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方文璟先时有些不解,却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个绝好的主意。自古以来君父为天,只要迫使裴青认了宣平侯为父,那他就跟自己,跟崔家跟秦王就是扯不清的关系。只是赵雪母子三人对爵位心心念念,若是得知自己出面请求宣平侯立世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方夫人听到长孙的顾虑,不禁冷笑一声,“赵雪的母亲是什么台面的人物,她的嫡亲兄长又是什么东西,值当你为他们费心神。退一万步来说,即便你不出面,宣平侯心里也未必没有这个想法,你不过是出面推一把!好孩子,等这件事了结清楚我们返回彰德后,这赵氏就让她悄悄病逝吧,咱们崔家的长媳还是要另寻家世清白的名门闺秀才好……”
于是崔文璟眉眼欣然心下叹服,躬身道:“明日我就亲自去督请促成此事。”
330.第三三零章 作伥
三月, 宣平侯上表诉京卫司的四品指挥使裴青是其失散多年的长子, 因缘际会之下得以相认, 特特向朝廷请旨立为世子。虽然京中早对此事议论纷纷, 但是这般大张旗鼓地将昔年丑事公之于众, 众人佩服宣平侯胆量的同时, 也不得不感叹他的脸皮比城墙还要厚上三分。
这边的裴青当做无事一般一直按兵不动,那边御史台的人已经连连上奏。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宣平侯既然已经幡然醒悟,那么裴指挥使应该尽人子的本分,奉养父母友爱兄弟。怎能当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每日照常上值处理公务照常回家陪妻伴女?到最后,御史们的措辞已经越来越激烈, 其中不乏对裴青有攻击之意。
皇帝将折子留中不发,特特下旨许裴青自辩。
两日后, 裴青亲至朝堂奏闻,曰自己十三岁时从山涧坠落受重伤失忆,早已经忘却前尘往事。一路南下乞讨为生受尽人世苦处,幸遇到广州人氏傅满仓伸出援手,不但落户还将乞儿当做家人对待。自那时起,他就决定将傅家人当做至亲。宣平侯既然称是人父, 那可否当众说清当初一介世家子弟沦落乡间为乞的缘由?
皇帝哈哈大笑, 就令人特意将宣平侯招至堂上, 让他将昔日裴赵两家的恩怨一一叙说。
赵江源本以为拿捏到了裴青的要紧处, 挟着御史台的威势端着人父的架子, 可以让人不战屈服。眼看事态有转机就兴冲冲而来,听到这个吩咐不禁目瞪口呆。也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丑事大家知道是一回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他紫涨着脸,吭吭哧哧地说了几句后就再也说不出口。
那些腌臜事让他如何说得出,为了压制妻子裴明兰的强势,宣平侯府的老夫人做主将娘家侄女秋氏抬为平妻,这件事不但违背朝堂礼制还理亏。在婚礼上两方一语不和厮夺起来,秋氏受重伤卧床不起。赵江源身为家主又心疼娇滴滴的如夫人,偏心之下不禁迁怒于长子,将赵青狠狠杖责后在族谱上利落除名。
裴明兰心疼儿子又对丈夫失望至极,自请下堂求去。带着重伤的儿子在外盘桓半月后,趁雨夜离京,不想却滚落山崖尸骨无存。
这般人间惨事,怎是一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能遮掩得过去的?有性情耿直口舌便利的大臣就揶揄道:自家跟前养的庶子闯下天大祸事被撸夺功名永不录用,眼看就不济事了。转头又看着昔日如敝帚的孩子出息了,就腆着脸上来认儿子,这个当爹的知不知道“耻”字怎么写?
