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玄珏本想再次避过清问，但在触及到清问那双暗沉得透不出一丝光亮的眸子后，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玄珏最终没有避过清问的手，沉默而又安静的任由清问给她上药，就连清问捏她下巴的不当行为都没有计较。看着垂着眸子为她上药的清问，玄珏睫羽颤了颤，压下了内心因为清问行为而生出的轻叹，面上努力维持着自己平静到近乎淡漠的姿态。
清问动作轻缓而又仔细的为玄珏上药，一边涂抹着药膏，清问一边运转着灵力，让药膏能够更快的吸收。
等到清问松开放在玄珏脸上的手时，玄珏脸上的血痕也几近于无。
松开手，清问微抿着嘴，将药瓶收了起来，正当清问因为玄珏难得的态度软化而准备乘胜追击的时候，他们正好进入了紫云秘境的第六层，以至于清问那些未出口的话语也尽皆吞入到了腹中。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又一次没能够“乘胜追击”的清问不是很高兴，但是在玄珏视线扫过来的时候，他却仍旧是那副安静而又乖巧的模样，甚至还迎着玄珏的视线，对玄珏露出了一个笑脸来。
目光一闪，玄珏状似不经意的避过了清问的视线，转头打量起进入的第六层的环境来。
清问从魔修残魂身上得到的信息是真实的，玄珏和清问进入的第六层的确是一片森林，只不过这片森林有别于其他正常的森林，这是一片只生长着红枫树这种树种的森林。
脚下是盘根交错暴露在地表上的树根，周围是高大而形态各异的红枫树。硕大的红枫树直入云天，细密的枫叶将撒入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微光都没有透下来，以至于玄珏的周围一片昏暗。若非玄珏能够夜视，否则行走之间必将被脚下的树根绊倒。
人们形容高大而又茂密的森林时常常会用“遮天蔽日”这个词，但是直到玄珏站在这个森林之中之后，她才知晓“遮天蔽日”不是妄言，这片由茂密生长的红枫树构成的森林的确做到了“遮天蔽日”。
四周不见一丝光亮，抬眸所及之处只见红枫，不见其他。
红与黑在这个空间交融，昏暗的光线下，让人分不清哪里是红色，哪里又是黑色。
因为光无法透进来，以至于在昏暗的环境下很多东西被人下意识的忽略掉了。加上在这个空间内无法施展开神识的缘故，直到玄珏缓步绕着周围走了一圈，并且仔细观察了一番之后，她才意识到进入这个空间之后就应该发现的事实——她身处的地方确切来说并不是森林，而是……一棵树。
换而言之，周围这些形态各异的红枫树实际上是红枫树的枝丫，而玄珏脚下纵横交错的树根则是红枫树的枝干。
难怪行走之间不但脚下的触感不对，她连泥土的气息都没有嗅到。
发现这个事实，缓步走回清问身边的玄珏歪了歪头，抬眸向清问望去，“你怎么看？”论对紫云秘境的熟悉，她比不过得到了魔修残魂记忆的清问，在暂时毫无头绪的份上，玄珏索性直接开口问询清问。
昏暗的光线下，哪怕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并不远，玄珏也没能够看到清问的表情变化。
清问的整张脸都被阴影覆盖，以至于眼力过人的玄珏也只看到清问脸的一个轮廓。寂静无声的昏暗空间内，清问不但能够听到玄珏的轻声询问，还能够听到近在咫尺的玄珏呼吸声，勾了勾唇，清问眯起了眼睛，向交错的红与黑尽头望去，“师尊，此刻，我们只需要等待。”
闻听此言，玄珏微一挑眉，心下却有些不高兴。
总觉得清问又开始装模作样了。
这样想着，玄珏面上便带了出来，“等？”她偏了下头，微眯起眼睛看向清问。
“是的，等待。”说着，清问对着玄珏点了点头。
昏暗的环境下，玄珏看不到清问面上成竹在胸的表情，却能够感受到玄珏语气中的笃定。察觉到清问没有任何向她解释的意图之后，基于对清问的信任，玄珏最终将双手拢入了袖中，垂下了眸子，选择了等待。
在玄珏观察着四周分析情况的时候，站在原地的清问也没有闲着。
在进入这个空间之后，清问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
