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上苍一定是在惩罚他曾经的罪孽,惩罚他的骄傲自大。所以,让她成了他的侄女。他再也无法娶她为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出嫁,看着她与她未来的良人举案齐眉,比翼双飞。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心口仿佛破了个大洞,空落落的,疼痛难忍。藏于袖下的拳紧紧攥起,他的眼尾一点点泛出红来,染上湿意。
轻城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英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流泪,是被风沙迷了眼吧,是吧?心中却渐渐酸楚起来。
他与曾经的姜轻城早已天人永隔,相见无期,她不会再回头,他又何苦一直留在原地?
她咬了咬唇,狠下心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叔,我还有事,可以走了吗?”
英王回过神来,努力缓和语气:“你想做什么便做,不必……怕我。”他艰难地说完后两个字,心中越发苦涩:他都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对他畏惧成这样!
轻城赧然:“您是长辈,我对您起码的尊重总该有。”
英王勉强笑了笑,想安抚她,可他太久没笑了,难得扯动表情,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轻城不忍再看,低头问道:“您能先把竹简还我吗?”
他似乎又把小侄女吓到了?她都不敢看他了。英王心中涩然,努力缓和神情,语气温和:“自然可以,不过……”
话还未说完,一个活泼的声音响起:“公主,你还没走啊?咦,王爷也在。”却是那单家姑娘扶着太后走了出来。
太后目光落到两人身上,左右梭巡一番,神情微讶:“你素来不理人,没想到和荣恩这个小女娃儿倒是投缘。”
英王心中一凛,面上恢复了冷冷淡淡的模样:“她代儿臣照顾蛮奴,儿臣自该多关照她些。”
太后不疑有他,看向轻城,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好孩子。”
单姑娘附耳对她说了几句,太后笑着摇了摇头:“好好好,知道你嫌弃老婆子无趣,去吧去吧。”
单姑娘撒娇道:“您这话可冤枉我了,我可不是为了玩。”
太后乐呵呵地道:“知道,知道。”对英王道,“勰儿,瑶娘想和荣恩一道玩,她们小姑娘家家的,有个伴也好。你陪母后回去吧。”
英王沉默不语。
太后的笑容渐渐消失,又喊了声:“勰儿。”
英王心中暗叹,控制住自己不往轻城的方向看,一声不吭过去扶住太后。走了几步,他忽然回身对轻城道:“东西并不在我身上,到时我给你送去便是。”
轻城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竹简,正要说不敢劳动他,她去取就是,英王已扶着太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轻城心中叹息。
单姑娘过来,笑盈盈地向轻城行礼:“公主,刚刚没来得及向您自我介绍。我叫单世瑶,那个连鱼都不会烤的笨家伙是我二哥,公主若不嫌弃,可以叫我瑶娘。”
轻城忍不住笑了起来,刚刚的怅然一下子被冲淡,连忙扶起她:“还没谢你为我仗义执言呢。”
单世瑶笑道:“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再说,看在二哥面上,我也得帮着你啊。”她冲着轻城眨了眨眼,十分俏皮,“要谢就谢我二哥吧,他叫我去找太后娘娘的。”
原来如此,难怪太后会忽然前来。
轻城心下感动:“瑶娘要谢,单公子也要谢。改日我亲自备礼登门。”这已经是单世良第二次帮她了。
单世瑶笑眯眯地道:“公主若真要谢我们,不必那么麻烦。”
轻城疑惑。
单世瑶道:“二哥说,今儿说是请公主吃烤鱼,最后却都劳烦公主自己动手。他实在过意不去,让人备了全鱼宴,还请公主赏脸。”
