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节
毕竟魏王的府中有这样多不堪之事,可吴王并没有,自从大婚以来始终都是临幸妻妾,府中前前后后也有三人怀孕,平时出入虽然有护卫,书房里除了幕僚之外却也没有书童,侍奉笔墨的都是宫监,最重要的是,吴王在宴席上是被人请出去的,而在一切魏王布局下药的过程当中,所有参与之人都没有提到关于吴王的半个字,哪怕是重刑拷问,那些奴才能说出的也仍旧是魏王的安排。所以,在宣帝发出那几道与立储分封的明旨之前几日里,丽妃还是曾经试图想要放弃魏王,保全吴王的。
然而,亲自审查此事的宣帝暴怒程度远远超过丽妃的想像,立刻命人将丽妃、吴王、魏王三人完全隔离审问,不许三人彼此之间有任何勾连来往,以免串供。
而在当晚的审问之后,虽然丽妃可算是没有什么直接干涉被重新送回了长春宫,却仍旧见不到宣帝的面,即便是在乾熙殿外整夜长跪求情,宣帝也没有丝毫动容,甚至在命御前中官出来传口谕斥责的时候,对吴王流露出的怒气丝毫不逊于魏王。
丽妃又惊又怕又焦急,一时间亦有迷惑——明明看起来是魏王算计了吴王,虽然这也是冤枉的,但不管怎么看,吴王都是更无辜的,为什么宣帝的怒气反而向着宣帝更大?
几乎是直到八月二十,也就是中秋宫宴之后的第五天,已经因为长跪求情体力不支,被重新送回长春宫之后,丽妃才猛然听说了外间士林学子之间人人自危的消息,以及,曾经那位被吴王殿下百般器重,出入同行,甚至亲自向宣帝为其请封王府少史官的少年才子齐珂,在单独面圣陈情之后,自请革去一切功名,离京还乡,才明白过来——齐珂到底跟宣帝说了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文安侯府中满心皆是劫后余生的俞菱心亦在面对荀澈的答案时,目瞪口呆:“所以,齐珂跟皇上说的是,二殿下对他……”
荀澈的目光闪了闪,显然也有些慨叹:“这个我也是没想到。原先在布局此事的时候,我已经看出齐珂是准备要在事后向吴王补一刀,只不过吴王其人行事还是要比魏王稳重些的,先前不管是向着生病的赵王做出孝悌模样,还是后头的结交学子,纵然有沽名钓誉的嫌疑,实际的行动中却是没有多少把柄可抓。因着顾虑齐珂自己的安全,我也不好与他通消息太多,只是我先前以为他在吴王身边这样久,是有什么隐情在手中,可以此时拿出来火上浇油,却也没料到齐珂竟然会以自己的名誉为注。”
俞菱心顺着他的话想下去,脸上也红了:“可是这样大的事情,齐珂要是说自己……那个,那不是得让太医……”
荀澈不由失笑,伸手去蹭了蹭妻子的脸颊:“你这是想什么呢,齐珂又不是说跟皇上说他被二殿下——咳咳,”
素来心黑无耻的荀世子此刻居然也稍微干咳了一声,才又笑道,“他跟皇上说的意思,就是觉得吴王‘似有’言外之意,‘似有’逾矩之心,以及如今出现此事,他觉得也‘未必’都是魏王的责任,毕竟先前他在吴王身边这样久,一直都觉得二殿下固然是‘喜爱’年轻才俊,但是这‘爱才’之心却多少有些以貌取人,好像对相貌俊秀的学子实在是太过‘亲切’了。”
将重点强调清楚,俞菱心也就全然明白了。说穿了,齐珂这一手几乎可以说是将吴王行事的风格完全应用到了吴王的身上。正是因为他没有正面指出吴王做了什么,只是点出这些似是而非的重点,反而叫宣帝在此时的崩溃心绪里越发认定,吴王和魏王这对自幼就非常亲近的兄弟,这方面的兴趣很可能是一致的。
就算两人有什么细微的分别,心里蒙羞到崩溃、大约是自觉实在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宣帝也是不想再知道了。
至于士林中的风声,当然是荀澈放出去的,都不需要说的如何详细,只要透露出先前百般礼贤下士、结交青年学子的吴王可能有别样心思,连齐珂都放弃功名前程、离京回乡,那其他曾经见过吴王、得到过吴王礼物馈赠,甚至是接到过吴王府诗会邀请的学子们,都恨不得沐浴茹素,指天誓日的撇清表明,自己与吴王魏王绝无干系。
至此,有关储位的争端,皇子之间的格局,可算是基本落定。
至少在不发生兵变逼宫之事的前提下,算是没有悬念了。
第194章 魂飞天外
但是, 储位落定是一件事, 宣帝朝天旭末年的最后风波,却并没有以此作为真正的结束。
几乎就是在有关青宫的旨意下达当晚, 朝野上下, 士林内外都在隐晦而含蓄, 又极其热切地议论着天家兄弟之间这件“不可说”,然而又叫人极难忍住不说的尴尬大事。
诸般心绪之中,自然是惊骇之情最深, 余下各样猜测慨叹甚至暗地取笑等等不一而足,几乎是什么样的说法都有。
而此事热议至此, 那么理所当然的, 也就会让其他在同一个时期发生之事,尤其是与吴王魏王之事看似并无太大干系的事情, 极大地减少了被人注意的可能。
譬如,荀老太太的忽然病危。
这个所谓的“忽然”, 正好是在八月二十二的当晚,可以说京城上下,甚至说天下之人的目光都完全汇聚在有关立储的明旨上,几乎就没有什么人留意到, 太医已经来往多次的文安侯府再次火急火燎地请了郎中。
只是因为宫中的变故如此严重, 吴王和魏王仍旧在宫中“反省”,大约也在养伤, 宣帝亦是因着这件天大的丑事而气得连日寝食难安, 肝火极旺, 丽妃的惊忧病倒更不必说,一时间太医院居然没有太医能够前往荀家。
于是又不得不飞马在京城中重金厚礼,延请民间名医,匆匆赶到荀家救治荀老太太。
左邻右舍或是三亲六故虽然也有人听说了这番动静,但一来此事哪比得上皇子之事来的惊世骇俗,二来自从六月俞菱心产子后荀老太太就传出了卧病的消息,如今老人家忽然恶化的话,大约也是常情,便更没有人多想什么。
但是文安侯府紧闭的大门之内,却又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玉竹堂内,刚刚从西北军中赶回京城的文安侯荀南衡一身公服犹自未换,明显能看出疲惫风霜之色的英武面孔上满是冷峻寒意,目光锋利如刀,正向着跪在面前的长子怒目而视:“荀澈,荀舍人,如今还有什么人是在你眼里的吗?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做的吗!就这样一日也等不得!先前的话都是白说了是不是,先前的鞭子也是白挨了是不是!”
