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燕启叹了一声,又道:皇上已经登基了,他会是个明君,大昭总有太平的那一天。萧廿不语,像是默认了。
燕启转头,看到他床头案上摆着的一个空碗:元歌呢?
萧廿心里冒苦水:她喂我吃了粥,就去歇息了。
燕启道:你昏迷的这几天,那丫头没日没夜地照顾你,出了这么大的变故,竟没哭闹过一回,为父是过来人,看得出来,她对你情意深重,你可得好好对人家姑娘。
那汪苦水咕嘟咕嘟冒泡了,萧廿道:父亲放心,等这次回京,我就迎她过门。
燕启拍拍他的手背:你还虚弱的很,继续睡罢,为父在这里守着。
哪里睡的着,心尖儿上那位还生着气呢,萧廿百爪挠心,恨不能立刻起身把人抓进怀里哄哄,却被一身伤病捆着,他看一眼燕启,只得按捺着暂且闭上了眼睛。
燕启二十多年阻塞在心头的感情一朝迸通,也是一宿都没合眼,直到天亮,见无人来,才轻手轻脚地起身,吩咐人给他准备饭食去了。
萧廿平生头一次体会到了病弱的感觉,左手仍然不听使唤,炭火稍微远一些就骨头疼,横枪跃马破城关一下成了过去,他现在能拿起来的只有筷子。
沈元歌照常给他喂粥,免得他自己动手洒在床榻上,动作轻柔而耐心,萧廿却看的出来,她还没消气。
萧廿使了个小动作,故意呛了一口粥,沈元歌忙把碗放下,掏出帕子给他揩揩唇角,被萧廿抓住了手,亲亲指尖:元歌…
沈元歌看了他一眼。
他眉棱比旁人高,平日里英气迫人,只是因为伤势未愈,带着病气,双目凹陷的更加明显,倒现出几分让人不忍的虚弱可怜来,沈元歌知道,他这么要强的性子,是绝不肯在旁人面前露出这种神情的,此刻肯定是一边在心里唾骂自己,一边真心实意的乞怜,就差没在身后安条尾巴摇一摇了。
我以后一定不再自涉险境了,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沈元歌眸色微动,她也知道自己这气生的没道理。
只是……
她把手抽了出来。
我把碗碟收拾出去。
萧廿心里一空,又无力阻止,眼睁睁看着她转身,一口气没喘匀,真呛着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咳嗽,必然牵动身上伤口,疼痛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沈元歌动作蓦地停住,余光瞥见他变得惨白的脸,忙回身用手给他慢慢地顺气:怎么样?好点没?
萧廿逮住机会,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沈元歌一顿,掀起睫羽,对上了他的眼睛。
第76章
萧廿把她的手扣在心口,道:“给我抱抱。”
沈元歌心里一下就软了,将身子靠了过去,萧廿如愿以偿,伸手揽住她的削肩,用力箍了箍,嗓音微沉:“瘦了。”
沈元歌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上:“唔。”
萧廿手指陷在她发里:“是我不好。”
“说的对,就是你不好。”沈元歌道,“你要怎么补偿我?”
萧廿听见她赌气似的口吻,随即精神一振,却突然笨嘴拙舌起来:“我…我把下半辈子都给你,只要我活着一天,就对你好一天,我想娶你,不对——现在是我亏欠你的,”他翘起唇角,忽地侧脸亲了她一下,“那我以身相许如何?”
沈元歌嗤地一声,鼻子却酸酸的,手指戳戳他的背:“什么以身相许,你是不是从山坡上滚下来摔傻了?”
萧廿拥着她不松手:“都一样。”
沈元歌抿抿唇,道:那你得好好养伤,我要你带我回家,穿上喜服,亲自骑着骏马来接我过门,用金秤挑开我的盖头,喂我喝交杯酒。
她一说这个,萧廿的呼吸都沉了起来:好,好,本来就该如此,我们回哪里成亲?京城还是庐州?你不喜欢皇都,那我们回江东吧,我去置办宅…京城就好,长辈们都在那里。
萧廿笑了,被虚弱病气笼罩着的眸子一瞬间亮的惊人:都听你的。
沈元歌道:那你就是答应了,我们回京疗养。
萧廿几乎是本能地一犹豫,脱口道:这里…
他只吐出两个字,便咽下了话尾。
沈元歌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目,脱出他的怀抱,道:这几天你昏迷的时候,燕将军和兆麟都把乌氏的事情处理好了,你的兵张桓在暂带,没留下空缺。
“我知道你挂心边关战事,现在外敌已退,其他人也足够料理,它不能单单指望一个伤患的将领抗下所有事情,萧廿,我不阻止你征战疆场、保家卫国,我只希望你在完成这些男儿的精忠之后,能多分给我一点点余生。”
她双目中渐渐有水光莹然,飞快地垂下眼帘,萧廿的心好像被一只手狠攥了一把,他喉结滚动,重重咽了一下,伸手搂住她:我们回去。
沈元歌点点头,暗中擦去了滚落在脸颊上的水珠。
她带上门出来,找到白露道:他答应回京了。
白露彼时正拿着一个小木人研究关节和穴位,动作一顿,道:到底还是得你来劝,下月咱们就动身,腊八之前赶过去,到底是京城药石齐全,衣食住行也方便,她摆弄摆弄木偶的左臂,今天的药可服了?我过会去给他扎针。
沈元歌有些出神,听到白露问她,才堪堪回神:啊,好。
白露笑笑,将木偶随手放在了桌上,沈元歌顺目看过去,木偶雕刻的十分精致,轻轻松松就站在了那里,每个关节都能活动,端刻了三百余个穴位,有些地方还刻画出了经络,沈元歌道:这个小木人倒是精巧。
白露道:去年生辰时老五给我雕的,他擅丹青,雕工也会些,玩弄风雅罢了,也就这小玩意儿还有点用。
沈元歌道:我听兆麟说,他眼睛不好,所以才养了墨风,雕出这么个纤毫毕现的小人来,想必也不容易,肯定废了许多心思和功夫。
白露肃着神色纠正:夜风。
沈元歌噗嗤一声:好好好,夜风。
白露轻哼,杨老五就是别有用心,她叫白露,那家伙就养只鹰取名叫墨风,几个意思?
