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可想而知,什么也看不见的赵汐朝要是脸磕了上去,怕是要当场破相了。他也不甚在意,随手将小拇指最上面的骨节掰直了,发出一声骨节错位的声响。赵汐朝吓得脖子一缩,站在边上没敢动。
“怎么,怕我玷.污你,想撞墙寻短见?能得你!”执名嗤笑一声,弯腰一手捞着赵汐朝的膝弯,一手揽着她的腋下,打横将人抱在了怀里。居高临下的审视片刻,眉梢眼角皆是得意。
“我执名自从从东瀛回来,从未在任何人手上吃过亏!更别说栽在了女人手里!赵汐朝,你爹现如今的官位坐得还舒服么?嗯?你这个商贾之女,昼夕之间脱胎换骨了,怎么样,官家小姐的身份如何?你容颜未变,眼睛还瞎了。说!你把我送的珠子用到哪个野男人身上了!”
执名死死剜着赵汐朝,咬牙切齿道:“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易饶了你的!”
他说着,脚尖点地,几个飞跃间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满巷子的尸首,猩红的鲜血近乎染红了地面。微风一吹,浓重的铁锈味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来……来……快来人啊!杀人了啊!快来人啊!”
一个背着竹筐的男子,见到眼前的惨景,吓得屁滚尿流。一步三跌的往巷子口爬。凄厉的声音响彻云霄。
街道口,傅青鼻青脸肿的靠着墙面,疼得直抽凉气。身上的衣裳也滚得凌乱不堪,袖子也皱巴巴的。怀里还抱了一只精巧的木偶,空着的一只手直往脸上扇风。
明珞斜眼瞥了他一眼,双臂环胸,昂着下巴哼道:“真没有用!连个架你都打不过,以后还能指望着你干点什么?丢人现眼!哼!”
“哎,明珞,你这是落井下石!”傅青扯痛了脸上的伤,抽了两口凉气,唉声道:“他们人太多了,不公平!你就站旁边看着我被人群殴,你也不帮我!以前白对你这么好了!”
“你对我好?”明珞瞪圆溜了大眼睛,略倾着上半身,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震惊道:“你哪里对我好了?我让你带我出来寻傅言哥哥,你倒好!你转个头把琅沅也给带上了!这就算了,你居然中途脚底抹油开溜了。我还以为你干什么正经事儿去了,结果就是去找那个狐媚子!”
傅青恼了,蹭得一下站起身来,怒道:“明珞!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能不能!什么狐媚子啊,她有名有姓的,你不会喊啊!她叫赵、汐、朝!是我未来大嫂!你侮辱她,就是侮辱我堂兄。你侮辱我堂兄,就是侮辱了傅家!你侮辱傅家,就是在侮辱我!”
“我就是侮辱你了,就是侮辱你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明珞也恼了,使劲一推傅青的肩膀,大声道:“傅青,你变了!你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傅青了!以前的傅青只会对我一个人好!会把我说的每一句话当圣旨!我让他偷鸡,他绝对不敢摸狗!我让他朝东,他绝不会朝西!”
她说着,用手指戳了傅青的肩膀几下,怒气冲冲道:“你跟我哥去了一趟咸州,那里的风水把你给熏傻了啊!你着了什么魔,非要跟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人见人爱的明珞妹妹对着干!你说话啊,你有理由你倒是说啊!”
傅青脸色涨红,一把将明珞的手臂推开,同样大声道:“我怎么就变了?明明变的是你!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你从前从来不会这么蛮横无理,不会仗势欺人,更加不会侮辱我!”
“你的意思是不是要跟我打架?”
“来啊!”傅青说着,开始捋袖子,抬眼见明珞抽出了腰间挂着的鞭子,脸色一沉,绷着一张俊脸,又把袖子放下了。
“我不打女人,饶了你了,你自己回去反省吧!”
明珞哼了一声,用鞭子的尾端点了点傅青的腰,嘲讽道:“我不是什么女人,我是妹妹。你来啊,你今天敢动我一根手指头,回头我哥把你狗腿都打折!傅青,我发现你现在飘了啊,看把你能的。你捋袖子啊,捋啊,继续捋啊!”
她余光瞥见傅青怀里抱着的木偶,气得更狠了,“还说自己不喜欢赵汐朝。这丑玩意儿就是给她买的吧?我让你给她买!”
说着,明珞一把将木偶抢了过来,往地上狠狠一掷,使劲踩了几脚,边踩边道:“你才吃过她家几口饭?你从小到大死乞白赖赖在我家,吃过的盐,比在她家吃过的米还要多!你就是个白眼狼,胳膊肘朝外拐,我让你拐!”
