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许昕歪着脑袋看着他。林若白眼底情绪很淡,和昨晚判若两人。两手撑在床上,许昕注视着他,目光相接短短几秒,林若白倾身下来,覆住她的嘴唇,浅啄一口,低声道:“别多想。”困惑眨眨眼睛,许昕觉得,林若白才应该是那个别多想的人。
从发病到手术以及术后恢复到这几个月以来,她虽然承受了很多疼痛,但是相比较而言,林若白才是最煎熬的那个,比她这个当事人更加煎熬。
从头到尾,林若白始终挂心她的病情,用上了手上所有人脉资源,联系远在国外的老师杰森教授,更由杰森教授亲自指导,制定治疗方案。
动完手术后一直照顾她到渡过危险期苏醒过来,每天奔波在两个城市之间。
有一个人替她操心,许昕没有那么多费神去想有的没的,只要每天按时吃药保持好心情,其余的全部交给林若白,他会全部搞定。
林若白比她自己更紧张,这段时间一直处于谨慎小心患得患失的状态,生命在病魔面前太过脆弱,太害怕失去她。
昨天晚上他确实做了一个噩梦,梦到他给许昕做手术,手术出了意外,血流不止,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在面前流逝却无能为力。
这不是他第一次做噩梦了,有一阵子在国外的时候,林若白一直梦到许昕躺在手术台上,他握着手术刀,看到如注的鲜血喷涌而出。
同样的梦反复的做,醒来以后庆幸那只是一个噩梦,庆幸她还活着,庆幸老天对他还算善良。
林若白记得第一年实习的时候,他负责的那几个病床有个七十多岁的德国老人,膝下无子女,心衰,肺部感染,已到晚期。
生命最后的那一个星期,老人放弃治疗,签了一份捐赠协议,把自己全身上下所有健康的器官全部捐出来提供给医院搞研究,还把遗产捐给慈善机构。
那时候林若白还很年轻,虽然在医院里生老病死常见的很,但是毕竟是发生在身边活生生的人,更何况和老人相处几个月下来,彼此间都有了感情和信任,老人总说林若白像极了他那个出事故去世的儿子。
老人只有一个儿子,在一次出国旅游不幸遭遇航空事故,去世那年也和林若白年纪一般大小,老人拿出存放多年儿子的照片给林若白看,一个德国帅小伙,高鼻深目,浅灰色的眼睛尤其深邃。
直到老人去世几年以后,林若白的心在医院这样的环境打磨下冷静异常,却依然时不时想起那个老人,或许是因为他给林若白的感觉很像他早年去世的外公。
老人很洒脱也很豁达,虽然病重,仍旧乐观的面对生活,隔两天洗个澡,每天下午让护士推着他去楼下散步,养了一棵盆栽放在窗口,每天都要浇水,直到病情加重爬不起床。有一次和老人交谈的时候,他说,幸好儿子走的比他早。
其实早一步离开这个世界的人要比晚一步离开的人更幸运,他的生命停留在我们共同走过的那些快乐时光,而我的往后余生只能靠这些回忆聊以慰藉,幸运的是,他不用经历我的悲伤我的痛苦。
可是林若白却希望,他能陪伴许昕的日子能长一点更长一点,即使分别在所难免,还是不想早早分别。就像那天他在医院对母亲说的话,他不能没有她。
吴教授和他夫人;德国老人和他儿子……这世间还有许许多多分离,每天都在分离告别,医生的任务就是让这些分离来的晚一点再晚一点。
在这个行业久了,越久越觉得肩上的责任大,胆子重。活着,不只是为自己活着,是为了信念,为了责任,为了更好更美的生活,和希望,活着。
林若白记得,那个德国老人走后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许昕坐在医院走廊尽头,阳光从窗外泄进,她的小脸惨白的,一半浸在光里。他穿着白大褂,从走廊另一头走过去,遥遥看到她,慢慢停下脚步,许昕抬起头,看见了他,视线在空气中触到,谁都没有打招呼,更没有开口说话。只短短一个瞬间,他心口抽痛,紧接而来,漫天漫地的心痛侵袭而来。
林若白到现在都没法忘记那种情绪,和昨天晚上那个噩梦里自己的心情一模一样,惊醒以后发现许昕睡在身旁。
他的手摸到她的腰上,确保人躺在身边,这才逐渐安下心,许昕被他弄醒了,困的很,不知道为什么大半夜忽然叫她名字,那一声一声听在耳朵里,心跳加速,猛然从梦里惊醒过来,问他怎么了,林若白不答,只是揽过她用力抱紧。
许昕伏在他胸口,听到猛烈跳动的心声,渐渐的,空气中又恢复静谧,她听到林若白在头顶轻声说道:“睡觉吧。”
慢慢合上眼睛,一整个晚上睡的很踏实。
*
林若白早上洗过澡,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干净的。
他喜欢穿衬衫,衣橱里最多的也是衬衫,什么颜色款式都有。他穿衬衫很好看,许昕喜欢,尤其是白衣黑裤,配上他那比女生还要白的皮肤,往阳光下一站,简直会反光,许昕作为女生跟他站一道都自卑。
许昕穿着睡裙拖鞋,去卫浴间洗漱,对着镜子刷牙,看见林若白走进来,许昕微微侧了侧脑袋,没当回事,以为他进来拿东西,没想到他站在她身后不动,许昕弯下身把一口白色牙膏沫吐干净,林若白从背后抱住她,束缚了她的动作。
许昕拍拍他的手,调侃,“林教授,你这样可不行啊。”
他的脸埋进她颈子里,将她脸扭过来,含住她满口牙膏清香的嘴唇,“哪里不行?”
