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嗡，嗡，嗡……”
    床上的男人伸手拿起床头柜的手机。
    “喂？”
    “台清，出事了！”
    “让一让！让一让！”
    深夜的急诊大厅里响起车轮滑动和人群奔跑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在场的医务人员都高度紧张起来。
    “什么情况？”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从诊室里跑出来。
    从救护车下来的医生边推车边答道：“车祸多发伤，现休克昏迷，查体无反应，初步诊断全身多处骨折，疑似有脏器受伤，头面颈部均有损伤……”
    急诊副主任闻言当机立断道：“立即开通绿色通道，通知骨外，神外，胸外等相关科室人员过来会诊！”
    进了抢救室后，在副主任的指挥下，大家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抢救。
    “推多巴胺和肾上腺素，把血压和心跳稳住！”
    见一系列抢救措施都做完后，心电监护上呈现的生命体征还是不太乐观，副主任立马道:“通知麻醉科和手术室做好准备。”
    澹台清赶到医院时恰好遇上他们将人推往手术室。
    看到满身是血躺在平车上奄奄一息的江寄凡，他双腿一软，差点摔倒。
    宋屿畅连忙将他扶住。
    澹台清甩开他，飞奔似的追上疾速离去的人群。
    医务人员看见紧追上来的他，匆匆询问：“你是家属吗？”
    “我是家属！她怎么样了？”他抖着手想去碰她沾满血迹的脸，却被他们制止。
    “情况不太乐观，我们现在将她送去手术室，请你跟上。”医务人员们说完后便加快运送速度。
    到手术室后，澹台清被他们挡在门口。
    “先生，麻烦你先到等候区等待。”
    他失魂落魄的转身在冰冷的长椅上坐下，想起刚刚江寄凡危重孱弱的模样，只觉心脏被攥得生疼，令人几近透不过气来。
    “程主任。”
    澹台清抬头，见一身白大褂的程净从外面疾步而来。
    因值班医生没空，身为二线的程净接到通知后第一时间赶来，看到他后也没时间闲聊，只说了句：“放心。”
    说罢便进去换衣服洗手了。
    手术室里乱作一团，巡回护士看到台上敞开双腿的病人下体仍在泊泊流血，大声喊道:“妇产科老总来了没有？！”
    声音刚落，就有一个女声冷静应道:“来了。”
    程净彼时正在戴手套，闻声回头，看到高挑的身影走进来，唤了句:“师姐。”
    “嗯。”钟宁轻应一声，无空寒暄，立马拿起一套手术衣抖开穿上。
    见护士都在忙，她吩咐刚戴完手套的程净道:“程净，过来帮我穿一下衣服。”
    所谓穿衣服其实就是为她在衣领后打个结而已。
    “师姐，你的助手呢？”
    钟宁吩咐护士帮她开器械包，一边低头消毒，一边回道:“不需要，我一个人就搞得定。”
    刚把窥器放进去，看到灯光下一片血肉模糊的阴道后，她拧了拧眉。
    十分钟后，有护士出来询问澹台清和江寄凡的关系。
    “我是她男朋友。”他毫不犹豫道。
    “患者正在里面接受手术，有几份手术同意书需要您签字。”护士将同意书递到他手中。
    澹台清根本顾不上去看同意书的内容，她让自己签什么就签什么，生怕自己签慢了会耽误里面的手术进程。
    护士一边指导他签字一边解释:“这个是人流诊刮术……”
    “你说什么？”听到那两个敏感字眼，澹台清顿住，倏然抬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护士以为他是没听清楚，又不厌其烦的重复了一遍。
    “患者怀孕四个多月了，孩子已经没了……”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刃一般在他心上寸寸凌迟，他只觉得耳朵嗡嗡的响，周围一切都如死一般的寂静。
    见他呆愣的立在原地，护士催促道:“家属，请您快点签字，抢救需要争分夺秒。”
    澹台清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哽住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颤抖着手歪歪扭扭的在家属那栏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在镜片上，眼前一片模糊，签完时已是泪流满面。
