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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那个男人可能到死也不会说,魏北笃定。
    在爱情里不断告知别人自己的付出,显得用力过猛又可笑。
    房门没关紧,魏北推开进去。王克奇正说老沈你还真沉得住气,投资两亿也不告诉魏北。可我觉得纸包不住火,你看上次就有风声走漏。如果大众知道他带资进组,很可能不会公正地看待魏北的演技。这还是一条挺危险的路子。
    当时沈南逸没来得及答复,魏北就冲进去了。花束猛地砸在沈南逸脸上,硬质包装砸出哐的一声。王克奇吓得有一瞬丧失语言功能,没等他上前拉人,魏北又遽然推一掌沈南逸。
    十成十的力道,没有留情。
    “你凭什么......”魏北捏着拳头,眼睛红得可怖。他看着沈南逸踉跄一下站稳,看着沈南逸脸上浮起红肿,看着沈南逸脸色变得极烂。
    魏北大声质问:“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投资也好砸钱也好!你凭什么打着我的名义!你不知道网上会怎么传吗!你就从来都没为我考虑过!”
    “沈南逸你凭什么!”
    吼着,魏北又要上前。王克奇一激灵回神,赶紧从后面抱紧魏北。他狠狠地把对方摔在床上,脊梁骨砸到床垫,魏北闷哼一声。
    “现在的年轻人怎就这么冲动!”王克奇指着他,简直操大发了,“老沈凭什么,是他凭什么在选角之前就说要投资!他这不是想保你个万无一失是什么?嘿,有话他妈的就不能好好说了,动什么手!”
    魏北却看也不看王克奇,双眼定定地瞧着沈南逸。他颤抖,他迷茫,他感到委屈,又真觉自己永远也无法“还清”沈南逸。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从来都不信任我。”
    “不相信我可以拿到角色。不相信我自己也能做到万无一失。”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信任我。”
    魏北感到无力透了,力量正从每一个细胞里流失。再织成一根根线,顺着他的指尖往外拉扯。好似要把他彻底撕扯开来。
    他永远也还不清沈南逸了。他竟感觉如此悲哀。
    “你要的是自尊,”沈南逸说,“而我想给的,仅仅是保护。”
    静谧室内,忽地飘出一句低沉声音。王克奇惊讶回头,魏北猛然抬首。
    沈南逸第一次,耐心地,给了解释。
    从前他并不愿这般做,也绝不会。
    凌乱花束败在地毯上,沈南逸向来沉默寡言。周柯说他在故事里讲了太多话,所以生活中懒得张口。或许是作家怪癖罢。
    沈南逸踩过花束,像蹭掉鞋底泥那般,再走到魏北跟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魏北,眼里情绪翻涌。
    男人的眼里住着一片广袤黑海,魏北想,如果沈南逸有两个眼神令他嚼味半生。
    那么,一个是去年沈南逸第一次撞见他脖颈上吻痕的眼神。第二个,就是今天,好似混着道不明的欲望与克制,刮得整个心脏鲜血淋漓。
    沈南逸竟俯身吻在魏北额头前,他从西装的上衣袋里抽出一片手掌大的玉兰花瓣——是从家里那株摘下带来的——放进了魏北的上衣袋里。
    他说:“小北,这是第二次。”
    这次沈南逸没动怒,关门离开。
    第四十四章
    沈南逸关门离开,留下魏北和王克奇沉默对视。
    半晌,王克奇俯身收拾一地残花,拿起几只还能看的玫瑰摆在床头。
    “其实你现在知道,也不算晚。”
    魏北还没从震惊的劲头里缓过来,动了动嘴唇,问:“什么。”
    “关于投资的事,如果一开始没有你,老沈也可能会这么做。这是他众多理财方式中的一种,锦官城有他许多产业。只是因为有你,所以他愿意重金砸进去。”
    王克奇把硬包装拆卸,语速缓慢耐心解释。
    “我当初跟他说,年轻人要的感情和我们不一样。你看我,走世俗婚姻这一套,那就是结婚生子,安安稳稳过日子。而同性恋总归有点不一样,这个无法否认。”
