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姜鹿尔后知后觉伸手去摸自己脖颈上的红绳,空空如也。小青垂下头。
“我还巴不得你是个姑娘呢,这样呀,今晚就可以搬过去和我一起住了——”她想的很好,“我自己睡,总是睡不好。小青又不肯陪我。”
“小姐。”小青提醒她。
“呀,我会跟简瑜说的,大不了账都记在我账上。”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什么账啊?”一个带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却是陆医生和身后的简瑜。
“还能什么账?混账。”李雪音哼了一声,声音一如既往清亮,耳根却慢慢红了。
医生背着药箱走进来,他笑得一脸阳光:“那这笔账一定很不好算。”
简瑜轻轻咳了一声,自然、坦然看向李雪音,娇俏的少女穿了一身浅绿长裙,白肤胜雪,娇娇俏俏如挽花溪上的茉莉。
一直看到她坐立不安终于站起来:“那个,我出去喝口水。”
陆医生见状脸上笑意更浓,他走到姜鹿尔面前,借着清晨的阳光看清了她的模样,微微扬眉。
他弯腰简单查看了她的伤口:“嗯,这个整理包扎的不错。”
整理包扎?除了医生,并没有重新包扎过,难道……是程砺吗?姜鹿尔心头一跳,目光快速低下。
她规规矩矩点头致谢:“有劳医生。”
“昨晚休息的如何?还有头疼吗?伤口有没有发~痒或者刺痛的感觉?”
“都没有。”
“看起来情况比我想象还要好。”青年抬起头,笑眯眯像一朵向日葵,“记得保持心情愉快——唔,总之,尽量保持,对你的伤口恢复很有好处。”
他的关心自然真诚,姜鹿尔弯了弯嘴角:“谢谢~”
陆医生笑:“不用客气,医生的本份。”
陆医生又给她测了体温,做完这些检查,他便开始收拾药箱,简瑜仍然站在旁边,陆医生意味深长看他:“简大少爷今日亲自开车带我来看病,现在病看完了——善始善终,可不能始乱终弃。”
“你去楼下等我。小青,送陆医生下楼。”
简瑜没动,显然还有话要跟姜鹿尔讲。
这才是他今日挤出时间前来的真正目的。
屋子里再一次静下来,姜鹿尔静静等着,简瑜能有什么话跟她说?
简瑜目光闪烁。
“姜小姐比我想象中聪明。雪音也很喜欢你,她现在也过得很好,并且会一直这样好的过下去。我今天的话只说一次,永远记住,在简家做客,主人对客人要求从来都只有一条——管住自己的嘴。也许你会觉得我的话毫无威慑力,但我要提醒你,如果你真的想在十日之后的宴会上见到你的程砺,想要继续见到你们的孩子,那么,最好把一切会让她不开心的话都留在你的肚子里。”
他站在她床前,冷冷看着她,慢慢说完这些话。
姜鹿尔亦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张英俊而冷酷的脸庞,它们看着他,深处是无边的冰湖,姜鹿尔垂下目光:“明白了。简少爷。”
陆医生顺着长满花枝的走道走道林荫处,花丛后面掐完花枝树叶上楼的李雪音在露台看见小青送了人远去,顿时吁了口气,嗐,明明是那个家伙做了过份的事,自己心虚什么?平常心,平常心,平时阿猫阿狗不也经常没来由啃上一口么?她给自己打完气,折身进去找姜鹿尔,门大开着,李雪音一边抬脚往屋子里迈一边随口问:“那不要脸的走了嘛?”
