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小凤凰嗤笑,即便是平常说话,也是眼含秋水的模样,轻佻又醉人:“别傻了,他们怎么会放我走?”十几年无忧无虑的生活养成了他的天真,却没将他养得傻气。他傲气、锋利、活泼,聪明,四样占全,饶是普通人,也不会过得太差。作为青楼里最大的一棵摇钱树,想跑基本是不可能的。小凤凰深思熟虑片刻后,道:“大约以后被哪个富商赎出去,养在别院罢。”
旁人酸溜溜地笑:“不可能的,哪有这么好运气?没人愿意出天价买一个男娼的,小凤篁,你往后估计还是得跟咱们一样翻牌接客呢,心态得平。”
小凤凰不为所动。
他运气还真就这么好。从小到大如是。
有一天,他花了一上午时间挑了九十九颗樱桃核,将果肉放进银盘里,和碎冰一起冻着,外头嬷嬷传话让他准备一下,有新客要见。
小凤凰就象征性地洗了洗手,随便披了件衣裳,懒懒地起身出门。他已经想好了,若是嬷嬷质问他为何不梳妆打扮,他便说他是美人含春半榻懒,今儿个走慵懒清淡风。
这一出门,好巧不巧,他就撞在了一个男人的怀里。
小凤凰抬眼一看,愣住了。
那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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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明尊送给小凤凰的箱子被装在了储物戒中,由星弈友情运送,就放在了花园外,让小凤凰自己打开看。
小凤凰蹲在箱子前,歪头瞅着星弈,啾来啾去的。星弈看了他两眼,回头走了,正是往他的兵器室中走。小凤凰飞到了他肩头,快到门前时落下来,跟在他身后敦敦地走了几步,豆子眼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放着光。
结果这回星弈却忘了给他开门。
小凤凰用喙尖笃笃敲了会儿门,不见回应。他于是又耐心地敲了两炷香时间,最后敲得里头的星弈哭笑不得:“你是啄木鸟吗?”
还是将门打开了,和上次一样,许他蹲在门槛上。
星弈伸手捋了捋他圆滚滚的肚皮和毛绒绒的小脑瓜,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忽而低声道:“到底你是一只宠物,只晓得吃食与玩物,换个主人也是一样。”
小凤凰在他手心蹭了蹭,又伸出软软的小翅膀放在他手心,那意思是说,我不是这样的。
只可惜他暂时不能说给星弈听。
星弈性情淡漠,更不愿与人打交道。那些个爱慕他的仙娥仙童、神仙妖精,没有哪一个不是在他这里碰了壁的,小凤凰不傻,他当然知道如今星弈不认得他,他自己不会化人形,暂且还是个优势。
就是不知道这个优势到了后面要怎么办,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化形呢?
星弈任他在自己手心蹭着,低声道:“其实你不必留在我这里。我身边是留不住东西的,以往养过的花草动物,都没一个能活下来。你听得懂吗?”
小凤凰瞅了瞅他,摇头。
星弈笑了:“你是专拣好听的听懂吗?”
小凤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这话要点头还是摇头,正在他思考的时候,星弈却已经放开了他,回去了桌边。
小凤凰就安静地待在门边,一动不动地蹲着,瞅着他。
这天下午他哪里都没去。
凤凰明尊留下的那个箱子,直到第二天早晨才被小凤凰想起来。星弈又鸽了朝会,小凤凰一只鸟起得特别早,就没叫醒他,而是去花园中遛弯。敦敦地遛了一大圈后,小凤凰这才瞅见那个大箱子。
他上前转了一圈儿,见到里头无声无息,也不知道是什么物件。他看了一眼锁扣,扑闪着小翅膀飞上去,用鸟喙把搭扣撬开,啪嗒一声,黎明的光华投进,照见了……一只光溜溜的拔毛鸡。
拔毛鸡还睡得很沉。
小凤凰起先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好像是某位熟人。原本灿烂的赤金色羽毛全不见了,看起来很凄惨。
他想了想,跳进去,一爪子拍在金翅鸟头顶:“醒醒,你的毛呢?”
拔毛鸡悠悠醒转。看清楚是小凤凰之后,立刻放大悲声:“你居然把我关了一天一夜!你说,你是不是又勾引帝君去了!你要对我负责!我秃了你也要对我负责!”
小凤凰嫌弃地看了一眼他:“你怎么在这?明尊为什么要送你过来?”