傅青垂着头,拳头攥得紧紧的,眉头紧锁,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这哪里是他买来哄赵汐朝的,明明是用来……用来……
换而言之,就算要买东西哄赵汐朝开心,怎么也轮不到他。可明珞却什么都不明白,哪里是他愿意死乞白赖的赖在国公府,明明是被家里人硬往外推的。什么维持两家的关系,分明就是不喜欢他,订亲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他。就是到了现在,满府上下还是围着堂兄转,根本没有人关心他过得开不开心。
“随便你怎么想罢。”傅青撂下一句话,弯腰将木偶捡了起来,随手拍了拍灰,压着火气,低声道:“反正不是给你的。你哥跟我哥都喜欢赵汐朝,你拿他们两个都没有办法,这才往我身上泄火。可是明珞……”
他抬起头来,手指因为攥着木偶太过用力,指尖都泛起白色,“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自己的感情我都管不好,让我怎么去管别人的?明连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你都左右不了他的想法,何况是我?他要喜欢阿朝,是他自己的事情。你喜欢傅言,是你自己的事情。就因为明连是小侯爷,你是安平县主,你们就能仗势欺人了么?你要是有本事,你逼个试试啊?你看看傅言日后会怎么对你!”
“傅言哥哥怎么对我,不用你管!他怎么对我,我都高兴!我是县主,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少在这里教训我!我就是喜欢傅言哥哥,我就是喜欢他!”
“你!”傅青气得要打她,手举了半天到底没舍得动手。他照着自己脸上扇了一耳光,摇了摇头,苦笑道:“人与人到底是不一样的。明明我跟堂兄都是傅家嫡出的公子,可从小到大所有人都不喜欢我。他好,他厉害,他什么都比我强。我怎么这么贱,非要跟在你屁股后面,像只跟屁虫一样,我自己看了都讨厌!”
“那你走啊!你走了以后就别再来找我了!再敢踏进国公府一步,我让人打断你的狗腿,滚啊!”明珞气得狠了,开始口不择言,伸手往前一指,让傅青滚蛋。
“好,我走。”傅青点了点头,提着木偶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修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再也寻不到了。
明珞气得提着鞭子乱抽乱打,闹了一阵安静下来。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等了一会儿。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眉头越皱越深,脸色越来越沉。时不时的往人群中眺望一眼,始终没见到想见的那个身影。
她后知后觉,觉得自己脾气闹大了,好像说话也过分了。垂着头,鼻子一酸,眼泪哗哗的往外流。可身为县主从小骄纵惯了的,哪里能说改就改,自尊和骄傲让她低不下头去。总觉得傅青一定会跟以前一样,率先败下阵来,过来哄她。
可这次……傅青好像是真的生气了,等了这么久,他都没来。明珞开始心烦意乱,进而大哭大闹,后来后悔了。抱着膝盖缩成一小团,放声大哭起来。
她不是没哭过,老国公死的时候,哭得比这还要惨。她哥哥病重的时候,哭得比这还要悲切。可从来没有哪次,像现在这么后悔过,像是失去了什么很宝贝的东西。
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想要得到。明知竭尽全力都得不到,也越是要记在心里。可若是有个人天天在自己身边晃荡,新奇也逐渐变成了习惯。觉得就是理所应当的,就是自己应得的,想要怎么样都行。
可若是突然有一天,这个人变了,转身将别人捧在手心里宝贝,任谁也受不了这么大的落差。
眼底突然闪进来半寸青衫,明珞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抬起脸来,她哭得眼睛都肿成一片,像两颗大核桃似的,可怜极了。哪里还有平日里半点威风。
傅青敛眸望了她一眼,心里还窝着火,可到底是蹲了下来,伸手勾了勾明珞的下巴。惆怅道:“我的小姑奶奶,你不回家,蹲在这里哭什么呢?被哪个王八蛋欺负了啊?你跟我说说,回头我带人削他!”
明珞破涕为笑,顺势两手环着傅青的脖颈,嚷嚷着:“我就知道你会回头找我的!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
“你怎么会知道?你原来这么相信我啊?”傅青自小就把明珞当自家人,哪里能真的生她气。他红着脸,顺势将明珞抱了起来,刚要放手,就听明珞“嘶”了一声,说自己腿蹲麻了。
他赶忙又将人抱住了,也没敢真的抱。诚惶诚恐的虚虚扶着,额头上都冒出一层虚汗。因着明珞这丫头向来喜欢顺杆子爬,而且喜欢变本加厉。傅青为了防止今后明珞再跟他吵架,赶忙绷紧了俊脸,冷哼了几声。
明珞绞着衣角,羞赧道:“你……你还生气啊?这回算我不对,我以后都不那样说话了。你别生气了,回头我带你去郊外骑马。我哥才给我弄来一匹小红鬃马,跟你那匹特别像!”