赵江源耳朵又不聋,羞愤之余连连递眼色叫儿子给个台阶下。裴青却状若未闻,一口咬定自己是父母俱亡之人。
赵江源没想到自己如此矮下身子,那孩子还是不依不饶睁着眼睛说瞎话,竟然推说掉落山崖失去记忆,记不起幼时的事情了。他无奈之下一咬牙跪在地上道:“伏请圣人看在微臣年老体弱的份上,让裴青认祖归宗顶立门户。只要他答应,臣愿意将爵位立时让出来。”
这便是说不但要将裴青立为世子,还可承继宣平侯的爵,这个本下得可谓太大。
皇帝和朝臣们就齐齐望向裴青,就见那青年苦苦一笑,双手一摊作无可奈何状,“赵大人盛情本不该退却,只可惜裴某清醒之后对往日再无记忆。我娘临终前什么也没有说,只叫我南下讨生活捡一条命就成。说我本就是无父无族之人,仅有一个舅舅因为在远处当兵不好投奔,以后照顾好自己就够了。亡母遗命犹言在耳,怎敢违背?”
赵江源喉咙里嗬嗬了几声,一时竟无言以对。难道他能质问地底的亡人,说为什么要这样狠绝地交代儿子?
裴青双手一揖面貌无比诚恳道:“这只是不相干的小事,我听说赵侯爷家里有妻有子,何苦屡次再将旧事提及扰人扰己?更何况小子已经成家立业,爵位俸禄自个有手有脚毋须人家赠与,说句大言不惭的话,某愿承担社稷之本庙堂之责,委实不愿纠缠在这等末微小事上头。”
皇帝不由击节大赞,“这才是有志气的男儿,不愧是领兵坐镇一方的千户,一城一池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这件事到此为止,赵江源你跟前又不是没有承继香火的人,老眼热人家的儿子作甚?以后朝堂上也不准有人再就此事墨迹,总不能强迫人家非要认一个现成的爹吧!”
满朝堂人俱都大笑,唯余赵江源唯有苦笑摇头。
他抬起头就见隔得几步远地方,裴青冷冽勾起嘴角一撇,让人看了不由心底生寒,侧头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与几个朝臣齐齐往外走了。就有相熟的同僚过来或真或假地劝慰道:“令郎还年青,虽说闯下祸事被除了功名,可是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只要尽心教导,铁树都还会开花呢!”
赵江源心底莫名升起荒凉的感触,儿子赵央一天到晚耽于酒水,女儿赵雪在崔家的日子也是举步为艰,照这样下去宣平侯府的颓败只怕就在指日之间。
他的预感的确没有错,半月后有御史上表奏闻,说宣平侯府赵央适逢祖母忌日,却与友人在玉泉河上泛舟,不但饮酒作乐还狎妓游玩。皇帝最重孝道听闻大怒,令人将赵央押解至赵府祠堂,当着一干人等杖责五十打得是皮开肉绽。最后以赵江源教子不利纵容妾室等七条罪名,褫夺宣平侯的爵位……
正是春末夏初,岸边柳色新绿桃花泛红,有知机的卖花人用小推车或是竹篮兜售着鲜花。玉泉河边多的是花圃,有衣饰华美的妇人坐在马车里隔着薄薄的帘子轻声吩咐,将一盆盆尚且带着水汽的芍药或是茉莉买下。
傅百善教授完四皇子箭术后见天色尚早,便吩咐车夫家去,自己带着丫头杨桃沿着玉泉河边散步。她本就是爱花之人,兴致一起连买了几盆人高的花树,付了银子之后吩咐花圃老板送到平安胡同裴宅。
隔得几步远的地方,一个年青女郎状似无意地转过来身来笑道:“是傅乡君吗,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一别许久故人风采更胜从前,可否容妹妹做东请乡君到前面的雅茗轩里,饮一杯茶用几样茶点一叙别情?”
傅百善抬头一望正是许久未见的崔文樱,听说她回彰德相看亲事去了吗,怎么又在此处现身?也不知道婚事定下来没有,当年在红栌山庄的几个参加宫选的女子,可只有她没有定下了。俗语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便言道:“今日左右无,无意看见这边的花事热闹,便下来闲逛一二罢了!”
崔文樱见她言语当中有推辞之意,就面露尴尬小心翼翼道:“我知晓你对我们崔家有芥蒂,不过宣平侯府出身的赵雪虽是我大嫂,我对她的行事万万不敢苟同,还请傅乡君不要将我等同相看!”
