉爽。
    马车外并无一丝风,苏芩刚刚一动,就被热出一层香汗,凝结在鬓角,水珠一般的细密。绿芜上手用绣帕替人擦了,再用沾了茶水的帕子帮苏芩细细擦了擦脸,去些暑气。
    苏芩瞥一眼手持马车缰绳的青山,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突兀开口道:“青山,既然你家主子已经回来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好好伺候着呢?”
    青山垂着眼帘,听到苏芩的话,笑道:“小主子莫要跟奴才开玩笑了,这青天白日的,您怎么尽欢喜吓唬奴才。主子爷都去小半年了……”
    青山不承认,哪怕苏芩已经将斐济那厮的底细都掏光了,青山这个奴才还是谨慎的厉害。
    苏芩看一眼神色困惑的绿芜,摇着那柄蜀扇下了马车。
    绿芜跟着一道下去,看一眼方才跟自家姑娘打哑谜的青山,细眉暗暗皱起。
    前头苏芩已进了徐府大门,绿芜回神,赶紧撑起那柄青白色的油纸伞,跟了上去。
    徐府内绿荫盖庭,苏芩一路过去,皆是一阵凉爽舒适,连伞都用不着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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