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绣着童子采莲的床幔里头,顾言倾眼神迷离地听着身上的人一遍遍地呢喃着“阿倾,对不起,阿倾,对不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荔儿又吩咐厨房抬了水过来,一番清洗过后,沈溪石抱着香香软软的阿倾,心里只觉得当真是一刻也离不开她,现在都不敢想象,阿倾不在的六年里,他是怎么过来的。
“阿倾,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了,我再也不对你摆脸色了。”说罢,用脸蹭了蹭顾言倾的脸,可怜兮兮的模样。
饶是半睡半醒中的顾言倾,也觉得有些忍俊不禁,乐呵呵地觉得,她是像阴冷残忍的沈枢相改造成了小忠犬吗?
就是不知道这条小忠犬是什么品种。
“阿倾,今日魏三娘子来找你说了什么?”耳畔传来轻泠泠的声音,细弱的像是一只蚊子的振翅的声音。
可是,顾言倾还是惊醒了过来,抬眼便看见沈溪石灼灼的眼睛,顾言倾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知道瞒不住,低声道:“太后给魏三娘子下了绝育的药,太后,想让你绝后,她是好心来提醒我,让我以后小心些。”
沈溪石眸间一片冰寒,怪不得今日阿倾说她不想要孩子,怪不得今日他看阿倾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溪石轻柔地亲吻了阿倾的额头,“阿倾,不要怕,这次我会护着你的,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顾言倾郑重地点头,“这一回,我也会护着你的!”她不要成为溪石对敌时的负累,她要和溪石一起,对付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沈溪石抱着阿倾,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他知道,这一辈子,只有这一个人,是他爱到了骨子里,融在了血液里。
第68章 荷包
转眼便到了九月, 九月初二,大皇子娶妃,一正一侧同日入门, 不过侧妃晚了一个时辰才进的门。
侧妃东罗郡主, 因是丹国的郡主,官家特许从正门入, 穿大红嫁衣。
大皇子妃是杨国公府上的嫡幼女杨幼榕,婚礼当日, 修缮一新的皇子府邸宾朋满座, 大皇子赵慎举着酒杯周旋于宗亲和勋贵之间, 几乎每一个敬酒的人过来,他都会一干而尽,痛快得让众人咂舌。
只有大皇子身边的小黄门陈仁忧心忡忡, 他知道自家主子是解酒消愁,想一醉方休,但是这般来者不拒也不是办法,再喝下去, 怕是要伤了身子啊!
景行瑜借着敬酒的当儿,悄悄问沈溪石:“这是闹哪般?”
沈溪石淡淡瞥了一眼,他多少知道点赵慎的心思, 不过却不准备和好友点破,只道:“大约是不愿离京吧!”
这话虽说是含糊,却也说对了一半,大皇子可不是不愿意离京嘛!他要是走了, 这辈子大约很难再见到顾家姐姐了。
赵慎此时已经喝得迷醉,眼睛出现了重影,也不知道此时过来敬酒的是谁,也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对方举杯的手,就开始一扬而尽,右手的空杯往边上一伸,便有专门倒酒的小黄门给添满。
大皇子已然喝红了眼,即便是再没有眼色的人,也发觉到了大皇子的不对劲,到底是陛下唯一的皇子,谁也不敢真将大皇子给灌出个好歹来,都心生退意,又不敢冷场。
楚王看不过眼,对陈门招了招手,让陈仁将大皇子的酒换成了凉白开,大皇子眼下也分不清是酒还是水。
景行瑜啧啧叹道:“倒是比我还可怜些。”上月景行瑜已经娶了萧蓁蓁入府,这阵子被爹爹拘得厉害,整日里连出个门都不易,不过他虽然不能从正门大大方方地出,还是可以爬个墙偷跑出来的。
可是这大皇子以后竟是连京城都进不来的,稍有妄动,便是抗旨。所谓的封王就番,不过是变相的软禁。
景行瑜正咂摸着,不知何时杨叔岱举了酒杯过来,对景行瑜道:“许久未见景兄,别来无恙。”
景行瑜呵呵笑着,与杨叔岱碰了杯,仰头赶尽,二人虽上次在林府闹了些不痛快,不过眼下杨国公府正是繁花着锦的时候,景行瑜到底不曾意气用事,给了杨叔岱这个面子。
不妨杨叔岱喝了酒后,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又自斟了一杯,对景行瑜道:“以前弟弟多有莽撞之处,若是有惹得景兄不痛快之处,还望景兄海量,莫与弟弟计较。”
景行瑜不由挑眉,杨叔岱素来混账的性子,还有今日这般伏低做小的时候,一时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喝了一杯底干。
他这样子磊落,倒让杨叔岱微微眼眸微亮,近日阿翁一直对他耳提面命,让他低调些,杨家现在看着风光,又是出了宠妃,又是大皇子妃的,但是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盯着他们家,就等着他们家出错儿。
阿翁已经年老,杨家现在的锦绣繁华完全是靠着他的姊姊妹妹们撑着,杨叔岱虽然素来混账,但也知道自己若是再不立起来,眼下的杨家稍有不慎,便是一个大厦将倾。
是以自从杨幼榕被指婚给大皇子以后,杨叔岱便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也不瞎胡闹了,规规矩矩地待在府中,由阿翁请来的门客为他授课。
景行瑜和杨叔岱到底是一同在京城长大的,同为勋贵之后,多少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眼下见杨叔岱不混账了,景行瑜便也不再和他计较。
眼下是杨家,谁又能说,五年后,十年后,会不会是景阳侯府被架在这火架上烤呢?
