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锦嫔哭泣之余朝顾闯睨过来,眼神却锋利的像冰凌,带着阴毒和嘲讽。顾闯自知分辨无用,被拖出去的时候冷不丁的大笑起来,他古怪又狂傲的笑声响彻整个殿宇,让人一阵阵的胆寒。
顾歧陪着顾盈离开了勤政殿。
顾盈已经平静了下来,夜晚的风将他鬓边的头发吹起,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苦笑了起来。
“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七弟。”他轻轻的说。
顾歧沉默,他抬起头眺望着天际,若有所思。
顾盈忽而回眸,皱眉道:“即便顾闯伏诛,可你和荣王之间的梁子已经结下了,你有什么打算么?”
“结就结吧。”顾歧淡淡道:“也不差这一个。”
“这个不一样。”顾盈说:“从前荣王也许不至于要你的性命——”
顾歧看起来没什么表情,有些心不在焉。
“你不要不当一回事。”顾盈说:“而且我总有一种预感,这些事都没有结束。”
“顾闯笑得太难听了。”顾盈用扇子敲了敲手臂:“让人不舒服。”
“七弟,你听我说。”顾盈猛地抬手抓住了顾歧,沉声说:“那天在济川,有个杀手说了一句话,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
“什么?”
“他说,末日即至,周朝将亡。”
“危言耸听。”顾歧冷冷道:“但凡想造反的人,谁不需要一个正义的口号?”
“在此之前,父皇驱逐了周朝境内的洋人。”顾歧颦眉说:“说是因为看到了一份洋人联名签署的文件,内容大逆不道至极,我派人明察暗访,找到了没烧完的底根,着意复原了一番。”
顾歧挑眉。眼神逐渐郑重。
“那是一份纪年法,洋人记录年份和时日的规则与我们不同,我们用的是农历,他们的却是西洋历。”顾盈说:“但是两种历法可以通过推演进行换算。”
“然后呢?”
“洋人的历法上记载着一日称为末世之日,据说会洪荒倒转,天灾人祸降临,周朝陨灭。”顾盈说:“而那天换算至中原农历,就在明年。”
“什么?!”顾歧吃了一惊,随后忍不住嗤笑道:“这也太离谱了!”
“我起初也这么觉得。”顾盈说:“父皇想来更是觉得是无稽之谈,天子即受天命,须得万古长青,怎么能容忍这种扰乱民心,诋毁九五之尊的离经叛道之语,所以才会那般动怒。”
“我看又是顾闯搞的鬼。”顾歧说:“这邪论首尾呼应,若真出了什么事,他大都可以推到末日之说上。”
“可是顾闯当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吗?”顾盈捏着下巴思忖道:“焦嫔家中官阶低位,朝中人大多都结交荣王,并不理会顾闯,他做的这些事必要大量的银钱作为支持,他的钱是从何而来的呢?”
“你是说顾闯背后其实还有人?”顾歧道。
“是。”顾盈开门见山的说:“我怀疑锦嫔。”
顾歧微微一怔,咋舌道:“为何?”
“其实我早就怀疑锦嫔和济川邱宾有欺上瞒下的行径,可是一直都没有摸清线索。”顾盈说:“此番去济川,济川毁邱宾死,彻底的死无对证,你若说不是巧合,我不信。”
兄弟二人皆是陷入了沉思,良久 ,顾盈道:“罢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还是早些回去睡吧。”
顾歧点点头,二人分开。
顾歧心事重重的走了一段,忽而驻足,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太医院的门前。
里面漆黑一片。
苏敛自从济川归来后就大病了一场,秦韫将她接出宫去,歇在那酒坊老板家中,为了查顾闯的事,顾歧还一直没捞着空闲时候去看她。
顾歧愣了愣,忽的自嘲似的苦笑起来。
看她,她应也是不想见自己吧。
作者有话要说: 名侦探顾盈【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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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言在填: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第六十六章
“当”
护国寺晨钟暮鼓, 按时敲响, 在苍青色的山峦之间荡开。
烟气一圈一圈的升上天空, 虔诚的香客们进出,双手合十, 或阖眸或颔首, 便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苏敛踢着裙踞,一步一步的走了上来。
她脸上尚带着病容, 看起来十分憔悴, 素色的衣裙着身, 仍是松泛, 她人瘦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跑的纸片。
秦韫两阶并做一阶,错开下山的香客, 大步流星, 他急急忙忙的追到苏敛身边,垂手握住她的手腕。
“我才一眨眼你就跑没影了, 吓我一跳。”他松了口气,轻声道:“说好一起出门,怎么你总是丢下我?”