傅百善不是随便迁怒于人的人,加上对这女子的印象还好,见她处处小心谨慎赔尽小心的样子,与当初在红栌山庄娴静温雅的模样大不通,也不想太过给她没脸。遂笑道:“我这个乡君是半路出家的,哪里有那般尊贵。我记得前面雅茗轩里面的江苏茶点尤其味道好,不如同去?”
崔文樱见她答应得爽快,心头也有几分高兴,忙吩咐身边的仆妇在前引路。
临街的窗子正对着玉泉河,河岸两侧艳桃妖李女姹紫嫣红,大片的红白花树衬得江岸如同云霞低垂,半个天际就如拿了油彩晕染了一般,倒是一处极好的景致。傅百善连连赞叹,心想要是裴大哥在此处一同赏景该有多好!
崔文樱亲手布上茶点殷勤相劝,傅百善却不过好意便每样都浅尝了一点。听她漫无边际地述说彰德与京中风土的不同,当初各个宫选女子的境况。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傅百善听得昏昏然。眼看天色要黑了,便托辞家中有女儿要照看,这才翩然离开。
等人离开片刻之后,隔壁一间茶室打开,青衣素颜赫然是德仪公主。她赞许地望了一眼崔文樱道:“你做得很好!”
崔文樱忐忑地望了一眼案几上精致的茶点,鼓起勇气问道:“殿下可否告知于我,那里头究竟有什么东西,傅乡君吃了会有什么反应?”
德仪公主漠然露齿一笑,“有些事你还是不知晓的好,傅氏曾对我不敬,我不过是让人在茶点里下了一点拉肚子的东西,给她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你着什么急?”
崔文樱再未多说,却是心底明白自己再次为虎作伥,虽然并非出自本愿。
德仪公主上马车时对身边侍候的宫女叶眉低低道:“派个人到裴家宅子门口盯着,听见唤大夫进门的话就速来禀我。”
叶眉就低声笑道:“早就派过去了,那茶点里每样都放了药,傅氏今晚可有得罪受了。这症状和平常的痢疾一样,连高明的大夫都看不出究竟,只以为她的脾胃失调。却不知那些药材下去更是催命符,不出半月她必定殒命,到时公主就可一偿夙愿了。”
德仪公主踌躇满志地掀眉一笑,“你看看傅氏嫁给裴青之后都干了什么,一味由着裴青肆意妄为不知规劝,朝中对他的恶评如潮。那日朝堂之上竟然当着生父的面不认,宣平侯偌大年纪不知道有多伤心。要是我在他的身边,必定让他爱惜羽毛不让名声有污。”
主仆二人肆意的笑声便如同在茶楼檐下上了铁锈的铃铛不住地回荡。
331.第三三一章 睚眦
傅百善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一进门就语速极快地唤大丫头乌梅到厨房用绿豆、金银花和甘草急煎后煮汤, 且越多越好。乌梅见她脸色煞白面色凝重,一句话不敢多问,扯着裙子一路疾跑到厨房吩咐将灶上的东西全部端下来, 一口一口的大铁锅掺满水后放在明火上开始熬煮。
傅百善将雕花架子床里头的暗格全部打开, 里面是大小不一的瓷瓶瓷罐。她颤着手指挨个摩挲, 终于找到一个绘了西番莲纹的白色瓷瓶,将里面的几颗药丸一股脑地塞入嘴里, 用牙齿发死力咀嚼。药丸变成药渣, 口腔里散发出一阵难以言说的腥臭苦涩味道, 这时却是救命的良药。
肠胃里开始翻腾, 傅百善努力摒气抑制住喉咙里的呕意。
半个时辰之后第一锅绿豆汤得了,乌梅机灵地用冰凉的井水湃着, 近乎发黑的汤水还是有些滚烫。傅百善却顾不得许多, 端起来就往嘴里灌。一瓢又一瓢, 直到肚子里撑不下了。傅百善望着几乎惊住的丫头, 气喘吁吁地坦然道:“我太过不小心,今日在外面中了毒!”