轻城歉然道:“晚上我允了三皇子和他一起用膳。”
单世瑶道:“那便改到明日中午?趁着他们都去捕猎,我们几个乐得自在。”
她情意殷殷,言辞恳切,轻城自然不好一拒再拒,也不想拒,应了下来。
单世瑶欢呼一声,欢喜道:“公主,以前没和你说过话,我还以为你一定很难接近呢。没想到,你性子这么好。”
轻城有些不好意思:“那是因为瑶娘实在可爱。”小姑娘的性子实在活泼讨喜,轻城自己的性子偏向安静沉闷,格外羡慕喜爱天真活泼的女孩子。
单世瑶脸蛋微红,眼睛亮晶晶的,不好意思地道:“公主,你就别夸我啦。二哥老说我像猴儿一样皮,讨人嫌得很。”
轻城笑道:“他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自家的妹妹不好意思夸,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喜欢呢。”
单世瑶在,轻城自然不好撇开她去找夏夫人母女,索性带她回了自己的营帐招待。
小姑娘性情活泼爽朗,叽叽喳喳的,说话像百灵鸟一般,很快就把家里的情形说得七七八八。
单家人口简单,单家兄妹的父亲平安伯只娶一妻,并未纳妾,生有二子一女。单世良长兄早亡,下面只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也就是单世瑶,兄妹关系十分融洽。
太后不许娘家人出仕,在金钱上就格外补偿了几分,单家出了名的富贵豪奢,吃穿用度在京城权贵中都是头一份的。
轻城想到每次见到单世良都金光灿灿、悠闲自在的模样,不觉有些羡慕。单家人的日子还真是神仙一般逍遥。
两人谈得融洽,等到赵玺找上门来,轻城才惊觉,夕阳西下,天色已暮。
单世瑶依依不舍地告辞而去,约定了明日再见。
赵玺看了单世瑶的背影一眼:“她是谁?”
轻城道:“是平安伯府的姑娘。”心中遗憾,可惜刚刚问到,单世瑶已经定亲了,否则,若她能成为赵玺的妻子倒是极好的。
赵玺立刻警觉起来:“那个单世良的姐妹?”
第73章 第 73 章
轻城有些奇怪, 总觉得赵玺似乎对单世良似乎抱有敌意,不过赵玺本来也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人。她很快抛开心中的疑惑,点了点头。
赵玺垂眸, 长长的睫毛垂落,掩住目中神色, 仿佛不经意般问道:“刚刚她跟你说了明天见, 她明天还要来吗?”
“那倒不是。”轻城不疑有他,和他说了单世良请她赴全鱼宴的事。
赵玺撇了撇嘴:“全是鱼, 有什么好吃的?我明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轻城道:“我已经答应他们啦。”
赵玺不高兴了:“难得有几天时间我们可以一起玩, 你偏要陪不相干的人。”
轻城倒没想到这一茬,见他语中透出的依恋, 心顿时了。他小小年纪就离宫开府,这些年, 又一直独自在西岭书院求学,两人确实聚少离多,很少有这样的机会能一起呆几天。等她出嫁后,能相处的时间就更少了。她柔声对他道:“不会太长时间, 回头我再多陪陪你好不好?”
她声音柔软, 态度温柔,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着。赵玺永远无法拒绝这个样子的她, 闷闷地说了个“好”字, 转而催她:“你去换身衣裳, 最好是男装。”
话题突然跳跃, 轻城不解:“换男装做什么?”
赵玺道:“不是说好了要烤鱼给我吃吗?我让他们找了个好地方, 姜重、梁休几个都会来,你换上男装行动方便些。”
自从上次轻城跟着赵玺从公主府开溜,却遭遇没有男装可换的窘状后,她再出门,就会带两套合身的男装,以备不时之需。
不一会儿,她换好衣服出来,秀发束起,一身青衫,连原本秀丽的眉都用螺黛特意加粗,倒让那张原本娇美动人的面容平添了几分英气。
赵玺拉着她就往外走。
轻城哭笑不得,却也没挣脱他手,只道:“慢些,我跟不上了。”
赵玺没有回头看她,却放慢了脚步,走到外面,撮唇一啸。
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匹浑身乌黑,毛色鲜亮的骏马飞奔而来,如风驰电掣,冲到赵玺面前堪堪停下。轻城认得,正是赵玺最宝贝的坐骑“乌云”,据说有大宛名马的血统,能日行千里。
轻城讶然:“叫乌云来做什么?”