    “因为没有一纸婚书,首先世俗眼里不被承认。关系的自由性更大,说分就分,总归不确定。老沈这个年纪,要的是确确实实。等你稳定了,想明白自己要什么了。你回头看,他肯定还在那里。”
    “我为什么要回头。”
    “你看,小孩儿就这样,抓着那点自尊不放手,喜欢嘴硬。你也可以选择不回头,但这不影响老沈怎么做,他也没有影响你的决定。”
    王克奇平日表现得线条极粗,但能做大导之人哪有不敏感细腻的。他不是沈南逸,他可以一针戳破魏北的心事,不留面子。
    “别跟我说你心里没有老沈,要真的没有,你刚才就不会大声质问他为什么不信任你。”
    “人呢,在爱情面前容易变得很强大,也容易变得很卑微。你耍的这些小心思,老沈怎么可能不知道。”
    魏北偏开头,不愿接话。
    王克奇自顾自地说:“这样吧,我就问你一件事。当初那一跪,到底是在表演,还是真的特挣扎特失望。”
    魏北无声地盯着王克奇,他发现人与人之间,阅历的鸿沟简直太可怕了。好比学生时代考试作弊,老师一个眼神就知道你到底在干什么。而如今走进社会,前者只稍一眼,多半能读懂你在想什么。
    王克奇是导演,他尽管佩服且珍惜魏北的灵气,但他十分清楚哪些是演技哪些是真实。
    魏北犹豫半晌,“......其实表演的成分居多,要说不甘心委屈,也有。但当时只是想,我现在作为演员,有了题目,我就要演戏了。演戏的最终目的不就是让观众入迷,跟随我的情绪走么。”
    “你确实做到了。”
    王克奇一语双关。
    魏北知道他的潜台词,“是,我做到了。”
    他想起当初沈南逸的爆吼,想起沈南逸眼底那一瞬失控。魏北那时流着泪,却有莫名快感。年轻时候总这样,他没爱过、不会爱,所以要一次次去考验对方。魏北多多少少知了他在沈南逸心中的位置。
    这只是属于他的小心机罢了。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并不聪明。
    “我不知道是否和你的成长环境有关,即使我不清楚你这么多年是怎么长大的。”王克奇坐在魏北身边,双眼平视他,“我也不希望总在教育别人,因为有的弯路有的坑,只有自己经历过才知道。”
    “所有人最后都会离开,我常跟老沈说,这往后一年又一年,我们熟知的人都会慢慢离去。说个残酷点的事儿,沈南逸永远会走在你前面。这个走,指人生,也指死亡。”
    “不要让自己后悔,你好好想想。”
    王克奇并没打算为沈南逸所做的事开脱,在他眼里感情这种事愿打愿挨,别人插不上手。没人是有错的,只在他俩自个儿怎么选。
    魏北无非是想底气更足一点,才有资格将他从“包养情人”划分到“正式恋人”的身份上去。是名正言顺的,而不是见不得光的。他且以为任何东西都要去“交换”,唯有感情换不来。
    沈南逸写过,爱情是争取到的,在同一平等位置上。魏北认死理,他就记得这个了。
    发布会以欢欣开始,由沉郁结束。那天魏北回房后,没忍住给沈南逸发了一条消息。
    “感谢您以前给过的机会,请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
    “囡囡治病用的钱,等我回锦官城后统一整理账目,会还给您的。”
    没多久,沈南逸回复:“好。”
    魏北看得刺眼极了,仿佛是去年沈南逸解除合约那一晚,对他轻声说,听你的。他才发现他向外鼓起的所有尖刺,最终都扎在一团棉花上。
    “我有喜欢的人了。”
    魏北回复。他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人有时候做出某些行为,是无法解释的。他甚至想,如果沈南逸追问,就说是新认识的圈外人。
    这次过了很久,沈南逸在那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盯着“喜欢”二字,皱了下眉头。另一边,王克奇不断给他发消息,说什么别生气,年轻人性子冲动。要不你干脆跟他摊牌算了,后边还有一大堆策划都是你给魏北准备的。
    沈南逸说,让他从自我剖析、到怀疑,再到笃定的过程虽然漫长,但值得等待。
    王克奇问,你他妈什么时候发现自己非魏北不可了?!