    怪不得前几次见面时她的状态总是那么异样，但又因为她的态度太过坚定，他才因此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错觉。
    澹台清懊悔的捂住脸，痛恨自己的迟钝。
    手术室内众人面对此等棘手的病情，各个皆是精神高度集中，争分夺秒的在与死神进行赛跑。
    “巡回，加水。”
    “过来帮我擦一下汗。”
    “我眼镜要掉了，帮我扶一下。”
    “诶，院长，您怎么来了？”
    众人闻声抬眸，看见一身手术衣的林擎出现在门口，都很惊讶。
    “林伯。”见他走近，程净尊敬的唤了声。
    “是台清跟您说的吗？”
    按理说，除非是熟人亲自请求，否则这些手术都是由他们来处理。
    林擎点了点头，戴手套的过程中瞟了一眼手术台上的女人。
    “情况如何？”
    程净摇头答:“不太好。”
    然后简单说了一下江寄凡目前的情况。
    “程净你来给我做一助，其余人继续。”
    看到连他都出山了，众人心中有数，更加不敢怠慢，纷纷让位。
    “残余的组织都清理出来了。”钟宁把手中的器械扔下。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撤了。”
    得到首肯，她才抱着脏污的布类垃圾离开。
    半个小时后，有护士提了一个黄色塑料袋出来。
    “家属需要看一眼吗？”
    见澹台清魂魄出窍似的愣愣盯着手术室的门，一言未发，宋屿畅遂帮忙问道：“是什么东西？”
    “这是患者流出来的胎儿。”护士解释说。
    澹台清才回过神似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那个黄色塑料袋上。
    宋屿畅看了他一眼，怕他再受刺激，有些不忍心的道：“不看了吧……”
    “让我看一眼。”他声音沙哑道。
    随着塑料袋的打开，只见一堆模糊的血肉里躺着一个幼小的人形胚胎，大概只有巴掌大小，血糊糊的一片，却隐约能分辨得出性别。
    血腥味扑面而来，澹台清生平第一次觉得血的味道是如此难闻。
    他撇过头去不忍再看，泪水悄然划过鼻梁。
    护士说是个男胎，又问需要自行处理还是让医院处理。
    澹台清脸颊挂泪，表情麻木的坐在长椅上，眼神空洞，仿若未闻。
    如果自行处理岂不是往伤口上撒盐么……
    见状，宋屿畅轻叹一声，代他决定道:“你们处理吧。”
    护士应下后提着塑料袋转身离开。
    他这副模样也是怪吓人的，令人看着不免感到揪心，在宋屿畅看来，倒比当初澹奶奶去世那会还要严重得多。
    宋屿畅在他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温声安慰：“台清，别想那么多，有林伯他们在，手术肯定会成功的……”
    见他不语，想起还躺在急诊里的向遖遖，他有些放心不下。
    “我去看看遖遖，有什么事你再打电话给我。”
    待他走后，澹台清看向紧闭的手术室大门，随后沉痛的闭上双眼靠在墙上。
    “出血量太多了，再输多1000cc的血。”
    “院长，血库那边说已经没有合适血型的血了。”
    林擎动作未停，用电刀止了一下血，头也不抬道：“那就向其他医院借调。”
    护士立马去打电话，可得到的结果却不如人意。
    江寄凡是rh阴性血，这个血型本就珍稀，同为血型的人平时也不会轻易献血，这是他们抢救时最怕遇上的血型。
    听到护士说只能找血型相同的人现场抽血，澹台清嚯地站起身，斩钉截铁道：“那就现抽！”
    “不管用什么办法，多少钱都可以！”
    护士看起来有些无奈，解释道:“先生，这不是钱的问题……”
    听了她的解释，澹台清冷静下来，脑海里跳出几个人选。
    护士建议他多找几个血型相同的人来献血，以免同一个人献血过多出现什么意外。
    澹台清表面应下，心底里想的却是——他管不了别人的死活，他只想把她救活。
    “2043号，出来！”
    宽敞的监狱里，原本已经熟睡的牢犯们被惊醒，发现找的不是自己后，嘴里骂骂咧咧的又翻了个身睡过去。
    江寄平掀被子起身，脸上肉眼可见被打搅睡眠后的不耐与烦躁。
    “干什么？”
    “少废话，跟着走！”狱警把监狱的门锁锁上，转身就走。
