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节
新稻种的价格被翻了十番,世家们派去采买新稻种的管事们听完都懵了, 匆匆回去禀告主家, 虽然各个神情都不太好看,但最后管事们还是被打发来买稻种。皇上亲自下了圣旨褒奖, 甚至皇庄都率先换了新稻种, 他们不换,不明摆着跟皇帝不对付么?
就算确实贵了点,那也得换,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从二月中旬开始,西市的傅家米铺便陆续有一茬茬的人捧着大把的银票来买稻种,小乔数钱数的手都软了,就干脆将仓库打开,让常喜带着人进去搬稻种, 她就一张桌子一把算盘坐在仓库门口, 噼里啪啦的运指如飞的算账收钱。
这热闹的场面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 西市原本就多为平民百姓聚集, 偶尔会有大宅里的管事们来采买,却少见这么多家一起的。
好奇的百姓们你问我我问你,都在打听这都是在买什么, 这么热闹, 而且这些平时鼻孔朝天的管事们都捧着银子生怕买不着一样。
一开始没人知道具体的情况, 后来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原来康乐侯的庄子上培育出了新稻种,抗干抗旱,又好伺弄,收成还比普通稻子多,据说卫国公府跟镇南侯府的庄子上一季都换了新稻种,别人都减产的时候,就他们的庄子上收成还多了。
有人还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圣旨的事情,加进去后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毕竟皇上都下圣旨的夸奖了,那肯定是没有错的。
于是等世家大族的管事们散去后,庆阳城的百姓们都纷纷好奇的围到了米铺周围,有人试探着上门询问,能不能也买一些新稻种,快要被凶神恶煞的二掌柜吓跑时,却听大掌柜笑眯眯的道:“不用银子买,想要新稻种的拿家里的稻种换就行,想换多少换多少!”
百姓们一时哗然,世家大族们也哗然。
这些百姓前些日子可是亲眼看着那些管事们捧着真金白银进去的,现在却说一分银子不要,拿家里的稻种来换就行,他们又是激动又是犹豫,一时反而没有先前的兴奋了,还是小乔出面才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康乐侯跟煜王体恤百姓不易,不愿赚大家的血汗钱,各位换了新稻种后用心栽种,安稳度过灾年,便是对侯爷跟王爷的回报。”
“……并且收成的新稻种,日后有多的也可以来铺子里换白米,换的稻种会送往其他郡县,分发给当地百姓们播种,如今大楚各地受旱灾所扰,这些稻种,说不定都能让许多人在灾年里活命……”
小乔口齿伶俐,不少人被她说的神情动容,心中的疑虑也尽数打消,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赶紧让家人回去将稻种拉过来换新的。
如此一来,以庆阳城为中心,不少周边郡县的商人以及百姓蜂拥而至,都是为了这被皇帝亲口夸过的新稻种。
所有人的都喜气洋洋时候,唯一不开心的就只有花了大价钱的世家们,为了将新稻种买回来,他们可是花了不少银子的,甚至到后来,小乔对他们说剩下的稻种不多时,还开始了竞拍,价高者得。
各家都是大出血,结果转眼人家就将稻种白送了。
偏偏他们还什么都不能说,人家为了苍生百姓,造福于民,他们要是敢去找不痛快,估计都不用等煜王动手,宫里的两位就能直接将他们解决了。
到了此时,他们也方才回过味来,这八成是几位早就商量好了下的套子,就等着他们自己咬钩呢。
肉疼的众人唏嘘几句,越发的不敢小瞧康乐侯了。
***
庆阳是大楚都城,有了庆阳在前领头,新稻种的推广还算顺利,只是时间紧促,加上许多郡县地处偏远,稻种运送不便,傅湉便捉摸着,趁势开始在各个郡县开设米铺。
皇帝得知他的想法,又特意下了一道旨意,让各个郡县为傅家米铺大开方便之门。
有了当地官府的协助,米铺陆续开设的都很顺利,各地的新稻种推广也都井然有序的进行。
如此一转眼就到了七月,天气越发炎热,三四月份播种的早稻也该收割了。
而这也是愁云惨雾了大半年后,终于传出的喜讯——凡是换了新稻种的人家,这一季的收成都还算不错,在现下恶劣的条件里,收成竟然比往年也少不了多少。
提着一口气的庆阳城百姓们总算松了一口气,有收成就代表还有活路,将早稻都收割完毕后,他们将自家下一季的稻种留下来,其余的都送到了傅家米铺去换碾好的白米。
拿稻种换白米,只要不傻的人都知道哪个划算,首先去换米的老农还担心这不过是一句空话,可当他拖着一牛车稻种到了米铺后,却当真换来了白花花的大米!
碾好的大米散发着稻米独特的香味,颤抖着的手捧起一捧米,看着白色米粒从指缝间漏下,担惊受怕了半年的老农老泪纵横,一个劲儿的朝小乔作揖,“多谢掌柜大恩大德,多谢侯爷大恩大德!”