她捞过木偶在手中把完,脖颈处有一点深色的血迹,是他趴在窗户上戴着琉璃镜就着阳光雕小人时划破手指不小心滴上去的,老五生了一双巧夺天工的手,书画双绝,眼神却不怎么能跟的上趟,不过他说人活一世,总是要留点遗憾的,不然反而不完整了,照样成天乐呵呵的,我希望燕崇也能这样。
沈元歌明白她的意思,萧廿也曾经百步穿杨飞檐走壁,现在却寒症入骨,日后不知还能不能拎起那杆亮银枪,两人何其相像。
会的。沈元歌舒出一口气,笃定道。
萧廿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原本沈元歌以为他已经习惯了习武巡兵,突然囿于病榻不能动弹,肯定不能接受,躺那几天已是极限,不免会急躁发火,没想到半个月过去,他仍然十分平静,每天午后随意让白露把他扎成刺猬。
练练耐性也好,总能站起来的。萧廿这么跟她说。
沈元歌仿佛看到他先前过于尖锐的锋芒在渐渐敛去,慢慢变得沉稳厚重。
直到有天夜里,沈元歌给他端药时,萧廿推了她一下:元歌,我的腿好像能动了。
沈元歌愣住,萧廿伸手探探膝弯:“是真的,你扶我下来走走。”
沈元歌转头,看见他屈起腿,膝盖顶起了被衾。
一声清响,她把勺子摔地下了。
沈元歌睁大眼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怎么会这么快?
萧廿拉住她的衣袂:快,扶我下来。
可白露说你这个月还不能下床。
萧廿摆摆手:那姑娘对自己行医的本事就没认准过,上次她还以为我得十天半月才能睁眼呢。
沈元歌快速哦了一声,上前挽住萧廿的臂弯,将他扶下床榻,穿上鞋子:小心些,站不起来别硬撑。
萧廿扶住她的手,手心有点汗湿,动了动僵了许多天的双腿,竟真的站稳了,还试着慢慢走了几步。
沈元歌心里又惊又喜,盯着他的腿看了半晌,猛地抬头看他。
萧廿也瞧着她,忽地笑了,有些僵硬地俯身,亲了她一下。
许久没有这样站着吻她,萧廿有些激动,想要得寸进尺一些,才要去含她的唇瓣,腿上便失了力,重重跌了一下,被沈元歌一把扶住。
萧廿:……
沈元歌瞧见他黑了一半的脸,忍俊不禁道:能站起来已经很好了,你急什么?
萧廿额角冒出一层冷汗,他往后退了一步,顺势靠坐在身后的桌子上,缓了片刻,把眼前冒出来的一团黑压下去,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挫败之感,道:我现在还没你走的快,万一你那天跑了,我都追不上。
沈元歌摸摸他的脸:我不跑。
萧廿抬起头,拉进她的下巴吻上去。
翌日一早,白露端着兔肉喂墨风,一边嘀咕:让你跟来找一回人,一天天地吃的比我都多,你说你得养活多少猎户,可穷死我了,回去得让老五多买几根糖人贴补贴补。
墨风咕唧一声,一天斤把两肉而已,你昨天涮古董羹一个人吃了多少,有点数行不行?
它埋头啄肉,突然昂首,冲着她身后尖啸了一声。
白露吓的心惊肉跳一退好几尺:嚎啥?
墨风瞪着小圆眼睛冲她咕唧,白露转过头,看见昨天还瘫在床上的萧廿披着大氅手扶门框站在门口,冲她一咧嘴。
白露差点厥过去。
商量好的是吧?
白露捂住心口,蹬蹬跑到他跟前左瞧又瞧:你能走路了?
萧廿笑道:昨天晚上站起来的,当时你已经歇下了,就没去吵你。
白露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虽然只是丈远的距离,萧廿扶着凳子一步步挨过来,已经快脱力了,肩膀抵着门框微微喘气,边打趣道:你是有多信不过自己,要么我找人刻一块妙手回春的牌子,到时候带回长渊阁去?
白露撇撇嘴:胡说什么,我这叫四平八稳你可懂?
萧廿嘘了一声,下巴点点远处,沈元歌端着早膳过来了。
沈元歌也瞧见他,睁大眼睛,险些把饭食给打翻,快步走了过去。
萧廿本来是想给她一个惊喜的,结果被她拖回床上训了一顿:“天这样冷,你不能受寒,非出来吹风干什么?身子还要不要了?”
萧廿:“…今天日头挺好的,外面也没风。”
沈元歌凶巴巴瞪了回去。
萧廿默默做了一个给嘴巴上锁的动作。
白露幸灾乐祸:“看你还嘚瑟,该的。”
她把萧廿的手腕拽到脉诊上,细细诊了一回,又敲敲他的胳膊腿:“腿僵不僵?”
萧廿据实相告:“像拉着一根绳。”
白露道:“到底有练武的底子在,想来恢复的比旁人快些,元歌扶着他多走走,练练腿脚,既然能下床了,我们也早些回去,北疆会越来越冷,免得你身体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