林若白将她滑落到脸侧的头发往后一撩,轻轻说了句“碍事”。
许昕愣好久才反应过来林若白口里“不行” 的意思,舌尖调皮的在他口里打转,就是不让林若白捉住她,然后脑袋往后一仰,舌头灵活的像一尾蛇,飞快撤离出来。
不知何时,身体被扳了过去面向林若白,许昕后腰抵在洗手台上,被迫垫着脚尖,她嫌这样实在太累,干脆脚踩在林若白鞋子上,然后手指在他腰上按了按,笑道:“我昨天可没哭哦林教授,吹牛不打草稿。”
听着语气分明是……
林若白掐住她的腰往怀里挤进,放低声:“昨晚还没让你满意?”
“没有啊……”
话音刚落,许昕轻呼一声,被林若白打横抱了起来,拖鞋从脚上自动滑落。
“恰好我也没有,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快点。”林教授诚实说道。
“……”
抱着她翻来覆去折腾了几次,心里到底把握着尺度,又顾忌着上班时间,不敢来的太狠,在这紧迫中又刺激又紧张,竟比时间充裕时配合的更好,许昕汗水涔涔,不停催促他快点,她怕林妈进来敲门,因为平常她起的晚林妈都会把早餐端上来让她吃,林若白今天出门比往常晚,林妈应该不知道……
她闭着眼睛抱着他,沉浸在一波一波的震荡中……
结束之后,余震还在胸腔徘徊不去,林若白搂着她,许昕抚摸着他的湿濡的黑发,窝在他臂弯,懒声问:“你妈问起来你今天这么晚出门,你怎么说?”
“她不会问,”林若白亲了亲她的额头,“她知道。”
“……”
又躺了会儿,许昕推了推他,“几点了?”
林若白看了眼时间,答她:“快八点。”
“你今天得迟到。”许昕挣扎爬起来,催他快去洗澡,她连脸都没洗。
洗完澡,收拾完之后两人一起下楼。楼下空荡荡的,林妈应该买菜去了,林爸晨练回来正在看报纸,看到两人一同下来,朝墙上的钟看了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早餐都摆好放在桌上了,许昕和林若白面对面坐着吃,笑眯眯看着对方,眼里蕴藏着数不清的欢喜和光亮,爱真的可以从眼睛里透出来。
吃完以后,许昕送林若白走去地下车库。
在门口换了鞋子,两人一前一后走下去,林若白走在前面,微微侧着身子同她讲话,通向地下车库的楼梯比较暗,灯光不是很明朗,一个不注意很容易忽视下面的台阶,林若白牵着她的手慢慢往下走。
许昕家里有点呆腻了,想去上班,医科大附属医院最近有一个内部人员的招聘考试,有一个职位是行政,女孩子做这个很轻松,林若白帮许昕弄了个考试名额回来,让她在家里看看书,下个月初去考试。
许昕虽然以前学习不行,但是毕竟是重点大学走出来的,脑子很聪明,底子也很好,再不济还有林若白帮她巩固巩固,所以也不是很怕,平常该玩还是玩,每天抽点时间看看书刷刷题,再研究研究应试技巧,几套题下来感觉也就差不多了,看了半个月书,月初的时候去考试,轻松过关。
之后就是体检审核最后入职。她比较困难的是体检这方面,好在林若白都帮她打点好了,医院里都是认识的人,走了个流程就算过关了。
离入职还有一个星期时间,许昕对林若白说,想见见捐赠心脏那家人,她想当面感谢。
其实在手术成功之后,林若白曾经代表许昕亲自登门拜访过,按理说,许昕也不必亲自去了,但是不去的话,许昕心里不.太.安.心,她一定想好好感谢一下人家,林若白只好依得她,跟单位请了假,开车陪许昕走了一趟。
第45章 许我第四十五颗心
许昕接到电话的时候正打算回屋里, 林妈做好了饭菜等她回去吃, 她怀里抱着星星刚从外面散完步回去,在看到来电显示前一秒心情依旧还如今天的阳光一样灿烂明媚。
那个号码在许昕心里已经熟悉到不需要任何备注,她只是草草扫了一眼,眉心就皱起来了。一想到父亲那凶神恶煞的嘴脸, 许昕心口堵的慌,想直接挂掉,可是手指偏偏不听使唤划开接听键。