杨叔岱过了景行瑜这关后,又有意地朝着沈溪石看了一眼,可是沈溪石冷淡地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杨叔岱想起自个以前对顾絮做的事儿,到底没敢上前攀谈,摸着自个鼻子,讪讪地走了。
景行瑜望着他的背影,对沈溪石笑道:“杨家也不是个糊涂的,连杨叔岱这纨绔子都能改了性儿。”
沈溪石不置可否,官家既然架起了杨家,岂管杨家是不是个糊涂的,杨国公去世后,杨家降爵是至少的。
***
前头男子们热热闹闹地喝着酒,后头女眷也热热闹闹地聊着话儿,和杨幼榕相熟的小娘子和夫人大都都来了,这将是杨国公府嫡幼女荣宠的少女生涯最后一笔色彩,以后,杨国公府的嫡女便要随着大皇子,远赴滇南了。
顾言倾和杜姨相熟的几位夫人坐在一桌,一直含笑听着她们说话,安安静静的,只有有人提她名的时候才应景地说上一两句。
到底是大皇子的婚宴,作为沈枢相的夫人,她不好不过来。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忽地有一个小女使过来对她道:“沈少夫人,奴婢是皇子妃身边伺候的,我家主子请您过去一叙。”
顾言倾微微皱了眉头,这等大婚的日子,杨幼榕找她做什么?
见她不动,那小女使垂目低声道:“我家主子让沈少夫人,务必前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言倾不去都不行了,对方毕竟是大皇子妃,虽然不知道杨幼榕喊她过去做什么,顾言倾举着酒杯走到了魏静晏跟前,亲昵地敬了一杯,低声道:“大皇子妃传我,速告诉溪石。”
然后便回到座位上,放下了自个的酒杯,笑盈盈地起身跟着传话的女使走了。
外边候着的荔儿见她出来,立即上前跟着。
魏静晏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抿了抿唇。
那传话的小女使也没有说什么,带着顾言倾主仆二人穿过了两道垂花门,因是大喜之日,府里到处都挂了大红的灯笼,树上也都绑了红绸,十分喜庆,只是越走越安静,倒像是离前头的喧闹越来越远,顾言倾心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她素来不识路,也不知道杨幼榕到底住在哪个院落。
想着荔儿跟在身后,不至于出什么事儿,微微放了心。
顾言倾正疑惑间,那女使忽地回头垂眸道:“沈少夫人,到了,我家主子在里头等你。”
顾言倾看了她一眼,见她垂目立在那儿,一时便也停了步子。
荔儿警醒,靠近了自家主子一些。
又听那女使道:“我家主子说要与沈少夫人说些体己话,这位姐姐还请留步。”话虽说得客气,可是已经拦在了荔儿身前。
荔儿一急,却见顾言倾微微一笑,也不搭理那女使,转身便走。
顾言倾刚抬脚,没走十步,身后便传来一个略熟悉的声音,“顾家姐姐!”带着两分凄惶,两分欢喜。
顾言倾微微一叹,转身对着大皇子行了一礼,“殿下喊臣妇来,实与礼不合。”
赵慎定定地看着眼前肃着脸的顾言倾,忽地软了声调道:“顾家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今天大婚,就是想看看你。”
赵慎望着她,轻声道:“顾家姐姐,你不知道小的时候,每次我喊出这一声‘顾家姐姐’的时候,有多么欢喜。”赵慎说到这里,声音略微哽咽,谁也不知道一个不受待见的落魄皇子在后宫中是如何每日眼巴巴地期待着那个会对他笑,会软声软调地喊他‘小豆丁’,会刮他鼻子、捏他脸的姐姐进宫来。
忽地一个荷包塞到了她的手中,“顾家姐姐,你无论如何得受着,我就要走了,”赵慎深吸了口气,“我走后,顾家姐姐若是在汴京城中过得不如意,拿此物来滇南找我。”
他话音刚落,蓦地一个声音嗤笑道:“殿下多虑了,我家夫人不会过得不如意。”
是沈溪石!