乌梅紧抿嘴唇,明白事关重大立刻转身站在门口吩咐道:“乡君累着了又中了暑气身子不舒坦,各人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许胡乱打听不许随意出门。厨房里的灶腾一眼出来做大家伙的晚饭, 其余的灶眼继续熬煮汤水, 得了就赶紧送到正院来。”
吩咐完这些, 乌梅手脚利落地将在四门衣柜前将干净的内衣拿出来帮傅百善换上。她看着面上已经泛开一丝乌青的女主子, 忍着眼眶里的泪意问道:“乡君你宁可自己催吐也不让去找外面的大夫,肯定是有什么顾虑。您尽管吩咐,还需要奴婢们做什么?”
傅百善攥紧拳头,明显觉得手指还有力量,就知道小五一时心血来潮调制的那些药丸药膏顶了作用,就虚靠着迎枕低声道:“我吃了几口就觉察到茶点里面有问题,当时又不知道那家茶楼里有多少不怀好意的人,只得虚与委蛇扯些闲篇。一上马车就叫杨桃赶紧去京卫司给裴大哥报信,也不知道这丫头找着人没有……?
她的语调越发声弱,到后来眼睛酸涩实在是睁不开了,耳际边只听得到乌梅一声急过一声的叫唤。
不知过了多久,傅百善再次睁眼的时候就见熟悉的艾绿青帐子顶,银裹金香薰球随着室外的微风轻轻地旋转。她一动身,榻前靠的人就警醒过来,帮她重新把大迎枕拍松放好,轻声问道:“还有哪里不舒坦,厨上熬了一点百合汤,可要用一点。”
傅百善怔怔地望着眼前人,依旧是浓眉凤目,依旧是鬓若刀裁,耳边的几缕头发却惊现了几丝灰色,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裴青想是意识了这点,掩饰了一下面容低低一笑道:“好珍哥,千万要好好地,你要是经常来上这么一出,我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你吓的。”
傅百善微微张嘴,却感到嗓子干涩暗哑仿佛发不出声来。
裴青忙把人诓抚在怀里,缓缓道:“莫急,我悄悄请了吴启廉吴老太医过来看了,大部分的毒素都让你催吐出来了。嗓子稍稍歇息两天会好的,还有小五给你做的药丸还算对症,只要好好调养应该没有大的干系。只是……”
傅百善听他言语吞吐一时大急,一双杏仁大眼里是从来未有的惶急。裴青双眼平视,一字一顿地道:“珍哥,我们又有孩子了,只是他来得实在是不巧。因为时日还短,吴老太医也不知道这毒素会不会影响到孩儿,他让我们好好考虑一下这个孩儿的去留。”
眼泪就成串地掉落下来,傅百善难以原谅自己的疏忽。小妞妞今年已经要满两岁了,大家伙常常戏言什么时候再生个儿子,她和裴大哥也时常憧憬儿女双全是什么模样,没想到这孩子以这样一种方式宣告自己的到来。她紧紧地抓住绣了百子千孙纹的缎面被褥,张开嘴无比坚定地做了一个口型。
裴青心如刀绞,他知道傅百善下这个决定是有多么的艰难。也许日后的生活都会让今日的这个决定搅得一团乱,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结果。不过在这之前,那些包藏祸心的人就要想好他们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书房里,刮了胡子净了面洗了澡的裴青大马金刀地坐在书案后,沉声问道:“将你那日看见的听见的全部再重复一遍,一个字一句话都不许漏掉!”