赵玺道:“地方有些远。”
轻城道:“我让汪慎备马。”话音未落,她纤细的腰肢上忽然多了一双手,将她一抱一提。脚下忽然腾空,等她反应过来,人已高高侧坐在乌云的鞍上。
乌云喷了喷鼻子,躁动地蹶了蹶蹄子。
轻城记得,这马脾气大得很,几乎不让赵玺以外的人靠近,不由胆战心惊,“呀”了一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赵玺道:“再备马不麻烦吗?你又不重,我俩共乘一骑就是。”
“可是……”轻城的话还没说完,赵玺已一个翻身,落座在她前面,抓起缰绳一抖。乌云一声欢嘶,四蹄起落,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轻城的身子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后仰去,吓得忙一把抱住前面的赵玺。
赵玺哈哈笑了起来:“姐姐,抓稳了。”再次一抖缰绳,乌云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风声呼呼从耳畔掠过,两边景物飞速后退。轻城抱紧赵玺,起先僵直着身子一动都不敢乱动,渐渐的,她放松下来,开始觉得新奇。乌云的速度比她从前坐过的所有马儿都快多了,这样风驰电掣而行,恍然竟有一种腾云驾雾之感。所有的烦恼与怅惘在这风一般的速度下仿佛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畅快之感。
等到乌云慢下速度,她衣襟也乱了,头发也散了,一张脸儿却是红扑扑的,眼中光芒闪闪。
赵玺动作矫健地跳下马,将手递给她。轻城这才想起生气,伸手“啪”地打了他手心一下,冷哼道:“赵蛮奴,你很过分啊!不经我同意就硬把我抱上马。”
赵玺心头一紧,仰头看她的神情。
风拂过,她散乱的秀发飞舞,白生生的小脸上眉眼弯弯,唇畔含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显然并没有真的生气。
赵玺松了口气,心中喜悦生起,认错态度格外良好:“我错了,姐姐别生气。”
轻城低头睨他:“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赵玺想了想,实诚地道:“下次我可能还是会这样。”
“你!”轻城气得瞪他,死小子,越来越过分了,“你再这样,我就,我就……”
赵玺笑:“姐姐会怎么样?”
轻城气道:“我就翻脸不客气了!”
话倒是狠,可这张脸儿娇娇嫩嫩的,便是做出生气的模样,也毫无威慑之力。赵玺哪里怕她,又担心她伤了面子越发生气,捧场地点了点头道:“姐姐别气,我听你的话就是。”
轻城这才心气稍顺,伸手搭上他伸出的手,小心翼翼地正要下马,踩在脚蹬上的腿儿忽然一软。赵玺眼疾手快,逼近一步,伸手揽住她腰,轻轻巧巧地就把她抱了下来。
轻城猝不及防,羞恼道:“赵蛮奴,你刚刚答应了我什么?”
赵玺一脸无辜:“我答应姐姐,不经过你同意,就不会把你硬抱上马。可我现在是把你抱下马啊。”
轻城气堵,重点是上马、下马吗?明明重点是让他不要随便抱她!他们都大了,这样实在不妥。可这个时候再跟他掰扯这个显然已经没了意义,她气恼地推了推他道:“还不放我下来?”
赵玺笑嘻嘻地将她放下。
轻城见他一副惫懒的模样,琥珀色的眸中却是光彩熠熠,整个人都散发着愉快的气息,便是想生气都生不起来了。
倒是赵玺看着她,露出想说话又不敢说的表情。
轻城狐疑,顺着他的视线,伸手拢了拢自己散乱的发,发现原本好好的发髻已经蓬松得不成样子了。再看赵玺,同样骑马御风,他的发只乱了一点,反而更添不羁之气。
人比人,气死人。轻城懊恼道:“这可怎么见人?”
她的头发太软太滑,本就容易散掉,平时出门,百灵她们都会随身带上梳具,以备不患。可刚刚赵玺不由分说,把她抱上马背就走,几个宫女都没来得及跟上,她自己又看不见,也不大会梳男子的头,想重新梳头都没办法。
赵玺心虚,第一次带她骑马,经验着实不足,下次就知道带个斗篷给她兜头罩上了。
他想了想,弱弱地建议道:“要不我来帮你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