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
可是几代之后,社会安定,这导向就不太一样了,比方那些没事干的翰林院大儒们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三从四德,更可恨的是,这里头推波助澜最厉害的,反倒是那些女子,恨不得一个个都贤良淑德连门都不出了,一天到晚读着女四书,挂在口边的都是女子四德。玖荷看着她的背影,亏得是走了,若是被她再刺两句,她指不定还要说出来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看了一眼廖纪安,他又会怎么想呢?
谁知廖纪安拉了一边的小太监不知道在说什么,玖荷不由自主听了两耳朵,“回侯爷,是孟国侯刘家的小女儿。”
眉头一皱,玖荷又走了,钱易急忙跟上,廖纪安问完话也追了上去。
玖荷从这头进来,自然不会再走回头路,于是从另一边出去,这一来便跟贤郡王打了个照面。
贤郡王跟卓长东没什么可说的,一来卓长东看他总是不顺眼,二来……贤郡王觉得自己都是郡王了,卓长东头上还顶着个世子的头衔,他又有什么可看不起自己的呢?
所以玖荷进来的时候,两人是分庭而立,各占一边。
等到玖荷从他身边过的时候,贤郡王下意识便叫了一声堂妹。
虽然贤郡王能清醒地意识到睿王一系对他有敌意,但是潜意识里也知道睿王爷这一脉比他强了不少,再加上睿王爷还是宗人令……所以不管心里怎么腹诽,面子上还是很恭敬的。
“庄仪郡主。”玖荷只回了他这四个字,脚下停也没停便走了。
贤郡王无话可说,她实在是太嚣张了!可是他心里不由得又生出来一丝羡慕,这才是皇亲国戚该有的态度,哪儿用像他这样卑躬屈膝的讨生活?
看见两人是这么个相处,贤郡王身边的女子说话就没什么顾忌了,语气甚至还有点酸,“她身边可是跟了两个男子,除了跟她一个姓的,剩下全围着她去了,也不知道她——”
除了嫉妒,还是嫉妒。
不过能这个时候进宫博前程的,自然都不是心思单纯之辈,甚至那方才出言嘲讽她的女子这会儿也回过味来,这人要是能娶回家……莫大的恩宠啊!以后她们家里就可以横着走了!
加上前些日子陛下说过要封她做公主的话来……说不定真能行!驸马是个什么地位?连带家里所有人都有封赏的!
这么一来,这一片十几个女子看着玖荷的眼神就跟看见唐僧肉一般,恨不得追着过去替自家哥哥好好说一说了。
那边玖荷快步离开,虽然这一处是赏菊的主要地方,至少一半多的菊花都在这一处摆着,不过路两边也星星点点有几盆点缀,看着倒是比都聚在一处的雅致些。
玖荷放慢了脚步,也听钱易解说两句。
要说他的确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在玩乐上的造诣很高,对这菊花……要么是真心喜欢,要么是临行前下了功夫研究过,说的是头头是道。
“这边是十丈垂帘,一朵菊花上长了三种不同的花瓣,据说上好的十丈垂帘最外层的花瓣能垂在地上,可惜我也没见过。”钱易有点遗憾的摇了摇头。
廖纪安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了。
“这一株没养好,”钱易评价道:“我曾见过花茎十寸有余的,这一株怕是只有七八寸的样子。”
“这一株是瑶台玉凤,花瓣层层叠叠,相传是瑶池仙子下凡之时带下来的菊花。”说着便又去看了看玖荷的裙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有点猥琐。
玖荷眉头一皱,觉得这人装不过三炷香的功夫,骨子里还是太过轻浮,怪不得当时去边关都能赌上一路。
“你吃过炸菊花吗?”玖荷忽然问道。
钱易一副见了龟的样子,玖荷心满意足的笑了,又道:“炸菊花,裹了薄薄一层鸡蛋跟生粉,下锅炸了,手艺好的,菊花上桌还能保持盛放的样子,手艺不好的,要么炸的不够,吃在嘴里有生味儿,若是炸过了这菊花就趴了。不知道宫里的御厨手艺怎么样,炸出来菊花会不会散。”
“这是瑶台玉凤。”钱易下意识道。
“嗯,”玖荷点了点头,“我觉得那十丈垂帘更考验手艺,也不知道这名贵的菊花炸出来跟普通的菊花有没有什么区别。”
钱易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廖纪安大笑起来,“一朵怕是吃不饱啊。”
玖荷笑着瞪了他一眼,“你只叫我吃菊花不成?”