电话里许昌明一改往日里硬巴巴的口气, 让许昕回去看看弟弟。
一听到弟弟, 许昕心就软下来了。
许昌明和邱雪的亲儿子,也就是许昕的弟弟,今年十五岁,患有少儿自闭症。这个孩子是许昕到许昌明家第三年降临的,要不是图着爷爷留下的那笔保险金, 许昕差点在弟弟出生的那一年被许氏夫妇送走了。
许昕心眼不坏, 对弟弟很好。弟弟是早产儿,羊水提早破了,生出来的时候小小软软的一团,许昕一天天盼着他好,那时候她上初中, 在学校里受人排挤遭人非议,家里养父养母对她更是不冷不热,无人依傍,孤苦伶仃, 弟弟的一颦一笑紧紧抓着她的心,他是她唯一的寄挂。
小家伙生长速度似乎比平常的婴儿都要晚,做什么事情都是慢慢的,慢慢的爬,慢慢的走,慢慢的转头,慢慢的看,就连说话也是两三岁才会叫爸爸妈妈,带去医院检查,说是幼儿自闭症。
一个晴天霹雳降临在这个普通家庭,许昕也因此受到迁怒,这对夫妻无处发泄郁闷,将矛头指向许昕,她是家里最没有地位的人,那年许昕十六岁,恰逢中考,夫妻俩急吼吼赶到学校,将她课桌里的书本铅笔盒全部塞进书包,当着全班的面扯着她走出教室,叫她不用读书了,留在家里照顾弟弟。
许昕永远忘不了同班同学看她的那些目光化作羞辱的小刀刷刷刷飞向她来,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仍旧如坐针毡般难受,想把那些回忆从脑海中去除,可是那无形中对她造成的伤害怎么可能是一两句话轻易消除得了?
最后在老师和校长的劝解下,那两夫妻怏怏不乐离开,这事至此在许昕心上扎根,再也无法原谅,宛如一把刀深深刻印下痕迹,永远无法消弭。
一码事归一码事,弟弟是无辜的,许昕不会迁怒于他,相反的,要不是因为弟弟,那几年最黑暗的日子,她怎么可能熬的过去?她永远记得,那小小的一团粉肉似的小家伙窝在她怀里,搂着她的脖子,蹭的她开心的笑,只有那个当下才会令她忘记所有的不快,他带来的快乐是无穷的。
说来也奇怪,至今弟弟连见到许昌明和邱雪都没什么反应,只有对许昕他还是认得到,每回见许昕回家嘴里都会含混不清的念着“姐姐”的字音,这是许昕花了很多年无数次训练的成果,小时候,许昕陪他玩陪他做游戏教他识字念拼音,一遍不会就两遍,两遍不会就三遍四遍无数遍,弟弟有时候烦了,注意力老是不集中,许昕就逼他练习,直到他能通顺把一句话念完才肯放过他。
许昌明和邱雪没什么文化,大字也不认识几个,许昌明是一个木匠,一年也能赚个十几万到二十几万不等,邱雪在大学城附近租了一个店面卖女孩子喜欢的玩意,一年下来去掉租金赚的也不少,所有的钱都砸在儿子的治疗上,可是这分明是一个无底洞,他们便开始打爷爷留给许昕的保险金的主意。
两夫妻在儿子身上花下的心血比在许昕身上的更多,为了让儿子有更好的学习环境,给他换了一所又一所学校,最后在校长的建议下送去了专门的特殊机构教育,那是一家私人机构,专门针对残障儿童,私人机构就意味着价格高昂,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他们甚至想过让许昕辍学不要读了,奈何那女娃志气高,自己偷偷的攒钱,加上中考考的不错,学校免除了一部分费用,以及许昌明的妹妹暗中时常偷偷给她生活费,气的许昌明和妹妹大吵一架。
到了大学,邱雪还开口向许昕借过几次钱,说是给弟弟看病的钱周转不出来,许昕心软,更何况是给弟弟看病的,于是缩衣节食了几个月,前前后后总共拿出了七八千,好在a市大学生兼职很容易找,小时工给的费用更是高,去西餐厅那种地方端盘子还有老外会给小费,再加上学校时不时也会有一些赚钱的活动,价格不菲,许昕没有难熬多久又把钱攒上了。
*