一脚跨进屋,正好看见简瑜的脸庞,李雪音顿时脊背一僵,尴尬不知如何闭嘴,一只脚不知道该拿起来还是放下。
短暂的沉默,姜鹿尔咽了口口水,看了看李雪音又看了看简瑜,小心替她回答:“回小姐的话——那个不要脸的刚刚走了,简少爷还在这里。”
李雪音看近在咫尺的简瑜,呵呵欲盖弥彰:“那个,就是说那个陆医生……”
简瑜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看着她柔软的脖子,似乎轻轻一口,甘甜就会尽数入口:“陆医生么,嗯,慢慢想,晚上告诉我,他怎么不要脸了。”
李雪音血一下涌到脸上:“简瑜!”
“嗯?”他虚应了一声,“对了,我回来的可能比较晚。宵夜就要一份鱼籽羹,加点芒果在里面。”
他走出洋楼,陆医生靠在汽车后座等着他。
“恕我直言,你的身体现在并不适合奔波劳累。”陆医生提醒他,“这一句是作为朋友的建议。”
“当然,如果,你继续这样保持,那我今年下半年的收入预期基本可以完成了。”陆医生笑,“这是作为一个医生的期待。”
“吸血鬼。”简瑜骂。
“嘿,你可别忘了。你六岁那年,你的第一针可是我从父亲医药箱里偷出来的。作为你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医生,我要对你、对我的生意负责。”
“放心吧,我还死不了。”简瑜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建筑是南洋特有的巴洛克风格骑楼群,眼里闪过一丝暗影,“在那个老头子死掉之前,我不会死。”
“简伯父身体一向很好。”陆医生耸了耸肩,“甲必丹死了,李倥死了,倾覆的门客死了,整个多多岛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是吗?”简瑜看着前方,“我的父亲已经垂垂老矣,他的敌人们死~光了,可是新的野心家正在成长,我不会是第一个算计他的人,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二章
他们的车子开走一会之后, 另一辆汽车从分岔的道路开了出来。
司机小心翼翼问后座上的人:“小姐, 我们现在进去吗?”
简艾点头。
精致的铁门再次被打开, 验明身份的车辆被放了进去。
简艾咬了咬嘴唇问司机:“阿辉, 我问你一件事, 你要说实话。”
阿辉:“小姐,您说。”
“那个女人——真的是程砺哥哥的女人吗?”她努力掩藏自己的紧张, 装作随意的样子问。
阿辉顿了顿:“小姐,这个, 小的也不清楚。”
“可是你不是天天跟在二哥身边吗?程砺哥哥和二哥最是要好。”
“这个,小的实在不清楚,小姐, 您要不直接问问二少爷。”
“算了。他肯定不会说。”简艾情绪低落, “因为程砺哥哥的事情, 二哥挨了大哥不少骂。你说,为什么程砺哥哥好好的要走呢,大哥虽然严厉了些, 但二哥对他那么好,现在这样子,大家都不开心。”
阿辉:“这个, 小的也不清楚。”
车子停了下来,他下车打开侧面车门, 简艾拎着长裙从车上走下来,明晃晃的太阳照在她脸上,她转头去看掩映在林中那处小楼的方向。丫鬟拎着食盒和阳伞站在她身旁。
阿辉确认接人的时间后便离开了。
简艾迟疑了一下带着丫鬟朝李雪音住的地方走去。
几进几出的院子, 外加掩映在葳蕤植物下的独立小院,之间以不同的花道和小路连接,被阳光照得无精打采的鸟儿躲在林荫里,叽叽喳喳梳理着羽毛。
盛大空旷的绿意对它们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囚笼。
她走得很慢,脚步小心翼翼就像她平日的性子一般,一身素白的裙缓缓移过滚烫的地面。
“小会,”她别了别齐耳短发,叫那个丫鬟,“这两日~你可听到些什么?”
伶牙俐齿的丫鬟立刻抓紧时间汇报:“我听他们说那天少爷回来的时候路上和程总巡发生了冲突——少爷倒是没听说有什么,但好像,程总巡受伤了……”
简艾皱起秀气的眉头:“受伤?怎么会受伤?程砺哥哥回来不是谈合作的吗?”