更重要的是，清问发现玄珏并没有如他一样被那不知名的存在“吸引”，这莫名牵引他神识的存在只针对他一个人。于此同时，清问也发觉到与无法向外施展开神识的玄珏不同，他的神识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影响。
清问并没有向玄珏提及这一点，清问作为玄珏乖巧的弟子，在玄珏观察着四周的时候，他安静的站在原地，用自己的神识向外探索着周围的情况。一边向外放出神识，清问一边将手放在身边的红枫树树干上，微垂下了眸子，通过红枫树的视角，借着了解对方的“前世今生”来掌控关于这个空间更多的信息。
虽然因为红枫树有灵而使得他得到的信息不全面，但是已经足够了，结合自己放出神识之后了解的情况，清问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进入这个空间后神识会被莫名的存在吸引了。
在玄珏走回他身边的时候，清问也收回了放出的神识，面对玄珏的问询，清问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等待。
了解了这个空间的情况之后，清问发现了他们离开这层空间的最好办法便是等待。
说实在的，在进入这个空间之前，他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巧合的事情。在进入第四层见到关于三足金乌的记载的时候，清问便开始思索紫云秘境和他老朋友之间的联系了，而直到进入了这层空间之后，他的疑惑才得到了解答。
这个空间只存在着一个生灵，那便是此刻他和玄珏所站立的这棵红枫树。
不知道多久以前，在三足金乌还未仅剩他老朋友的时候，这棵还未长得“遮天蔽日”的红枫树只是一棵高大的树木。因为红枫树生长的位置正好处在日落之地的缘故，每当三足金乌们追逐着太阳落下的时候，总会在这棵红枫树上小憩一番，久而久之这棵红枫树也因此沾染上了三足金乌的气息。
沧海桑田，白驹过隙。
凤凰不在，神龙已逝，而天地之间仅存的三足金乌也龟缩在了日落之地。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在神魔之间打破了平衡转而陷入了战争的时候，有人类族群为了避祸而迁徙到了日落之地。在为了活下去而艰难忍耐的岁月里，迁徙到这的人类将偶然看到的划过天际的三足金乌当做了信仰。
在以自己族群本身信仰“天狼”为尊的同时，他们也开始信奉起了“三足鸟”。
他们相信“三足鸟”能够给他们带来美好的生活。
勾画着“三足鸟”模样的图腾开始在族群内随处可见，就连脸上和身上，这些人类都画上了“三足鸟”的图腾。
同时，人类发现三足鸟的地方存在的红枫树也被他们尊为了“神树”。
日复一日的信仰下，红枫树有了灵性，甚至还产生了灵智，“醒过来”的红枫树开始尽己所能的守护着这些信仰着它的人类。
等到天地破碎的时候，三足金乌背弃了太阳，得以保全自身。在裹挟着天地碎片远离神魔战场的时候，红枫树因为沾染了三足金乌气息的缘故，加上当时三足金乌和红枫树之间的距离不算远，以至于在三足金乌不知道的情况下，红枫树以及一些因为信仰而沾染了三足金乌气息的祭坛和祭品跟着三足金乌，一同来到了瀚海界。
千万年过去，三足金乌在瀚海界东大陆的某个角落被清问唤醒，而这棵跟着三足金乌一同进入此方天地的红枫树则是安静的屹立在中央大陆的一角。
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天地演化之下，这棵沾染了三足金乌气息的红枫树从一棵树变为了一片“森林”的同时，也化作了紫云秘境的支柱，甚至还将紫云洞府原本的主人紫云真人赶了出去。
由道入魔的紫云真人不再回自己的洞府，并不是因为陨落，也不是因为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不过是被苏醒过来的红枫树在第一时间赶了出去而已。
紫云秘境是因为红枫树的存在而生成的，和所谓的紫云真人没有任何关系，这才是紫云秘境的真相。
在将碍眼的紫云真人赶出去之后，将将醒过来的红枫树又陷入了沉睡。