钱易只在一边喃喃自语,“这是十丈垂帘……”他竟然有点希望郡主看上的是那瑶台玉凤了。
不过廖纪安这笑声有点大,把皇帝给招来了。小皇帝看见他站在自家姐姐身边,这脸色就不太好了,不过一看旁边还有钱易,似乎这廖将军也就没那么不顺眼了。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玖荷便一指那十丈垂帘,“正说这名贵的菊花炸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皇帝也笑了两声,转身便对身边的小太监道:“赶紧着,送去御膳房。”
小太监捧着菊花走了,又有太后的宫女来请,“陛下,宴席准备好了。”
皇帝便冲着玖荷笑笑,道:“咱们一起过去?”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她都能跟皇帝是咱们了,在一干女子嫉妒的眼神里,玖荷走在皇帝身边,一起到了这次宴席的水榭华庭。
第92章
太后见玖荷伴着皇帝进来, 把她两个侄女儿反而挤在了后头, 而且她不过一举手一投足,竟然把她两个侄女儿衬得有些小家子气了——虽然这两个侄女儿本就是矮子里头拔尖儿挑出来的。
她眼神黯了黯, 她们说了什么她不知道,而且就算有宫女太监在外头伺候, 也是不敢上前听的, 但是看他们进来这眼神动作, 一大半的人视线都在玖荷身上粘着, 太后就知道外头的风头全叫玖荷抢了去!
“跟陛下都说了什么?”太后故意忽略了玖荷,又特意给她两个侄女儿长脸, 笑道:“若不是哀家差人去叫你们, 你们怕是都不回来呢。”
七娘上前福了福身子, 又顺手把太后搀了起来往吃饭的花厅里头去,道:“也没说什么, 陛下问我在家都做什么来着。”
八娘的反应要稍稍慢上一些,太后都起身了, 她才去搀了太后另一边胳膊,“还问了在宫里吃不吃的惯。”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花厅里头摆的是一人一桌的小席,因为不是什么正经的宴席,所以也不太讲究座次了,太后其实想过把两个侄女儿安排在皇帝身边坐,只是又怕他执拗劲儿上来,闹得大家没脸,便道:“你们两个坐我身边来, 我年纪大了,一会叫你们给我拆蟹吃。”
皇帝已经坐下,闻言道:“两位表妹方才陪着朕走了不少路,再说宫里一大帮的宫女太监,又是来宫里做客的,好好叫人伺候着便是。”
太后见状心中暗喜,道:“既然陛下发话了,你们坐到陛下旁边去。”
两人扭扭捏捏的过来,桂月带着小太监又重新摆了座次,宴席这才开始。
玖荷寻了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了,廖纪安不用说,肯定是坐在她旁边的,钱易方才虽然被打击得不轻,不过这货心还没死,也凑了过来,喜鹊儿奔着廖纪安过来,诗筠也坐在他们周围,又有对玖荷好奇的人过来……总之等玖荷坐下,这屋里一半的人才找到位置。
太后越发觉得请她来就是给自己添堵的!
宴席没什么好说的,太后亲自办的宴席,御膳房自然不肯怠慢,择了时令鲜蔬,又有海鲜野味等等,因为宴请的多是女子,这盘子也摆得特别精致。
还有配的菊花茶,又有果酒米酒黄酒等物,玖荷选了菊花茶,不过陪着皇帝身边那几位姑娘,再加上太后,喝的都是酒。
“将军怎么也喝茶了?”钱易笑道,“在边关听说廖将军千杯不醉的,今儿还要吃蟹,来些酒也好去去寒气。”
虽然是挑衅的话,不过廖纪安一点没放在心上,不经意间很是轻蔑的扫了一眼钱易的小身子板,似乎在说也就你这样的,吃螃蟹还得去寒气。
什么都没说,钱易便感受了廖纪安的蔑视,他觉得有点憋屈,心想还得找个什么机会。
玖荷扫了廖纪安一眼,却见廖纪安冲着她轻轻举了举杯,玖荷一笑,撇开他不管了。
走了一圈也饿了,正好尝尝宫里御厨精心准备的美食佳肴。
既然是宴席,便不能没有丝竹,今儿这些乐师布置得很是别致,没在厅里演奏,而是被安排在了廊下,隔着屋子便听不真切了,不过这丝竹之声伴着丝丝凉风一起进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钱易寻了个话头,又道:“不知郡主喜欢什么曲子?也好叫她们演来听一听。”
玖荷还没说话呢,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太后瞧见了,对与钱易这个表现,太后是打心眼里不满意,跑去给郡主献殷勤,他真想的出来!