事情虽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杨桃想起当时的场景依旧吓得砰砰直跳。她强制镇定下来,慢慢地从出宫门开始说起,乡君回家的途中看见玉泉河边的花开得极好,临时起意想到岸边的花圃里买几盆花带回去,不想就碰到了彰德崔家的大姑娘崔文樱。
崔姑娘很殷勤,极力邀请乡君到前面的雅茗轩里去喝一杯茶,说往日有言语无状的地方还请乡君原宥。再有她的长嫂行事有差池,实在与她不相干。乡君见她言语诚恳,又是个姑娘家不好给她没脸就答应下来。
雅茗轩里没有几个人,店里的茶博士送上来茶水和江苏茶点。崔姑娘一一劝茶,偶尔自己也喝点吃点。根本看不出什么异样。过了小半个时辰,乡君推辞家中还有年幼女儿需要照顾,就先行告辞了。
当时杨桃心里还在奇怪,小小姐跟着外祖父外祖母到庄子上玩耍根本没有在家,乡君为什么还要扯这个谎话呢?结果一上马车,乡君就从袖子里倒出一小堆点心渣滓,还吩咐了两件事。第一,到雅茗轩对面的店铺里躲着,看里面跟崔文樱一路出来的是什么人?第二,看清楚人之后立刻到京卫司将此事原原本本地禀报给大人。
杨桃已经十七岁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严肃的女主子。
她的胆子素来小,但是好在格外听话。在马车拐弯处瞅了空子溜下来,又找了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地,连眼睛都不敢错一下地盯着雅茗轩。大半个时辰过去后,直到她腿脚都酸麻了之后,才从茶铺里迤逦出来几个人。崔文樱面露殷勤陪送的人,就是曾经和乡君在撷芳楼里有过口角之争的德仪公主。
那个面容清秀的青衣女人虽然披了一件长斗篷,但是头回在撷芳楼里随侍在一旁的也是杨桃,所以她认得德仪公主的样貌。因为隔得远,杨桃不敢太过靠近,只听得见德仪公主和她身边的侍女说了几个字,……催命符,……殒命,……夙愿。
仅仅是这几个字就已经足够了。
裴青虽然已经极力压制,额上的青筋却是一道道浮现出来。这副模样实在像要吃人的样子,坐在一边的程焕就咳了一声,转头轻声问道:“你真的认清那就是德仪公主本人吗?你陪乡君进宫教习四皇子,是在宫里头见过她吗?”
杨桃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奴婢每回进宫都在一个小屋子里待着,哪里都不敢走动,根本就没有见过一个宫里的女眷。那还是前年,乡君刚刚怀上小妞妞时到撷芳楼例行看帐,那位德仪公主非要乡君给她磕头下跪请安。乡君以在宫外不认识公主躲过去了,没想到这个狠毒的女人在这里设埋伏呢!”
裴青捏了捏眉心,微微点头道:“这回你处置地很好,先下去歇着吧,这回你当记首功。等乡君好利索了,让她亲自奖赏你!”
看着人恭敬退出,程焕才缓缓道:“她们主仆二人从雅茗轩出来时,乡君已经知道自己中了毒。却还是留下杨桃负责侦看消息,果然逮住了德仪公主这个幕后主使。只是不知道这位公主为什么对乡君抱有恶意,听杨桃叙述这好像不是一回两回了!”
裴青咬牙切齿冷嗤一声,“不过是寡妇发春,以为将珍哥怎么地了就想光明正大地嫁进我裴家的门。真真是痴心妄想歹毒至极,也不找面镜子好好地照照自己,就那样一副尖嘴削腮的模样,嫁一回就要当一回寡妇的扫帚命,真把自己当做一盘大菜了!原先我没把她当回事,谁知她竟敢朝珍哥下手,真是寿星公嫌命长自个找死呢!”
程焕狠咳了两声,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裴青这般气急说话这般刻薄的模样,想来这回这个所谓的德仪公主真的把他惹毛了。他虽然没有见过那位金枝玉叶,但是可以想见她日后的光景不会太好。细数这两年以来,坑或者起意坑这两口子的人,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裴青在书案后闭目想了一阵,再睁眼时已经一派镇定,“先生,我想这样办,你帮我参详一下看行不行……”
程焕一个机灵猛的惊醒过来,听着裴青的计划眉角不禁狠狠地跳了两下。心想惹到傅百善还有两分活路,惹到这位面冷心更狠的爷,德仪公主你也是太会挑人了。人家才不管你是不是皇帝老爷的女儿呢,这样睚眦必报绝不过夜的主,碰到了就只能自认倒霉。
332.第三三二章 相思
宫城,锡云殿。
德仪公主闻听消息后, 手中嵌了八宝如意的象牙梳背砰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她惊讶地问道:“你有没有打听错,傅百善到现在还活着,这绝无可能。那是掺了相思子的茶点, 当时虽没有症状, 但是一日过后就会出现恶心呕吐痉挛昏睡, 七日之后就会因血尿脱水而死。人人都会以为她是拉痢疾, 她怎么会没事?”