红枫树每一千年苏醒一次舒展身体，而紫云秘境也每一千年开启一次，每次开启秘境，红枫树在通过秘境的开启感知外界发展情况的同时，也借此吸收自己积攒了千年的灵气。
因为金丹以下的人修进入之后，会被还没有修养过来的红枫树不自觉的吸成人干，化为红枫树修道路上的一个因果，而元婴以上的人修又能够对红枫树产生伤害，于是红枫树设下了紫云秘境金丹以上元婴以下才能够进入的限制。只不过在最近几千年来，因为紫云秘境越来越坑的缘故，愿意进入紫云秘境的人越来越少，以至于红枫树能够看到的趣事也越来越少。
这一次发现进入的才四个人修，其中一个还直接就死在了幻镜之中后，略觉无趣的红枫树放弃了自己看热闹的想法，索性认真吸收自己千年积攒出来的灵气，完全不去管这三个进入秘境的空间。
在红枫树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玄珏和清问到了红枫树所占据的空间——第六层。
清问进入这个空间会感受到这莫名的吸引力，自是因为沾染了三足金乌气息红枫树以及这庞大的灵气团，这两样存在不但引动了清问的神识，也勾得清问体内妄图吞噬一切包括天地的魔性蠢蠢欲动。
摸清了这个空间乃至于紫云秘境的秘密，清问却没有将自己知晓的一切告知给玄珏，而是在玄珏询问他对策的时候，一边用神识“挠了挠”某棵睡得都没有发现他们存在的红枫树，一边直接让玄珏选择了等待。
昏暗的空间内，静得能够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在同意等待之后，玄珏便安静的站在一边，拢袖垂眸，目光毫无焦距的望着脚下盘根交错的枝节。
玄珏从来都是一个随着心意走并且相当干脆的人，只不过在面对清问的时候，玄珏却迟疑了。由此也可见清问对于玄珏的影响，只可惜这一点玄珏总是下意识的忽略。玄珏总认为作为一个师尊，“宠”以及“关照”自己从小养大的弟子是理所当然的。然而她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清问的“宠”以及“关照”已经过了界。
清问将自己的感情直白的展示在了她面前，玄珏却仍旧选择了“沉默”，只不过这一次，在清问对她有所表示的时候，她却没有一再拒绝。
那三层幻镜，消除了她的执念的同时，也抹除了她的一些坚持。
不过这些问题都要等到她出了紫云秘境之后再说，至于出了紫云秘境之后她又会做何选择，那便是出了秘境之后的事情了。
在安静的环境下，在第五层被清问直白的行为“吓”到清问垂着眸，对清问放在她身上的灼灼视线……恍若未觉。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睡过去的红枫树终于被清问神识“挠”醒了。
随着红枫树的醒来，玄珏周围的空间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昏暗的空间内，红与黑的界限开始逐渐变得分明起来。脚下交错的枝节在移动，四周如墙一般存在的枝干也在颤动中，缓缓的移开了，将遮挡的阳光透了进来。
玄珏微微抬头，迎着这洒下来的阳光，微微眯了眯眼睛。
随着阳光的透入，玄珏和清问所处的空间突然上下一阵晃动，站在一边的清问连忙伸手扶住了玄珏。
实际上在晃动中站得非常稳的玄珏：“……”
垂了垂眼，玄珏终究没有挥开清问扶着她的手。
得到回应的清问勾了勾唇，却没有得寸进尺，而是非常有分寸的扶着玄珏，并未有任何越矩的行为。
待得晃动结束之后，玄珏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目光所及尽皆是红枫。然而这些红枫却不同于最先因为光线昏暗而看到的墨黑模样，在阳光的映衬下，这些红枫红得让人无法用语言形容，艳丽得夺人心神，让人都忽视了头顶耀眼的烈日。
就在玄珏因为眼前的红枫而失神的时候，一道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以至于忘记如何说话的嘶哑声音在天地之前响起，“我……似乎……闻到了‘太阳’的味道。”
随着声音的响起，这方天地开始颤动起来。