可是看见玖荷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脸上那笑容更是叫人看了不舒服……太后又不高兴了,你又有什么资格给哀家的侄儿摆脸色?
“你们说什么呢?”太后扬声道:“也叫哀家也乐一乐。”
钱易站起身来,故作风雅拱了拱手道:“才问郡主想听什么。”
“哦?”太后脸上止不住的兴奋,拿起帕子慢条斯理按了按嘴角,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你爱听什么曲子?放心大胆的说了,她们都是宫廷乐师,各个身怀绝技,没有不会奏的。”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玖荷的身世不是秘密,在场几乎人人都知道,她两岁多丢了,十六岁回来……在王府住了不到三个月。
原先的经历,消息不灵通的,以为她一直都在别人家里做丫鬟,消息灵通的,知道她只当了三年的丫鬟,前头过得更苦。
这样的经历,能听过什么曲子?充其量不过听听街上卖艺的敲锣打鼓吹唢呐罢了,又怎么能登大雅之堂?
喜鹊儿兴奋起来,整个人都恨不得跳起来给太后大喝三声好!就该这样,把她外头那层皮扒了,叫别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个没见识没规矩什么都没有的野丫头!又怎么配坐在这儿,跟她们这些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一起,叫人觉得这酒席都跌份儿了!
喜鹊儿一动不动的盯着玖荷,剩下的人也是一样,胆子大的看着她,胆子小的也竖起耳朵听着,就等着她怎么回答了。
“叫她们捡些拿手的来奏便是。”钱易觉得气氛不多,急忙解围,又冲玖荷笑笑表功,也不忘瞪一瞪廖纪安:看你这个没出息的,话都不敢说一句。
只是他却不知道这屋里三个男人,从皇帝到世子,再到廖纪安,一个都没口不是怕什么,而是对玖荷很有信心,从来不觉得太后能给她难堪。
太后眼睛一瞪,语气严厉了几分,“你凑什么热闹?”又道:“去叫乐首进来。”
外头进来一个年约三十的女子,冲着屋里一干人行礼,太后又问:“你想听什么?别害羞只管说出来,都是一家人——”太后余光看见陪着皇帝坐的两个侄女儿,这才没把“没人会笑话你”说出来。
玖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头微微的侧了,语气里还有点天真,“真的什么都会?”
那乐首一句谦虚的话还没说出来呢,太后就先替她答了,“她们都生于乐师之家,家传的手艺,你们启蒙用的是三百千,她们学的都是乐谱,再没有不会的!”
听见这一番对话,卓长东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这个言语表情,他真的是一点都不用担心了,甚至还有点好奇,不知道玖荷会点个什么她们奏不出来的曲子。
廖纪安却被她这个不以往的姿态迷住了,一双眼睛黏在玖荷身上,真恨不得她也跟自己这么说上两句。
只是这一幕叫一直关注着廖纪安的喜鹊儿看了,眼里的妒忌都快要着起来了。
玖荷轻叹一声,道:“那便奏个广陵止息吧。”
乐师愣住了,太后笑道:“你倒是也知道几个曲子。”只是见那乐师不动,便道:“还不快去?哀家不是听你们奏过这个?”
乐师有点犹豫,很是模糊道:“广陵止息啊……虽也叫广陵散,说是一首曲子,但是原曲已经失传了,只在史书里见过名字,后头的广陵散有三个不同的版本,不知道郡主想听哪一个?”
太后脸顿时掉了下来。
玖荷看了一眼太后,又问:“阳春白雪可会弹?”
太后这次长了个心眼没说话了。
乐师又犹豫道:“也有两个版本……”
非但是有两个版本,而且不同曲谱记录下来的作者名字都不一样,朝代也不一样,谁知道哪个是真的?
说是名曲,但是最开始那个曲谱早就失传了,现在这些都是后人做的,不过冠了个名字罢了,谁知道是真是假?
皇帝挥了挥手,道:“现在这个听着就挺好的,不用换。”
乐师诚惶诚恐下去了,太后紧紧抿着嘴,对一直爱吃的螃蟹都没什么兴趣了。
屋里安静了片刻,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放轻了动作,方才几不可闻的丝竹声音,现在听着特别的清晰,直到下一道菜品上来,才稍稍好了些。
不过这菜上来,又叫她们把视线往玖荷身上投过去了。
炸菊花也算得是中秋赏月宴的一道名菜了,既能应景儿,还能显示手艺,只是一般人家的厨子是不敢做这个的。御厨们仗着艺高人胆大,倒是也不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