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李雪音不爱读书,但是书房很大,暗红的木料混合着书香,闻起来说不出的舒服。“小姐,您要的画。”她低着头,将画捧上去。
“抬起头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姜鹿尔耸然一惊,抬起头来,赫然是个中年男人,一双犀利果断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
她心头一慌,连忙低下头。
“叫你低头了吗?”男人冷声。
姜鹿尔心头更慌,她咬住舌尖,用疼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你就是姜鹿尔?”男人问她,
“是。”她小声回答。
“大声回话。”
“是!”
“知道我是谁吗?”男人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其中的冷意足够将她冻成冰棍。
“是,老爷。”姜鹿尔垂眸敛目,恭敬回答。
“哼。”座位上的男人冷哼一声,“你到是聪明。”
他冷眼看着眼前的少年,柔眉秀目,的确动人,想到那些隐隐约约的传言,他额头的青筋跳了又跳。他娇生惯养的女儿,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宝贝,怎么能跟一个这样不入流的人扯上关系,更听说,她出门日日带着这少年,还为这少年和她哥哥置气,又赏赐他许多东西。
他的女儿那样听话,定是这狡猾的少年郎,妄图攀附,也不知使了多少伎俩!
痴心妄想。
他的手指扣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过了一会,他慢慢道:“你过来。”
姜鹿尔捧着画,慢慢走过去。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李雪音走在前面,她先看了姜鹿尔一眼,然后直向父亲奔去:“父亲,你怎么来了也不说声?”
“哼,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父亲。”
“哎呀,我怎么不知道,我呀,心里眼里都是父亲,喏,您看,就是书桌上摆的也是父亲的照片呢。”李雪音撒娇,在李父肩膀拱了拱。
李父的脸色顿时软了三度。
然后,门口气喘吁吁跑来第二个人,却是李斯函。
他白着一张脸,一看就是常年不爱锻炼的人。
“父亲……”
“你来得正好。”李父白了他一眼,脸色又难看起来,“我有话问你。”
“我也有事跟您说。”李斯函擦了把汗,走过去到父亲身边。
李雪音凑过头来,也想跟着听,被李斯函一巴掌推开脑袋:“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去。”
李雪音:“父亲~”
李父立马拍开儿子的手:“毛手毛脚,对你妹妹就不能温柔点吗?”转头看女儿,声音低了两音阶,“囡囡,你坐着等会。”
李斯函默默挽了挽袖子,露出几天前被妹妹揪紫的手腕,可怜兮兮看着父亲。
谁还不是宝贝是的?
李父看也没看他一眼,走到窗边,背着手:“说,什么事?”
李斯函默默放下挽高的袖子。
“其实,父亲不必担心。”李斯函压低声音,“我就知道,肯定是田管家又跟您说了什么,但是事情绝对不是您想的那样,那个姜鹿尔,嗐,妹妹和他绝对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那画儿,那模样,你看她维护的样子……”李父说不下去了,一甩袖子。
“他啊,是个阉人!”李斯函露出撒手锏,斩钉截铁,“您说,怎么可能?”
“阉人?阉人……好啊。”李父眉眼顿时松下来,腰间的枪也不必再掏出来了。
过了一会,李父心情舒畅走过去,顺便宣布了一个决定,多多岛成年的贵族女孩都会有成年宴会,他决定,也为李雪音举办一场。
不过,有个条件,李雪音需要在宴会前学会至少十道能拿出手的娘惹菜。
李雪音脸色顿时一变,先是震惊,然后是生气,最后嘴巴一扁,眼看就要哭出来了。
宴会什么的还好,关键是这个娘惹菜……南洋的很多华人大族,大多都有这样的传统,用娘惹菜评定一个大家闺秀的素养和名声,通常,也是作为一个候选媳妇/儿媳妇的重要标准之一。
——这意味着,她的父亲预备将她嫁人了。
她眼睛红红看着李父,声音带着颤抖:“父亲……”
李父浑身一震,立马转头看儿子:“啊,斯函,为父觉得你这个主意很好。”
李斯函张大嘴:???