“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听说都开枪了哩。”丫鬟见简艾神色不对,连忙宽慰她,“小姐不要担心,程总巡连四裹长鞭都能挺过来,这点意外应该没什么的。”
眼前来了两个巡丁,主仆安静下来。
*
几个月前,程砺突然离开,再回来时突然变成了多多岛的总巡,人人都说他背后有美国人的支持。
彼时,美国人撕毁他们承诺菲国独立的诺言,在菲人协助他们取得和西班牙的战争后,转而调转枪口,背弃诺言成为新的统治者,并将触角延伸到整个南洋中立和独立的岛屿上,风头正好。
夹缝中生存的唐人,无论是社团还是帮会或多或少都闻之色变,望风而动。向来如此,没有足够实力和权利的华人如同风中的树叶,险中求存,但又彼此倾轧,既想相互约定靠山,却又相互防备。
简氏同样不例外,西班牙人式微了,荷兰人防备于霍亨索伦王朝的西扩,年轻的女王无暇东顾,他们也需要新的靠山。
程砺的回来无疑是一个机会。
他是从简家出去的。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他和简家二公子简温的关系相当不错。
他和美国人的关系也是货真价实,虽然很多人好奇他一个无名小卒怎么会和美国人连上关系,但是打听的人一无所获。
只得出一个结论:他像个交际花。
他和达雅人接触,和婆罗门贵族巴古斯用餐,恭恭敬敬去觐见土王,也愿意接受简温的邀请,像过去一样谈笑风生,他甚至还和那些低贱的矿工和华工亲密交往。
他和所有人都友好,一如他温和无害的笑脸,但是简瑜并不赞同父亲诏安的态度,除了他的线报告诉他程砺在秘密调查李家的“意外”,约见幸存的马拉都人,查看被土王处决的凶手外,更重要的是,程砺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过他真正的态度。
——狮子没有动手之前,总是假装无所事事一脸友好的晒太阳。
谁知道,他的爪子和牙齿会伸向哪一方。
比起侥幸成为朋友,拥有共同的利益才是更加聪明的做法。
比如,简瑜觉得,现在他贴心帮程砺照顾他心爱的女人,便让他们的关系亲近了不少——至少,这两天,他忙着各种和自己的见面,而将之前的抽丝剥茧针对简家的调查停摆了下来。
*
巡丁走过去后,简艾忍不住问丫鬟:“我让你打听的事情,问得怎么样了?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是不是……程砺哥哥的孩子。”
小会摇头:“跟在大少爷身旁的安云说是,大少爷身旁的人也都说他们在来的船上就裹在一起了。早就有啦,所以,程总巡刚刚来简家时才会冒险夜出去瞧她,喏,就是胶园遇见老虎那一次。”
简艾的脸红红白白。
转眼,已经走到了李雪音住的小楼外,隔着雪白的廊柱便听见了里面的声音。
“鹿尔,我这费了多少力气将你弄过来——说好了,晚上见就在这里住。”
“可是,小姐……我的腿。”还伤着呢。
“就是你的腿不好,就更不要走了呀!”李雪音决定,“你看你过来就用了一个小时——再回去,多麻烦呀。”
姜鹿尔:“……”小姐,你真的知道这样麻烦吗?
“呐,你别走了,继续跟我讲嘛——你碰见那个小猎手以后,然后呢……简瑜就这样耍英雄救美将你带回来了吗?你有没有在森林里面遇见那些食人族?呀,就是他们说的那种小矮人?”殷切清脆的声音飘出来,“我可是将我的事情都原原本本都跟你讲了哟。你也不能赖,要详详细细,一个字都不能漏。”
这些天,真是将她憋坏了,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外面的一切,任何一切。
旁边是小孩子哼哼唧唧拱姜鹿尔的声音。
“小青,你把小宝带出去嘛,小孩子晒晒太阳才好。要不,你带他去喂欢欢喜喜。”
脚步声窸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