顾言倾不由松了口气,虽然她知道大皇子不会对她做什么,但是毕竟是大皇子的大喜之日,她和他在这里相见,顾言倾觉得怪异得很。
沈溪石过来,一把握住了言倾的手,将她手里的荷包拿了过来,递给大皇子。
大皇子摇头,眼神坚毅,“沈枢相,我不会伤害你们,顾家姐姐既是嫁给了你,我便不会再做什么,我只要她好好的,平安喜乐地过日子,但是你们在京中也是群狼环伺,这荷包你若不想顾家姐姐收着,那便你收着,总是对顾家姐姐的安危,多一重保障。”
他说得坦荡,沈溪石不由挑眉,两人对视片刻,沈溪石便收回了手,将荷包塞进了自个的袖里,牵着言倾的手走了。
陈仁从后头的院子里出来,唤了声:“主子。”
大皇子淡声道:“传话给前院,孤醉卧不起。”
“喏!”
等走远了,顾言倾轻轻拽了拽溪石的袖子,“你是不是生气了?”
沈溪石没有反应。
顾言倾又拽了拽他。
沈溪石猛然回神,笑道:“没有,是魏静晏派人和我说了,说大皇子妃传你过去。”
他起初只是担心,并没有生气,皇子妃传召,阿倾怎能不去,他只是想到大皇子说“多一重保障”时笃定的语气。
大皇子必然是察觉到了什么,联想到昨日阿倾与他说的,太后给魏三娘子下了绝育药的事,不由握紧了阿倾的手。
“阿倾,日后出门多带些女使。”
第69章 玫瑰红茶
顾言倾见他真的没有生气, 才放下心来,低声道:“我以为是皇子妃找茬呢,压根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日子喊我见面。”顾言倾越说越有点心虚。
也就是溪石和她知根知底的, 若是换成任何一个男子, 在夜里见到她和大皇子私会,怕是都不会相信两人之间是清白的。
沈溪石像是看出了她的顾虑, 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笑道:“你若是喜欢他, 当年也不会跟在我后头哒哒地跑了。”沈溪石说这话的时候, 十分宠溺, 隐有骄傲。
顾言倾瞪了他一眼,恼恨地跺了跺脚,“你再说!”
沈溪石唇角微勾, 当年他不过是一无所有的沈府庶子,言倾都不曾放弃过他,今时今日,更没有任何理由, 让言倾倾心于别人。
只是这大皇子对言倾的心思,倒让人意想不到,先前为了阻止言倾嫁给他, 大皇子可是颇花了一番心计的,没想到等言倾嫁给了他后,大皇子竟又一心一意盼着他俩好了。
沈溪石看着面上有几分羞赧的顾小娘子,心下暗道:幸亏下手得早, 也不知道当年那么没羞没臊的顾小娘子,是怎么夺了这京城一众小郎君的芳心的。
两人走到前头的时候,宴席已经开始渐渐散了,魏静晏站在宴厅门口,看见顾言倾和沈溪石一起过来,眼眸亮了亮,恰巧,这时候夏夫人从里头出来,有心和魏静晏寒暄几句,只是见魏静晏的脸色一直淡淡的,夏夫人知道她往日里头素有“半疯”的性子,也不敢再多说,只怕一会儿她不讲情面起来,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只是没走几步,跟着夏夫人的夏元珊便听见魏静晏唤了声“沈夫人。”回头一看,见魏静晏在主动和顾絮打招呼,一时心里暗暗惊奇,这些年魏静晏可是一个交好的小娘子都没有,听说早年间,与承恩侯府的顾言倾交好。
顾言倾望着魏静晏,见她眸色先是急切,又很快暗淡了下来,一时不忍,轻轻道了一句:“阿晏,谢谢!”
只这一句,魏静晏便红了眼,轻轻摇头道:“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一直都是你的阿晏。”
顾言倾也红了眼,上前握住了魏静晏的手,“对不起!”
魏静晏的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没有关系,我都知道的。”
这时候宴厅里头还有几位夫人没走,猛一看见两位夫人握着手,红着眼睛,眼里都流露出讶色。
魏静晏却好像没有察觉到身后打量的眼睛一般,上前轻轻抱着顾言倾,哭得不能自已,她不曾怪过阿倾不与她相认。
如果不是顾言倾,她或许这一辈子只是一个枯寂在后宅中的女子,小时候爹爹和娘都不喜欢她,她一个国公府的嫡女尚比不得旁家的庶女,远远地看着三娘子备受国公府上下的娇宠,便是蹙一下眉头,爹爹都要心疼。
而她,却在嬷嬷的手底下小心谨慎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