    沈南逸没有回复,只轻轻在烟灰缸里戳灭烟蒂。是从什么时候,沈南逸站在窗前思索良久。或许是从魏北跟他说守一辈子;或许是魏北跟他说不要跪着;或许是魏北看过他三十几岁的挣扎绝望;或许是从没有人与他这般契合,无论灵与肉。
    又或许,是合约终止那天,他对魏北说你可以走了。
    魏北累极,许久等不到沈南逸的回复。在即将熟睡前,他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我从来就没打算真的放你走。
    魏北愣了片刻,猛然惊坐而起。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一排字,一时既愤怒又复杂。感情这回事永远说不清,他在不断划清界限,又在不断期待。
    而沈南逸才是那个真正的明白人,他知道什么时候不必讲,而有些话在合适的机会,必须说出口。
    魏北希望他们是博弈的、角力的。沈南逸看得清清楚楚,默许了。
    —您是否发错信息了。我不是您的小情儿。
    —今天是你的新电影发布会,祝贺。
    —沈南逸,别他妈在这儿装。你以为随便哄几句,我还会回来给你当情人么。
    魏北发送完毕感觉特爽,即使他知道这样下去是无解的,只能互相折磨罢了。可他就要沈南逸不痛快,哪能那么快就好起来。
    他笑了会儿,又逐渐收敛笑意。眉头缓缓往中央聚起,抿着唇,努力不让嘴角下撇。鼻子有点酸,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洒脱。原来骄傲是他,倔强是他,蓬勃是他,别扭的不坦率的,还是他。
    可能这次沈南逸动了怒,直到魏北想得昏昏沉沉而睡着,也没再回复。
    这消息一断,不知下次是何时。
    一星期后,魏北再回到锦官城时,二月春又来。天气晴了几日,河边柳树发新芽。蘭桂坊的春欲一年四季就没停,新鲜的男人女人永远流荡。
    若说万物复苏的季节,不如讲是一场苟合狂欢。空气里弥漫着性之气息,春雨湿湿嗒嗒下,宛如浪荡之水哗啦啦淌。冒出头的欲望蠢动难耐,草尖顶出土壤的声音,能让盛放的花卉热潮一场。
    房东依然在出差,两人都挺忙的,不怎么见得上。魏北在外面跑宣传、拍广告,房东可能回来过。桌上放着两本杂志,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原来租我房的是个大明星哈哈,你就随意在家住吧,不过房租还是得按时转账啊。
    魏北盯了半晌,笑得直摇头。这哥们儿还挺逗的。
    他时至今日,才发觉自己的同龄朋友太少了。这么些年,一路埋头苦走,都没什么时间去交朋友。以前也吃过一些酒肉朋友的亏,那时年龄小,信任又给得挺轻易。后来逐渐封闭内心,倒只有霍贾一人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赖着,就没再离开。
    窗外下了雨,魏北在家闲得无聊。今日魏囡上学,奶奶那边估计得过几天再去。他干脆拿了伞,打算出门走走。
    接下来的时间里,直到电影上映,魏北都比较空闲。二月还有两个广告得拍,三月参加一期综艺。如果效果好,可能会继续录制其他电视台的节目。
    魏北的粉丝量在慢慢增加,谢飞与已开始筹备建立工作室。李象旭点了名要捧魏北,其他演员从最初会遇到的资源问题,于魏北来说根本不是事儿。
    但他知道是怎么来的,沈南逸告诉他之前,魏北不明白。沈南逸告诉他之后,魏北明白了,可更复杂、更难受。他要的不过是清清朗朗做人,他却始终没逃出沈南逸的手心。
    魏北觉得自己在较劲,或许在沈南逸看来,他不过是拿乔耍脾气,使性子。魏北也知道自己远不够成熟,远没有真正长大。
    他越来越说不清自己对沈南逸到底是什么态度了,他诚实面对内心他爱着这个男人。
    但他真的有勇气和资格,与沈南逸走下去?
    魏北没有从沈南逸那里看到确切答案,他索性不再管。爱情不重要,眼里只有事业。
    他不断麻痹自己,沈南逸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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