金翅鸟立刻不哭了,他诚恳地道:“我被你揍了之后,回去找了明尊告状,结果明尊不仅不帮我出头,也把我揍了一顿。但最重要的还是我的毛,我是来找你负责的。”
小凤凰继续嫌弃:“你的毛不是我拔的,我不负责,就不负责。”
金翅鸟眼中闪着泪花:“你是没拔我的毛,可你让我长出了白软毛,我不想当一只花花绿绿的金翅鸟,这样是会被笑话的。明尊也说这些白色的毛以后都这样了,我想了想,那就不如全部剃光,然后你把我全身的毛都变成白色,这样也好看了。”
小凤凰:“……明尊真这么说?”
金翅鸟道:“当然了,小胖鸟,算我求求你了,帮帮我吧,我给你退钱,我双倍退钱!我也是很穷的,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你知道的,不然我也不会出来骗人,还是骗你这样圆的一个小豆丁。”
小凤凰沉默了一下。
其实他当时只是吓唬一下金翅鸟,根本没有所谓的只要长出来,以后都是这个颜色了。金翅鸟是凤凰后裔,虽然没有涅槃重生的能量,但是让几撮毛原样长回来并不费事。
结果这金翅鸟居然把自己的毛全剃了。
小凤凰道:“不会的,你回家休养几个月,毛也重新长出来了。白羽不好,他们会看不起你。”
金翅鸟和他并排蹲着,雪地里一颗毛绒绒的小圆球,并一坨凄凄惨惨的拔毛鸡,十分辣眼睛。金翅鸟道:“我不,我就要白色的羽毛,白色多好看啊,赤金色,俗气。”
小凤凰默默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爪子,离他远了一点。
金翅鸟跟着挪动了一下,继续哀求:“求求你了,好不好?以后我也可以跟着你混,你现在傍上了帝君,若是能偷点他宫里的醴泉啊仙草什么的,你偷偷交给我,我去转卖,咱俩一定能赚大钱的!你也不用那么辛苦打工了。”
……听起来还有点心动呢。
小凤凰沾沾自喜地拒绝了他:“不,我现在不差钱了,不过你要是一定要跟着我混,也是可以的。我罩你。”
金翅鸟伸出翅膀用力一拍:“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他大哥比他小上七八倍,圆滚滚的一团,被他这一下直接拍得往后滚了几圈儿,一个倒栽葱陷进了松软的雪中,露出一对小爪子和一个圆润的鸟屁股。
……
自这以后,金翅鸟有了一身雪白的羽毛,继续去玲珑门干他倒卖符咒的勾当。
闲下来的时候,他会过来找小凤凰玩,和他说说话。小凤凰一直对着星弈啾啾啾,刚好也有了个畅快说人话的场所,两只鸟一大一小,每次见面都像是做贼,趁着星弈冶炼兵器、操控星盘的时候,约在浮黎宫后的竹林中。
小凤凰不会化形,金翅鸟从此也体贴的不再在他面前化人形,两只鸟煞有介事地各自蹲在竹林间的石椅上,在石桌上摆好就地采摘的练实和金翅鸟带回来的果酒,你一口果子我一杯酒地开吃开喝,颇有名士风范。
小凤凰在凡间时深谙酒桌饭局那一套,经常说得金翅鸟一愣一愣的。
小凤凰语重心长:“你要显得你很厉害,别人才会相信你的话,为什么许多买卖都是酒桌上做成的?因为酒桌上最好骗人,你要学会吹牛皮,还要学会配合别人吹牛皮,人家高兴了,当然就会来买你的东西。”
小凤凰就教了好多天金翅鸟如何吹牛,金翅鸟对他越发地崇拜,搞得小凤凰有点飘飘然。两个人地的对话也渐渐从风雅名士过度到了互相吹牛。
这天,金翅鸟一脸八卦地凑过来问:“对啦,你和帝君,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帝君这么不好相与的人,你都不怕吗?”
小凤凰骄傲地道:“不怕,他很好的。”
金翅鸟又问:“当真是你主动找了帝君,帝君就收了你当鸟吗?”
小凤凰背靠酒壶躺着,晾着两只白玉似的小爪子,毛绒绒的小脑瓜一歪,开启了吹牛和胡说模式:“当然不是,我才没有主动找他,是他看了我一眼就要收我当宠物呢。我听人间说,其实被养的人才是主子,养宠物的人都叫铲屎官。”
时值下午,正是午睡刚醒,眩然迷蒙的时刻,浮黎宫内静悄悄的。幽静的雪竹林中,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清晰可闻,被放大了不少。
星弈踏雪走来,察觉到里面有对话声时,停住了脚步,凝神细听。
他是过来取万年竹笋的,笋心坚硬如铁,用作他如今正在冶炼的一把长剑的材料。星弈记忆力极佳,只一声便听出了其中一人,是他那天去寻小凤凰时遇见的金翅鸟的声音。
还有一个声音他没听过,浮黎宫中也不可能有这号人。只是那声音清亮活泼,让他心底微微一动,仿佛有什么尘封的片段被提起,仿佛故人重逢。
那声音的主人还在说话,听语气是十分得意且骄傲的模样:
“铲屎官呢,顾名思义,因为给我铲屎,所以我也给他封一个官当当。是他哭着抢着要当我的铲屎官的,天上地下唯一一个帝君铲屎官,你看其他凤凰有这个待遇吗?没有的,不可能的,我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小凤凰,厉不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帝君:可把你厉害坏了,是不是还要叉会儿腰?