小乔将人扶起来,将老农送走之后,闻讯来换米的百姓更多。
从庆阳城到南明郡,从南到北,不少换用了新稻种的百姓都获益不少,但这都是距离较近的郡县,在更加偏远的郡县,旱灾的阴影却从未散开过。
从五月之后,地方的折子一道接着一道送上来,先是禀报受旱灾影响,不少作物旱死,到了七八月,送上来的折子中灾情愈发严重,竟然已经有百姓开始往其他郡县逃难。
这些郡县大多地方偏远,土地贫瘠,从去年秋天就开始受影响,到了今年,天气更加恶劣,第一季颗粒无收之后,不少百姓听闻其他郡县并未有如此严重的灾情,便收拾细软,抱着唯一的希望拖家带口的逃亡去其他的郡县。
地方官府试图阻拦,却差点跟逃灾的百姓起了冲突,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批百姓情绪被带动,越来越多的人收拾行装逃亡他处。
楚凤元看着手中的折子,虽然愤怒于地方官员的无能,却也无济于事,只能捏了捏眉头深深叹一口气,继续批复奏折。
“如同山源郡这样的郡县还有多少?”楚向天问道,他跟傅湉都在御书房中,楚凤元最近经常召他们两人进宫商议救灾的事宜。
楚凤元指指右手边的堆积了快有一尺高的折子,“这些都是。”
楚向天随意翻开一本,里面的灾情触目惊心,庆阳城以及周边的郡县在他们的努力下已经开始逐渐好转,至少目前暂时没有出现乱状,但是这些地处偏远又不富裕的郡县,却已经开始出现逃亡,情况远比他们所想的要更加严重。
连续两季几乎颗粒无收,百姓们存粮耗尽,终于开始另寻他路。
“要想办法将这些百姓安抚住。”
楚向天也隐隐有些担忧,如果让这些灾民四处逃窜,不仅无法有效救灾,甚至可能带动其他原本还算安稳的郡县的百姓情绪,一旦这种恐慌逃难的情绪被带动起来,必然会出大乱子。
楚凤元也深以为然,提笔在折子将事先商议过的政令一条条写上去。
官府开仓放粮赈灾、同时募集人手兴修水利,官府管饭食以及工钱……接连的政令颁布下去,只要地方能做到,至少可以暂时保证百姓的生路。
楚凤元批完折子,转过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傅湉,“佑龄的米铺还要继续开么?”
傅湉明白他的意思,他既然已经主动掺和了进来,没道理半路退出,于是便点点头:“开,只是现在人手不足,米铺管事空缺不少。”
楚凤元点头,“管事的问题朕给你解决了,各地官府里养的闲人够多了,我先抽调部分去给你帮忙。”
傅湉诧异片刻,点头应了下来。
现在朝廷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楚凤元每日休息的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剩余的时间除了上朝,就都在着御书房中处理政事,如今傅湉愿意挺身救灾,不论如何他都是要帮一把的。
楚凤元的政令一条一条的传达下去,地方虽然反应慢些,但是好歹也有了反应,慢慢的将流失的灾民收拢回来,毕竟看得见活路的情况下,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
从七月到九月,两个月的时间里,旱灾的情况终于缓慢改善了一些,偏远地方开始开仓赈灾,以工代赈修建水利,百姓们多少有了盼头。
而先一步换了新稻种的郡县,晚稻则已经快要收成了,已经变成了黄色的稻谷根茎粗壮,谷粒饱满,待长成了,那明年的生活也不用愁了。
除了这越发炎热的天气,似乎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然而,在所有人都欢欣鼓舞的时候,长流郡忽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蝗灾。
第114章
长流郡在沣水以南, 位于大楚中间靠南的位置,周边还邻着四五个郡县,加上靠近运河,土地肥沃, 每年的收成都十分不错, 因此百姓生活也算富裕。
这次大旱,长流郡因为靠近运河, 水源充足, 百姓们又在地方官的带领下换上了新稻种,因此旱灾对长流郡的影响有限,大家虽有担忧, 但开垦种植都井井有条,眼看着快要收成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却不料蝗灾忽发。
遮天盖地的蝗虫从远处飞来,落在田地间、草丛上, 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金黄的稻谷被饥饿的蝗虫啃食干净, 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立在田地之中。
吃饱的蝗虫或成群结伴向远处飞去, 或落在田地间再次产卵繁育。
满心期待的农人们只能对着颗粒不剩的田地跟满目的蝗虫痛哭失声,这些粮食是他们今年唯一的盼头,现在被蝗虫吃光了, 他们的盼头也没了, 农人们哀痛过后只剩茫然。
然而过境的蝗虫却尚未停止, 大片的蝗虫继续往周边的郡县飞去,每过一个郡县,都要将田地间的作物啃食干净,只留下一片狼藉跟无数吃饱的蝗虫。
接连四五个郡县受蝗灾所害,地方的奏折一道接着一道送上去,楚凤元还未来得及的处理,边关又再次告急。
大旱之年,不论是楚人还外族,都避不开这场灾难,逐水草而生的外族更是如此,缺衣少食的外族被穆拉部落聚集起来,集中了兵力进犯大楚边界,想要从大楚掠夺足够的食物。
楚凤元召集了几个将军商议,神色难掩疲惫,“穆拉部落的老首领去世,二子穆拉乞力继位,他继位后便对几个部落发动了战争,几个部落亦接连落败,都被他收归麾下,尊他为王。”
这次进犯边关,便是穆拉乞力下的命令。
穆拉乞力不似他的父亲守成,他为人狡猾,手段残暴,偏偏还十分有野心,继位后,借着大旱缺衣少食,鼓动了各个部落的情绪,将所有部落整合成一只数量庞大的骑兵,进犯山豫关,意图从山豫关打开缺口,侵占大楚的土地。
“张仪行身为一军之将领,镇守山豫关,却妄自尊大,行事冒进,不听劝阻进而中了外族计谋,出战的八千将士折损一半!若不是副将及时封锁城,怕是连山豫关都守不住!”