苏敛道:“我拜一拜就走了,这么高的台阶, 用不着你多跑一趟。”
“我不嫌累。”秦韫说:“跟你一起, 走到哪儿都不累。”
苏敛扯了一下唇角,笑得勉强,秦韫道:“往事不可追, 你看开些,总是憋闷对身体不好,敛敛,你看我,笑一笑。”
苏敛抬起头,看见秦韫伸出一根手指,一顶鼻尖,扮猪似的,又憨憨的“哼唧”了一声,不禁莞尔:“你傻不傻。”
“终于笑了。”秦韫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爽朗的弯下腰:“你要拜菩萨?我陪你一起。”
“不了。”苏敛说:“你在门外等着我吧,我一会儿就出来。”她看秦韫一脸的不放心,轻声安抚道:“大雄宝殿是实心的,进出就一条路,我很快就出来。”
罢了,她挣脱了秦韫的手,独自走了进去。
檀香的气息沁人心脾,木鱼和诵经的声音交错着,偶尔水声滴答,亦显得吵嚷,这里的一切都编织成了一种别样的远离世俗的清净。
释迦牟尼跟前的蒲团一直没有空歇时候,苏敛也无意去跟佛祖求什么,她绕开人群,走到了药师王菩萨跟前,蓦地跪倒。
她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不得已俯身,以额触地,缩成一团。
病中多梦,她不停的回溯光阴,梦见自己执刀剖开了荣王妃的身体,女人鲜活的生命在她的掌心里冷却,她最终松开了手,将那女人如蔽履般遗弃在摇摇欲倾的屋内。
女人忽而睁开眼,含泪凄苦的翕动嘴唇:
“说好陪我一起的。”
“我一个人很害怕,很痛。”
“苏大夫,为什么?”
为什么?
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那悲苦的诘问,挥之不去,几近切肤之痛。
詹平第一次手把手教她拿起刀的时候,认真的说,敛敛你不要怕,下刀虽然会见血,但是你要知道,切掉的都是恶阻之物,会有干净的血肉再新生,填补,这就是人身体周而复始的规律,我们一直遵循这样的规律,就不会误人性命。
可她做了什么呢?随波逐流,与狼共舞,亲手终结了一个女人的一生,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的呢喃,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溢出来。
淡淡的檀香气息靠近,她怔了怔,余光看见一只枯瘦的手伸到了鬓边,手腕上串着一串锗色的佛珠。
“女施主。”老僧沙哑的开口,语气却温和、慈爱:“人世艰苦,需你去渡万千苦厄,莫彷徨,莫自哀。”
“我渡他们……谁来渡我呢?”苏敛握住他的手起身,喃喃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哪。”老僧微笑,合着袈裟退开。
风自轩窗吹入,浮动苏敛的鬓发,她呆滞的坐在蒲团上,而对面的那个人静静的立在那儿,如松如竹,望着她的目光恰似是藤萝纠缠,要将她嵌到心底去。
顾歧猝不及防的扑上来,几乎是跪倒在坚硬的砖石上,展臂抱住了苏敛。
动作大开大合,他高大的身形笼下暗沉的阴影,将少女包裹。
“苏敛。”顾歧的呼吸绵长起伏,他将下巴抵在少女的背上,低声说着:“这些天,我快疯了。”
这许是顾歧活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剖开自己的心扉,两相不见的时日令想要见一个人的愿望日益强烈,有如淬炼着开天辟地的利斧,他不能再多等一刻,因为每一刻都是煎熬和疼痛。
他想过苏敛或许对自己无意,对自己无意的人他不屑于强求,便让她去跟秦韫好吧,全天下女子也不是非他不可。
后又不受控制的牵念着,那日思夜想成了打脸的耳光,他别扭的想他堂堂皇子,应是个宽容而开明的人,她苏敛开心便罢了,秦韫也就秦韫,对她好就成。
他曾一度对秦韫充满了轻蔑,觉得这个人无论文韬武略还是皮囊都比不上自己分毫,还是个出身寒门之人。
可后来他才意识到,出身寒门,了无纷争才是他永远也比不过的长处。
他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了,什么骄傲什么宽容夺食假的,他只知道在合眼不见她苏敛的时候就会不安,而看见她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得鲜活了。
他不能想见没有苏敛的无色的人生,不能忍受。
他将苏敛抱得更紧,他想,她怎么这么瘦了呢?明明从前是个吃荔枝都会两眼放光彩的人,如今瘦的好像只剩一把骨头了,抱着硌手,却又怕折断了。
苏敛的目光空洞,平视着前方,她慢慢的开口:“你疯吧,你们顾家的人,迟早都是要疯的。”
顾歧的动作一僵。
“可这都与我无关。”苏敛一动不动,轻轻地笑着:“顾歧,到此为止。”
“什么到此为止?”顾歧的声音喑哑。
“我也不想报复慕容家了。”苏敛散漫的说:“从前是我太不自量力,我凭什么蚍蜉撼树呢?我如今想通了,皇宫里不需要我这样的女人,下个月我领了俸禄就走。”
她每说一个字,顾歧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他松开了苏敛,颦眉凝望。
“跟秦韫回秦家巷吗?”他的眉头紧锁,说话也渐渐地刻薄起来:“见公婆?然后成亲?过小老百姓的那种古井无波的生活。”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自主的想象,连声线也有些颤抖:“琴瑟相和,举案齐眉。”
“跟你无关。”
“是啊。”顾歧的眼眶有些发红,反衬的肤色雪白:“远离我,多安全啊。”
苏敛的眸光微微一动。
“是不是很后悔一开始遇到了我呢?”顾歧扯了一下唇角,向来傲慢的他罕见的露出了自嘲的笑容:“苏敛,我想说的话,远比这多。”
说你想知道,苏敛,你说啊!
他吃力的想剖白,只要苏敛多说一个字,给他这个开口的机会。
他们之间有一百步的距离,只要苏敛肯迈出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他顾歧会飞奔过来。
他可以为未来筹谋,殚精竭虑,可他不想在下一刻就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