傅青刚要说“好”,立马又将话吞了回去。梗着脖子,脸色沉得跟水一样,“我没生气,我哪里敢跟安平县主生气。”
明珞绕到他跟前,两手捧着傅青的脸,左右晃了晃,嚷道:“你骗我,你就是生气了!”
“没有。”
明珞撇嘴,索性眯着眼睛,攥着傅青的手往自己脸上蹭了蹭,小声道:“好了好了,不生气了。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你跟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么可以生我的气?”
傅青最吃姑娘家这一套,心尖就跟被猫爪撩过一样,酥酥麻麻的,脸上不由自主就带了喜色。明珞见状,赶忙趁热打铁道:“我跟你说,不许你喜欢赵汐朝!你……你……你往后不要再给她买东西啦!”
“她可是我未来大嫂啊,我给她买什么东西。回头我堂兄要知道了,肯定要不高兴的啊!你当我蠢啊!”傅青回道。
“那你那个木偶买给谁的?琅沅吗?那也不行!”
“……也不是买给她的。”
明珞一听,一拧傅青的腰,怒气冲冲道:“好啊你!你又背着我跟哪个姑娘好了?你说!你到底买给谁的?”
“我……我买给你的!”
傅青涨红着脸,挠了挠头,闷闷道:“不要就算了,我拿去丢。”
“别!谁说我不要了?我要!”明珞一把将木偶抢了回来。抱在怀里心里美滋滋的。她忽然意识到这玩意儿方才被自己踩过好几脚,心里又略略嫌弃。可还是十分开心的又摸又掐。
“说起阿朝跟琅沅……她们去哪里了?”傅青突然问道。
明珞随意道:“嗨,咱俩当时不是在打架嘛,我怕误伤到赵汐朝了,就让琅沅送她回府了呀!别提她了,我饿了,咱们一起去迎宾楼吃饭吧?”
“好啊!我也饿了!”傅青笑着应了,拉着明珞的手腕往前走。哪知才走了几步,迎面跑来一个女子。定睛一看,居然是琅沅。
“表哥,不……不好了,不好了!”琅沅气喘吁吁,捂住肚子急促道。
“什么不好了?傅青好得很呢!”明珞不悦道。
“不是啊,我是说赵姑娘!”
傅青一听,心里登时一个咯噔,他赶忙攥紧琅沅的胳膊,急问道:“阿朝怎么了?她现在在哪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快说啊!”
琅沅煞白着脸,眼泪成串往下砸,哭哭啼啼道:“安平县主吩咐我送赵姑娘回府,我就送她回去了。哪知道才走到半路,突然闯出来几个乞丐,见赵姑娘生得貌美,硬是将她掳了去!”
明珞道:“怎么会?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真的没有说谎,你们看。”琅沅哭着,捋开袖子,将小臂上的擦伤展示给他们看,“那几个乞丐打伤了我,就掳走了赵姑娘。我一个柔弱女子,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救人要紧,赵姑娘品性坚韧,丢了名节也好过丢掉性命!”
“什么叫丢了名节也好过丢掉性命?名节都没了,要性命做什么?你说得好像见到赵汐朝丢了名节似的!”明珞反驳道。
她抿紧了唇,心里忐忑不安。若是真让赵汐朝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他们三个人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姑且不论赵员外会如何,傅言若是过来兴师问罪,这责任谁来担着?再者自家哥哥对赵汐朝明显用情颇深,恐怕到时候不好善终了。
“安平县主,可是您让我带着赵姑娘先回去的。这出了什么事,您得担着啊!真的不关我的事儿,我已经尽力了。赵姑娘要是出了什么事,肯定要怪到国公府的头上!”
“你闭嘴!不管怪到谁头上,你都跑不掉!”傅青斥了琅沅一句,回眼见明珞面露惊恐,安抚道:“明珞,你别怕,不管出了什么事,都由我担着。没事的,阿朝福大命大,不会出什么事的!”