第11章
那时星弈见他第一面,也是如同在天庭上时,冷冷淡淡,像是江陵城冬日最坚固的冰。
第一天,他只简短过来坐了坐,连话都没说上几句,也没有问他的名字。
第二天,他带着小凤凰听了一场戏,没走远,戏台就是青楼中的戏台,来来往往的人都是风月场中的常客,非富即贵;星弈与小凤凰坐在首席,雕花带凤的楠木椅触手生凉,放在桌上的茶谁也没喝,一人一盏,顶尖的白茶放在那里,小凤凰时不时端起来假装轻轻呷一口,并不沾唇,只为了偏过头去瞧他的客人:星弈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眼底映着台上的灯火和人影,微微发亮。
那茶香得有点熏人,小凤凰听完一场戏下来,头有点晕;问了旁人才知道,原来不止喝酒能醉,茶喝猛了也是会醉的,就叫醉茶。
第三天,星弈再过来时,小凤凰还没起床。他进了房间等着,就坐在桌前,瞧见了小凤凰搁在那上面的一本书,竟然还是童生学士们必读的一本书。
“你认得字?”星弈问他。
小凤凰点点头。他在这些东西上面花的功夫不少,大小就要学琴棋书画,饮酒赋诗,好去招徕那些文人,才当得起一个“名动天下”的名号。
“平日里还喜欢什么?”星弈闲闲地翻阅着小凤凰写的几首水平堪堪过得去的小诗,问道。
小凤凰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所谓见人下菜碟,便是文人骚客来了,你要说你爱花鸟风月,与他比酒对诗;武人来了,你便说自己是个粗人,不懂太多,只仰慕那些为国立功的好男儿,爱听沙场上那些带着金戈气息的好故事。星弈是个王爷,他也只知道他是个王爷,似乎应当也有着膏粱子弟的那些习惯:好酒,好玩,好美色;可星弈的态度让他有些拿不准——他没见过这么冷的纨绔,一个冷面的纨绔,应当喜欢什么呢?
小凤凰一疑惑,不小心就说了实话:“喜欢出去玩。”
他不把重音放在“玩”字上面,而是下意识地咬定了“出去”二字。
星弈挑眉一笑:“是这样吗?”
小凤凰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星弈在他房中安静地翻完了他的一本诗词练笔,而后起身离开。离开之前,他问道:“凤篁,你如今多大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小凤凰赶紧答道:“十六。”
星弈点点头,没说什么,就这样走了。
第三天星弈没有来。
第四天,依旧没有来。
小凤凰偷偷去问嬷嬷:“姆妈,现在旁人见我,还是要一面千金吗?我降一点价好不好?”
嬷嬷瞪他:“想什么呢,现在一千金想见你还见不了,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小凤凰胡乱搪塞过去了,他精得很,晓得嬷嬷不许手底下的人对嫖客动真感情,于是偷偷向同伴打听:“一个王爷,俸禄大约是多少?会不会缺钱呀?我把我的积蓄都拿出来,你帮我送到他们王府上好不好?就说……就说是报恩,也别说我的名字。”
同伴道:“皇亲国戚都贵重得很,不会差钱的,你是在想着前几天那个王爷么?我跟你说,他不像是缺钱的样子,单他身上挂的那个玉佩,就值见你几百次呢。”
小凤凰道:“哦。”
他回了房,坐在窗前等,可他等了半个月,星弈始终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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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弈只来得及听上这么几段。雪竹林中的话音落了,而后静默了片刻,仿佛吹牛皮的双方彼此都在唏嘘一般。
星弈眼皮跳了跳,而后他静立原地,沉默片刻,伸手弹出一道风刃,切断了他身后二十多尺远的一株紫竹。紫竹哗啦一声倒下,摧枯拉朽般的声音轰然传来,立刻就惊动了竹林深处的两只鸟。
金翅鸟警觉地抬起头:“诶,好像有人来了,你听那边的竹子倒了,是这儿的仙童吗?好大胆子,浮黎宫的紫竹林也敢动。”
小凤凰惊慌失措:“他们不会这么做,来人敢砍紫竹林的竹子,好像是帝君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