楚凤元拍案大怒,“这便是我大楚的将军!”
“四千将士的仇谁能去讨回?!”
凌冽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除了楚向天,其余人都羞愧的低下头,边关已经平静了多年,他们也跟着养尊处优,早就忘了战场杀敌的热血激情。
“臣愿出战,以穆拉乞力的首级,祭奠四千将士亡魂!”楚向天单膝下跪,脊背挺直,目光坚定的看向面露失望的楚凤元。
楚凤元早知会是这个结果,闭了闭眼在他肩膀轻拍,“战事紧急,你即日出征,山豫关兵马由你统帅。张仪行就地处决!”
一想到张仪行他就怒极,若不是他好大喜功,四千将士也不会白白牺牲,犯下如此大罪,不杀他不足以平众怒。
楚向天点头领命,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御书房之中,楚凤元神情转冷,看向鹌鹑似的不敢说话的几个老将军,冷冷道:“几位将军年事已高,不便再操劳,今后军中事务便另安排人处理,各位将军在家中好好休养。”
“好好休养”四个字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这些人尸位素餐,平日里领着俸禄,到了用人时却个个都往后缩,与其留着碍眼,不如趁机解决了。
几人躬身谢恩,不敢再说什么,退出御书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便匆匆离开。
楚向天出了宫便策马直接往城外大营点兵,战事紧急,一刻都耽误不得,他点够兵马,又让人传信周传青,命他随后准备粮草支援。
临行前想到傅湉或许还在家里等着,匆匆让人带了个口信回去,便带着兵马往北方疾驰而去。
等傅湉收到口信时,楚向天已经带着人离开了好一会儿,虽然不是第一次,但骤然听见消息时他还是有些懵。
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问战事的具体情况。
带口信的小兵知道的也有限,“听说外族一直围在山豫关下,试图强行突破关口,战况十分紧急。”
傅湉心里紧了紧,压抑住心中的担忧,给了赏银打发士兵离开。
第二日,又传来消息,周传青清点人马,押送粮草也赶赴山豫关。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次战况紧急,反而是楚向天带着人先走,周传青落在了后面。
待到城外大军拔营赶赴山豫关,外族进犯大楚的消息也终于传开。
天灾加上人祸,百姓人心惶惶,甚至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流言,说这是天罚,要皇帝下罪己诏,向天请罪,方能平息上天怒气。
尤其是几个刚刚遭受蝗灾的郡县,百姓们看着屋外漫天飞舞的蝗虫还有颗粒无收的田地,对这样的说辞越发信任。
天罚的流言越传越广,甚至有人深夜带着黑狗血泼到官衙大门之上,地方官员甚至不敢再随意出衙门,生怕有激愤的百姓动手伤人。
朝堂之中亦有人劝楚凤元开宗庙祭祀祈福,楚凤元大怒,怒极的模样看起来比有杀神之名的煜王还要瘆人。
“查!给朕查!有人暗中散播流言,蛊惑百姓,尔等不思如何查明源头,反而助长流言气焰!朕要你们何用?!”
朝堂上鸦雀无声,恐慌的沉默蔓延,站在前方的刑部尚书出列请命,“臣愿为陛下分忧,查明流言。”
随后刑部侍郎亦出列,“臣愿往!”
两人站在朝臣之前,目光坚定,一往无前。
楚凤元扫过满朝文武,凛冽的目光逼得方才提出祭祀祈福的大臣头皮发麻,良久,他才冷冷出声,“准!”
秦吏与卫鞅任命为钦差大臣,手持御赐金牌,暗访长流等郡县,查明散播谣言蛊惑百姓的流言源头。
既然是暗访,两人便准备低调出行,不料临行前却意外被傅湉寻了过来。
傅湉带着两个精壮男子,拎着自己的包裹施施然拦住马车,笑道:“二位顺道载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