贴身宫女叶眉也是满脸的疑惑,“奴婢派了两个小宫人出门,特特绕道平安胡同的裴宅去看了。大门口没有办丧事的痕迹,进进出出的人也很正常。先时留在那里的人也没觉得有异常,只是说咱们回宫那天,在京卫司上值的裴大人回去得比平日要早一些,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呀?”
德仪公主仔细寻思了半天,终究不得其解, “相思子剧毒无比却无色无味, 傅百善不可能发觉茶点里面有毒。等她走后,我还特特看了那些盘子,果然是每样都动过的, 就说明这些茶点的确是到了傅百善的肚子里。难不成她是神仙下凡, 吃了这些东西还能安然无恙?”
叶眉就惊疑不定地道:“奴婢听说她能隔岸射杀敌寇, 当年在秦王殿下的红栌山庄救起晋王殿下时, 举着一个大男人跟玩似地, 莫非她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本事?就比如那些□□对她根本就没用!”
德仪公主心下烦闷,她是等了好久才等到这个适宜的机会。先劝诱崔文樱将傅百善带到雅茗轩,又呈上一桌精心烹制的茶点。寻常人只要用上几滴就已足够,宫里一只驯养的猫只用了一滴,七天后就死得透透的。为保险起见,那些茶点里她整整倒了一整瓶千金购来的相思子。
这个□□的名字取自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听起来虽然香艳可却是一等一的毒物。自从心底里有了那个念想之后,德仪公主就辗转得到了这个宝贝,务必要将那个鹊巢鸩占的妇人一击毙命,好成全自己的余生幸福。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德仪公主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叶眉点醒了一句,当时在那间茶室里只有傅百善和崔文樱,要是傅百善没有按照预想的那样中毒,那么这一环差错的地方只能是崔文樱,或是故意或是无意地流露出了破绽。
德仪公主细想之下只能如此解释,一心认定是崔文樱做了手脚。不禁咬牙恨道:“就这样瞻前顾后妄想处处周到的性子,还想肖想我二哥的人。真是不知所谓,难怪一回又一回地与秦王妃的宝座擦肩而过。她肯定想做个手不沾血的好人,就示意傅百善少用些茶点就是了,难怪那乡下丫头这么久都没事!”
德仪公主想到绸缪许久的计划就这样以失败告终,终究有些不甘心,侧身道:“前日我听刘母妃念叨,说崔文樱回彰德相看的人家有一个挺般配的子弟,两家还没有最后说定呢,那人就得了急病没了,她祖母方夫人无法这才又把她送回京城,打量京里还没有人知道呢。刘母妃还悄悄感叹,幸得没有说给二哥,要不然这样命硬的女子谁压得住?你使点银子把这个消息放出去,也给她一个教训!”
女子的名声何等重要,主仆二人就这样给崔文樱定了罪。叶眉也暗恨崔文樱两面三刀阴奉阳违,日后再有这样的机会可就难得了。她低头应命而去,心想势必要将崔文樱命硬克死未婚夫婿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最好让她一辈子都嫁不出去,谁要她对主子的事不上心来着。
第二日,德仪公主侍候完刘惠妃梳妆后陪笑道:“母妃,今日我想出宫去看看,想重新购置一些衣物,您不是说我以往的衣衫太过黯淡吗?”
刘惠妃就瞥她一眼道:“这一向你出宫很勤密啊,虽说你父皇不怎么管你,但是你既然住在宫里头就得守些规矩。更何况……你的身份不同,要是惹得那些老古板上些奏折弹劾就不中听了。”
德仪公主脸色一变,什么身份,不就是寡妇吗?就强笑道:“儿臣注意些就是了,委实是这回在店里定下了衣服,要是不去取的话别人会笑话我没有信用。虽然人家不知道我是一国之公主,但是始终是没了颜面。”
刘惠妃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些重,就和煦笑道:“好了,不过是让你谨慎一些。听你父皇说,北元那边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派人过来求娶公主。两国交战了这么多年,一会打一会和的,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