七月的阳光,即使到了傍晚仍旧热烈,刺的皮肤生疼,许昕站在树荫下,只觉得脑袋晕晕的,怀里的星星仰着脑袋,不满的咩咩叫。
她低头,下巴安抚性蹭了蹭猫咪的脑袋,对那边回道一个简洁的好。
然后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挂断。
根本不想跟许昌明有任何言语交流。
许昕在树荫下出神许久,直到林妈打电话过来,她才恍然想起自己要回家吃晚饭。
林若白晚上值班,很晚才回家,上午提前发信息告诉她不用等他。
晚饭只有她和林妈两个人,还有星星。
安静的吃着饭,许昕没把心情表露出来,时不时夸赞林妈手艺好,笑眯眯的样子,似乎在她眼里天底下就没有不开心三个字。
林妈很喜欢许昕,女孩子性格好,脾气好,说话幽默自带笑点,讨人喜欢,长相虽然漂亮,也不似那些娇滴滴的姑娘,时常会帮着她做些家务,不过林妈都不让许昕打扫,可能是那场手术给她留下的印象,这个女孩身子骨差,经不起这些折腾,虽然许昕好几次强调自己能干耐操,林妈还是不肯。
林爸林妈一次都没有过问过许昕家里的情况,林若白怕两人跟许昕提,惹她不快,私下里早就提点过,并且把许昕家里的情况都跟爸妈如实说开了,林爸林妈都受高等教育熏陶过的人,只要儿子喜欢就好,他们不在乎那些外在的东西,更不会干涉小年轻的生活。
吃完饭,许昕主动帮林妈刷碗,殷勤地拉林妈坐下,帮她捶背按腿,“林阿姨,您都忙一整天了,应该好好休息休息,这些粗活儿都交给小的干,我刷碗您放心,健康安全无毒无害。”
林妈被她逗乐了,“你这孩子,小嘴怎么这么能说,小白哪儿找来你这么个活宝儿的。”
许昕开心欢快的语气说道:“那是因为我眼光好,动作快,赶在别人动手之前,迅速拿下了他。”
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把她儿子捧上了天,做母亲的哪个能不欢喜,林妈笑眯了眼。
许昕来到厨房刷碗,嘴角的笑容也渐收了回去。
刷碗她很熟练,从十岁到许昌明家里,刷碗洗衣做饭这些事情,全部都交给许昕,根本不用邱雪说,许昕会乖乖走到厨房干完这些事情,练就了现在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把池子里的碗洗的干干净净。
手上机械操作着,心神却早就飞到老远。
放在牛仔裤兜里的手机发出嗡嗡震响,许昕擦净手捞起一看,是姑姑。
明天正好周六,姑姑寻思着约许昕林若白吃个饭,许昕说好,晚上和林若白说一声。姑姑听出许昕话里有话要说,问她怎么了,许昕迟疑开口,“磊磊最近怎么样?”
许昕已经好久没有回家看望弟弟了,也一直很想念他的,但是因为和养父母那样的关系,当初离开的时候更是咬紧牙关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她怎么可能会回去,只有弟弟磊磊是她独独放不下的,工作以后她托姑姑往家里送过钱,都被姑姑拒绝了,骂她傻,磊磊的病能要人命吗,你的病是真正拖不起的,这些钱无论如何都让许昕自己留着做手术用。
许昕一直觉得对磊磊是有亏欠的,那无关养父养母对她再怎么坏,磊磊和姑姑是她最黑暗的初中三年的光,她怎么可能丢下磊磊不管不问。
听到姑姑犹豫,许昕就知道磊磊这段时间情况确实不好,要不然以许昌明的性格断不可能委曲求全,姑姑叹了口气,说:“磊磊不是一直都这样吗,我们都习惯了,心心,你别自责,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许昕很清楚,磊磊的病确实不是她的过错,磊磊也不可能成为她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