可话是这么说,傅青自己心里也没底。如今赵汐朝眼睛也看不见了,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也无颜活在世上,必得找根绳子把自己给吊死。他心急如焚,眼下慌忙带着明珞和琅沅回府搬救兵。
可今日是圣上新收义子封王的仪典,朝中官员一应入宫赴典。哪里能寻到人商量。出了这种事情,越少的人知道越好,京城原本就是个风云之地,屁大点事都能传得神乎其技。若是将此事传扬开来,纵是赵汐朝没出什么事,可落到旁人耳朵里,那就大不一样了。
届时众口铄金,赵汐朝一个深闺小姐,这名声还要不要了,指不定就要被人传成是残花败柳!
傅青心里登时凉了大半截,脑子里晕晕乎乎的炸开了锅。赶忙带了几个心腹,打着找回场子的幌子。翻遍了京城里的犄角旮旯,包括一些破庙,连砖头缝儿都不放过。
可天色越来越晚,连半点踪迹都寻不到。傅青像是被人把魂儿给抽空了,行尸走肉一般穿梭在大街小巷。
“二爷,前面发生了大事!”
府里一个家丁过来回禀。
傅青一听,立马道:“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家丁道:“前头小巷子里发生了命案。死了好几个乞丐,手掌全部都人削飞了。大理寺的人正在前面查案呢!”
“那……那有女的吗?”傅青僵硬着脖颈,嘴巴一张一合,耳边轰隆隆的,似乎只要家丁说出一个“有”,他就会当场猝死。
“没有!”
傅青大松口气,一脚踹了过去,骂骂咧咧道:“没有你瞎喊什么?吓我一大跳!京城发生命案还不是常事?大理寺查案子,关小爷什么事!”
家丁捂住屁股,委屈道:“二爷,到底是谁打了您啊?是个女的吗?咱们找了这么久了,都没找到。估计是怕了您了,找地方躲起来了罢。要不,咱们回去吧,这天色也不早了!”
“滚蛋!给我找!挖地三尺都要给我找出来!找啊!”傅青大声咆哮着,大步流星的往下一个破庙去。
他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自己身边少了什么人。拧着眉头,咬牙切齿道:“表小姐和安平县主哪里去了?”
“回二爷的话,表小姐说自己身子不适,已经先行回府了。至于安平县主,她方才跑回国公府了!”
闻言,傅青眉头皱得更深了,烦躁的揉了揉头发。他暗暗思忖,觉得琅沅应该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回府告密。这事暂且还不能说出去,否则传出去要赵汐朝怎么做人。
“你,对,就你!赶紧回府给我看着表小姐,把她锁屋子里头,别让她乱跑!对了,大爷要是回来了,赶紧让他……让他……唉!没什么,我自己去说!”
国公府。
明珞跑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跑回了府上。随手拽着一个丫鬟的衣领,大声问道:“我哥哥呢?他在哪儿?”
丫鬟吓了一大跳,哆哆嗦嗦的指了一个方向,小声道:“在……在书房……县主……”
闻言,明珞将手松开,提着裙子大步朝书房的方向跑去。她虽厌恶赵汐朝,可不代表要让她死。况且,赵汐朝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人带走的。若真的出了什么事,自己到底是国公府的县主,想来不会有什么事。可傅青不一样,傅青本来在傅家就不受人待见,回头傅言和傅大人还不得把他活剥了。
她一路心急如焚,伸手将门推开,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扑了进去。
“明珞?你怎么来了?”明连正坐在书案后面看书,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见自家妹妹趴在地上,无奈的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绕过书案伸手要将她扶起来。
“你不是去找傅青玩了么?怎么这会儿回来了?傅青呢?”
明珞一听,眼泪簌簌的往下落。跪坐在地上,两手拽着明连的衣袍,哭道:“哥,我好像闯了很大的祸!我和傅青跟别人打架,让琅沅先将赵汐朝带走。谁知……谁知赵汐朝就被人掳走了,我们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她!我听琅沅说,她可能会被人……被人……”
“哥!我好害怕!我不想要赵汐朝出事!傅言哥哥还没出宫,他若是知道我们把赵汐朝搞丢了,肯定恨死我!哥!”
闻言,明连大惊失色,攥着明珞的肩膀,急声问道:“出了这种事,你怎么才来告诉我?赵汐朝到底是在哪儿被人掳走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明珞攥着拳头直抹眼泪,“当时我不在场的,我问琅沅了,她就说自己什么也没看清!哥!怎么办啊?”
明连迅速思索了一阵,总觉得事有蹊跷。青天白日,怎么会有人明目张胆的掳走一位官家小姐。除非是有人故意为之。
琅……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