就在玄珏回过神来，转而寻找这道声音的来源的时候，扶着玄珏的清问松开了手，低头在自己的储物袋内摸索了片刻，将他老朋友三足金乌送他们离开时的“礼物”拿了出来，同时也将自己丢入了妖宠袋的“天狼”放了出来。
被清问放出来的“天狼”趴在清问的肩膀上打了几个喷嚏，看了眼清问手中的尾羽之后，便不感兴趣的偏过了头，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清问身边的玄珏上，甚至还用爪子去勾玄珏垂落下来的长发。然而却不知道为什么，“天狼”去勾玄珏头发的每一爪都落空了，以至于最后“天狼”完全和玄珏的头发较上了劲，一副非要勾到玄珏头发不可的样子。
清问身旁的玄珏垂下眸子，看向对方肩膀上正不懈努力着的“天狼”。
在玄珏的注视下，“天狼”打了个激灵，随即十分识时务的收回了自己的爪子。在天狼收回了爪子之后，玄珏也收回了望向“天狼”的目光，转而看向清问手中的尾羽。
金色的尾羽在清问手中灼灼发光，漫天的红枫也遮不住它的光辉，有细碎的荧光在金色的尾羽上流动着。
随着清问拿出尾羽之后，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疑。
随着这声轻疑，一个从头到脚都是红色的老人突兀的出现在了玄珏和清问眼前。
无论是清问还是玄珏，他们谁都没有看到这个老人是如何出现的。须发皆红的老人站在红枫构成的树林内，像是融入了这方天地一般，他缓步朝玄珏和清问走来。
待老人走到玄珏两人面前，还不待他开口对拿着金色尾羽的清问说些什么，趴在清问肩膀上自娱自乐的“天狼”突然一个跳跃，直接跳入了老人怀中，勾着老人垂到胸前的红色胡须，自顾自的在老人怀中打滚。
被如此对待，全身皆红的老人除了最初因为“天狼”的行为而惊了一下之外，便任由“天狼”在他怀中打滚了，甚至在“天狼”将要滚出他怀抱的时候，老人还伸手将要落下去的“天狼”抓回了怀中。
见到“天狼”和老人之间的互动，清问微挑了下眉——果然认识呢。
老人将见到他而异常激动的“天狼”安抚好，得到了“天狼”会乖乖听话的保证之后，由着天狼勾在他长长的胡须上荡秋千，老人转而看向清问，一脸严肃的问道，“你手中的尾羽是从哪里来的？”
顺着老人的视线，清问看向手中的尾羽，细碎的荧光在清问眼前闪动着。
清问将引出了老人的尾羽收了起来，抬起眼帘望向眸底倒映着红枫的老人，缓缓勾起了唇，“你猜？”
“……你！”老人吹了吹胡子，使得某个正在荡秋千的小家伙差点没抓稳，以至于在小家伙手忙脚乱之际，老人保养得非常好的胡子落入了“天狼”爪缝之间。
和老人相比，清问则气定神闲的双手抱胸，对着老人歪了歪头，“那么……红枫树，你觉得我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呢？”
“……”顾不上被“天狼”扯痛的胡子，被叫破了身份的老人瞪大了眼。
清问回以微笑。
第135章
被清问直接叫破了身份, 红枫老人瞪大了眼。然而比起关注清问为什么知晓他身份这件事，他更关心的是胡子上挂着的“天狼”。
在打量清问的时候，他便察觉到了清问和“天狼”之间的契约。
因为“天狼”本身存在的特殊性, 这个契约只有“天狼”被召唤出来之后才能够被订立。
如今既然已经存在了契约, 如此便代表“天狼”不是自己出现在了清问的面前，而是被清问两人“召唤”出来的。
从他认识“天狼”以来, 这个小家伙表现出来的就是这副只有半个巴掌大的模样, 但是按理来说, 既然签订了契约, 那么跟着清问出现在他面前的“天狼”不该如此弱小才对。
既然天狼是被“召唤”出来的, 那么它便必定吸收了第四层空间十个立柱的力量——更何况醒来之后他还感觉到了四层空间的崩塌，既然吸收了那么多力量，小家伙绝对不可能保持现在这副模样！
可事实上，被召唤出来并且和人签订了契约的小家伙分毫未变，仍旧是那个总想挂在他胡子上直到地老天荒的“天狼”。“天狼”仍旧是幼生期的模样，红枫老人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同时也生怕“天狼”因为这异常情况而受到什么伤害，以至于他都顾不上理会清问为什么会知道他身份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