荀南衡怒喝之时,连眼眶都泛了红,显然是动了真正的暴怒,莫说俞菱心、荀淙等晚辈战战兢兢在站在后头不敢出声,连明华月坐在旁边都有些心惊,也是几番斟酌,仍旧没有敢开口。
荀澈跪在父亲面前,腰背挺得笔直,但头是微微低垂的,声音亦十分沉着:“我是不想让父亲为难,也不想再让家族受累。如今西北局势还不稳定,郴州军里也尚未全然肃清,老太太就算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军务上仍旧是要用人的,想来皇上会下旨夺情,不必丁——”
他这个“忧”字还没出口,原本就已满腔怒火的荀南衡直接便大怒起身,一脚踹在他胸前:“混账!畜生!”
荀澈原本就不是习武之人,荀南衡又在暴怒之下,登时整个人便被踢得扑倒在地,胸腹之间的疼痛让他一口气几乎哽住。
“侯爷!”明华月也是大惊起身,赶紧去拉荀南衡,到底还是晚了半步,但也只能半拉半劝地先安抚荀南衡,“侯爷,别这样,澈儿再混账不是,哪怕传家法揍他,你也别自己这样,万一打坏了呢,先坐下先坐下。”
俞菱心和荀淙亦是又惊又痛,赶紧过去扶荀澈,索性也就一起跪下:“父亲!”
荀南衡整个人气的几乎发抖,也是喘着粗气,刚要再骂,便见外头荀滢竟然快步进门,秀丽的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严肃:“父亲,请您不要怪二哥——”
“滢儿!”荀澈此刻已经挣扎着扶着俞菱心的手,重新跪直,截口冷喝了一声,“这里没你的事,出去!”
素来听话乖巧,柔顺如水的荀滢却生平头一次,没有听荀澈的话,甚至再度上前一步,直视父亲荀南衡:“慈德堂的药,是我下的。”
这话出口,荀南衡与明华月登时便惊住了,连荀淙都愕然直身:“滢儿,你……”
只有荀澈和俞菱心并无任何意外之色,夫妻二人对视之间,只是无奈。
“滢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荀南衡下一瞬便明白了大半,虽然心里还是满满的不敢相信,但是对局势的判断却也有了个模糊的轮廓,尤其是再看一眼荀澈与俞菱心的神情,便更加确定了。
荀滢望向父亲,秀美面庞上神情无波:“我知道,我下药谋害了祖母,祖母或许会死。”
“滢儿——”明华月的嘴唇都有些微微发颤,不敢相信这真是荀滢说出来的话。
但荀滢自己还是平静地又补充道:“书上说,孝顺之道,小杖受,大杖走。祖母愿意偏心,或是平日里有些什么事端,我还是应当顺从。可若是祖母要我的性命,我便不应当由着祖母,以免给她恶名。这些都写在圣人的书上。但是圣人却从来没说过,若是祖母与外人勾结,先是试图下药谋害嫂子和小侄子,后来又跟宫里的人算计,想叫三殿下奸污我的清白,再逼我给三殿下做小妾,让二哥与秦王殿下离心,叫咱们侯府在皇上与皇子跟前落下个首鼠两端、心怀二意的大罪,那我们做晚辈的到底该怎么做。”
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双手合拢,向着父亲和母亲微微一福:“但我也知道,祖母便是有千般的狠毒,万般的不是,到底也是父亲您的生身之母,您是从心里希望祖母好的。但这事我已经做下了,父亲您要是心里过不去,我愿意给老太太抵命。”
说着,双手再分开的时候,已经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锋锐银亮的小剪刀,竟是直接就要往脖子上捅!
“滢儿!”距离荀滢最近的就是俞菱心,她刚才听荀滢说话的时候就觉得好像荀滢有哪里不太对,此刻吓得魂飞天外,几乎是本能地就合身一扑,伸手就去抓那剪刀,连手掌被划破了都顾不上,“滢儿你别做傻事!剪刀快给我!”
荀滢的力气本来就不大,纵然有那求死的心志,却也不是真的全然没有犹豫,再加上俞菱心这样舍身一扑,荀滢也是踉跄歪了歪,便见俞菱心的手被划伤,鲜血泉涌,立时也哭了出来:“嫂子!”
就这样缓得一瞬,荀淙和荀南衡当然都赶紧抢上,将那剪子夺了下来,而俞菱心完全顾不得自己受伤的手,仍旧是吓得全身发抖,抱着荀滢就大哭:“好妹妹,你可千万别做傻事,你不能出事,你真有些什么,你哥哥决然活不下去的,我也活不下去了,好妹妹好孩子,嫂子求求你,你想开点,天大的事情都有我们在,你可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