李父拍拍女儿的肩膀,飞快道:“囡囡,父亲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好好准备,明天教习阿娘会过来。”
他走过姜鹿尔身旁,少年仍然低着头,既守礼又自持,李父微不可查叹了口气。可惜呀,这么年轻,一表人才,竟然是个……阉人。
他嘴角扬起,快步走出,身后隐隐传来李斯函的含冤辩解和李雪音愤怒的声音。
过了一会,传出一声惨叫。
候在门口的田管家连忙迎过来:“老爷,刚刚小姐和少爷……”
“没事了。”李父坏心情一扫而空,“对了,明天你找个好的教习阿娘过来,专门教小姐娘惹菜,一个月,不,半个月后,李家开宴。”
“半个月恐怕学不会吧……”田管家迟疑,“一般闺秀,都要至少两三年时间才能掌握程序和火候。”
“学不会不是有教习阿娘嘛。”李父瞪了管家一眼,怎么可能真的要他的宝贝女儿动手,“做做样子就行。也该让阿音收收心了。”
“那,那个姜鹿尔……”
“唔,暂时不用管他。”李父想到什么,“这一回,要办的热闹点,各家的帖子都要下。简家也备一份。”
第二十一章
姜鹿尔的厨艺水平基本保持在烧熟、没糊这个水平, 曾不止一次被她嫂嫂吭哧吭哧冷笑嘲笑。
如今, 她真想将她嫂子请过来看一看什么叫什么才叫真正的手残。
教习阿娘是李家费了几番力气从马六甲请来的, 她的娘惹菜独居一绝。和其他常见菜式不同, 她并不用椰子、香菜和莳萝菜调味, 而是换成带着花香的香料,做出的菜酸辣中带着淡淡的甜, 常常吃在嘴里和咽下喉咙时味道已经悄无声息变化。回味悠长。
自然,要做成这样的效果, 需要各种各样不同的香料,甚至一道简单的面线,除了基础的娘惹酱料外, 还有不下十种调料。
可是李雪音连姜、南姜、黄姜都分不出来, 更不要说什么肉桂、兰花、酸柑、班兰叶, 再加上每一种香料的顺序,火候用料都各不相同,对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学渣来说, 简直就是折磨。
李雪音耐着性子学了不到一个小时,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就被抠得乱糟糟。
“……好啦。”最后,她直接将所有香料倒进一个锅里, “加来加去还不是要加在一起煮,麻烦。”
教习阿娘眼皮跳了跳, 一般最基础的工作都是母亲从小教女儿,华族大家请教习阿娘不过是锦上添花,可是这位小姐……
“有没有简单点的?”李雪音皱着眉头扫过桌面, 桌上摆着鸡鸭、牛羊、海鲜及蔬菜,这些都是娘惹菜的常用材料。
“有了。”她突然嘿嘿一笑,在桌上点了点,“做炖菜吧。月娘,不如我们学炖菜。”
姜鹿尔眼睛一弯,忍住笑,这位大小姐,真亏她想得出来。
李老爷要她学会十个菜,那便做十个炖菜,一个炖鸡,一个炖鸭,一个炖鱼……总之,炖上十锅,十样菜就是齐了。
月娘有些迟疑:“小姐,不如还是从基础开始吧。炖菜火候汤头配料更加讲究……”
“哪里那么多讲究。”李雪音在绸布上擦了擦手,麻利分工,“喏,小五,你去加水,小兰,你切菜……鹿尔,你过来,杀鸡。”
姜鹿尔:“……”
“这里就你一个男人,难道还是我动手不成?”
姜鹿尔看着拎过来那只扑腾的母鸡,艰难推脱:“小姐,这里不是有鸡肉吗?”
“你懂什么?这汤,得要新鲜的,不然,怎么喝汤总说——这味道鲜哩?”
月娘听得目瞪口呆。
姜鹿尔拎着那鸡,一手提刀,那鸡大约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拼命挣扎,鸡毛四起。
“快杀啊,快杀啊。”
姜鹿尔将手伸得更远,拿刀瞄准鸡脖子,她见过嫂嫂过年时候杀鸡,将鸡脖子一割,提着脖子,由着血滴洒下来,围着房子走上一圈,鸡血流尽,鸡就杀好了,简单的驱邪也算完成了。
可是,这个鸡……
鸡拼命挣扎,一双黄曲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姜鹿尔猛然打了个哆嗦,那死死埋在心里的往事,在那小船舱,那个秃头男人死掉的时候,他的眼睛也是这样。
不甘,恐惧,还有愤怒。
死死的,睁得大大的眼睛。
她的手抖了起来,在鸡脖子那里晃来晃去,却下不去手。
李雪音看不下去,直接一把抢过来。
“怎么跟个女人似的。”
她手起刀落,咔擦一声,鸡头掉在地上,陡然失去鸡头鸡热血一涌,李雪音唬了一大跳,啪嗒扔掉,正好掉在菜台上,竟还挣扎着跑了几步。
小五见状大骇,慌忙中揭开锅盖挡住无头鸡,小兰就着菜将鸡一把推进去,小五立马盖好。
李雪音表扬配合和谐的众人:“看,这不就成了。”
下巴脱臼的月娘掩住了脸。
远远的,一旁观望的李父和李斯函等人瞬间凝结。
这次做饭预演的结果是李雪音彻底解放了,在考虑她幼年失母无人教导的“孤苦无依”份上,李父将这些做菜任务一个不留分给了她身边的丫鬟们,连姜鹿尔也得了一个任务。
这大约是“孤苦无依”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这一处住宅本是为了维持矿区管理而建,对生活舒适度考量很少,但是自李雪音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之后,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华丽柔软的土耳其手工地毯扑上去,冰块一车车拉过来,各色果蔬珍玩更是四处可见。
李斯函拿妹妹没办法,反正李家洋楼和矿区相隔不远,只要妹妹不把猩猩和狗一起遛,他索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