    当看到审讯室里提着医药箱的两名护士后，他皱了皱眉，心底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遂警惕的停下脚步，不肯进去。
    “愣着干什么，进去啊！”狱警推了推他，催促道。
    江寄平回身看他，压了压眼皮，周身气场凛然，冷声道:“你们想干什么？”
    “别紧张，我们只是来为一个抢救中的病人抽取你的血液而已。”奉命来抽血的护士柔声与他解释道。
    “谁？”江寄平立即反问。
    当听到她说出江寄凡的名字后，他微微怔愣。
    “她怎么了？”
    护士简单跟他解释后，招手让他过来，“你快过来吧，医院那边还等着用血呢。”
    江寄平想起澹台清，能够在深夜里动用关系来抽他的血，确实是那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他半信半疑的走到桌子前坐下。
    护士见他态度松动，皆松了一口气，立马取出抽血的装备。
    抽了将近400ml的血后，旁边的护士有些犹豫的小声和负责抽血的护士说:“快400了，还要继续抽吗？”
    一个成年人一次最多可献血400ml，不宜过量。
    负责抽血的护士看了一眼体型瘦削的江寄平，面色犯难。
    “继续抽。”江寄平掀了掀眼皮，开口道。
    反正他这种人，就算死了也毫不足惜。
    两个护士闻言面面相觑，想起上头给的指令，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继续抽。
    待两个护士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江寄平突然叫住她们，问了一句:“她会死吗？”
    护士们微怔，最后道了句:“我们会尽力的。”
    然后就匆匆提着东西走了。
    “台清哥……”
    伤势较轻的向遖遖刚刚清醒，得知江寄凡的情况后不顾旁人劝阻，在宋屿畅的搀扶下执意赶过来。
    澹台清闻声抬眸。
    他的一颗心全然都拴在江寄凡身上，若不是她的出现，他都忘了，这场车祸中受伤的还有别人。
    向遖遖看了一眼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对不起，台清哥……”
    “若不是，若不是寄凡护着我，她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事发当时，她们正在回程的路上，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中型货车突然失控般撞向她们所坐的轿车。
    而向遖遖所在的方向正是货车撞击的正面，千钧一发之际，另外一向的江寄凡拼命将她护在怀里，以身体作为盾牌为她阻挡去了大部分伤害。
    车里三个人，司机当场毙命，江寄凡重伤未卜，而唯有她一人侥幸存活了下来。
    向遖遖醒来后也用了很长时间去接受这么一个可怕震撼的事实。
    澹台清看着好端端站在身前的她，想起如今还躺在手术台上生死未卜的江寄凡，双拳紧握，指骨嘣响。
    向遖遖话音刚落，却见一向性情温和的邻家兄长此刻正死死盯着自己，额上凸显的青筋和通红双眼里的情绪是她从未见识过的暴怒与冷漠。
    深爱的人为了保护自己的朋友而陷入险境，任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而深知这一切的向遖遖如今能做的只有道歉。
    “对不起，台清哥，都是我的错……”
    宋屿畅害怕他下一秒会不受控制的对向遖遖做出什么事，连忙将她护住，劝道:“台清，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这也不是遖遖想看到的……”
    不知道澹台清用了多少力气才勉强将心底里的愤怒遏制住，只见他慢慢移开视线，不愿再看他们。
    如今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宋屿畅半拖半抱的将想要留在等候区和他们一同等待的向遖遖哄走。
    偌大的等候区里又只剩下了澹台清一人。
    他拿出手机，颤抖着手摸了摸屏保上面容姣好的江寄凡，心里闪过无数次忏悔与祈祷。
    澹台清低头将脸贴到屏幕上，就像往常无数次与她亲昵一般，可颤抖的双肩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