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什么意思?”青眉子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我出生的时候就带着这样的刺青,长大的过程里也渐渐知道了自己的能力。我被大家奉为神人,无非是因为我那一生只有一次的预言能力。”他耸了耸肩, “如果我的预言能力已经消失了呢?我还算特殊吗?”
雷迟紧张了:“发生了什么?”
“不是意外。”青眉子慢吞吞地喝着花茶,“这件事情我倒是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大概十多年前吧,具体时间早忘了。当时我在极物寺附近生活,有一天晚上,我听到极物寺那头有动静,去察看情况的时候顺便救了一个小哨兵。”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的少年,青眉子发现他的时候,他倒在极物寺旁边的地面上,脑袋朝着鹿泉的方向,似乎要往鹿泉那边爬,但人却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青眉子用嘴巴咬着提灯,背着少年往极物寺去。走到半途,少年忽然醒了,在他背上挣扎大叫,声音极为惊恐。
他动作太大,青眉子控制不住,两个人都倒在地上,灯摔破了,周围一片漆黑。
接着微弱天光,青眉子脱了僧袍给少年披上,干脆陪着他坐在原地。极物寺虽然不远,但他没力气拖动这个肌肉结实的小年轻人了。
青眉子不知道他叫什么,直到那孩子抓住他的手开始胡言乱语,他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哨兵。
“他说自己的‘海域’很难受,又说什么狮子出不来。”青眉子皱眉回忆,“还让我去救他的爸爸妈妈。我怎么救啊?我和哨兵或者你们狼人不一样,我除了预言能力和额头上的刺青之外,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喇嘛……不好意思,假喇嘛。”
雷迟心中满是震惊:那是鹿泉事件中的谢子京!
“后来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哨兵渐渐连话也说不了,抱着脑袋一直在地上翻滚。他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心跳和呼吸都开始减缓。
青眉子想赶回极物寺找人,又怕一来一回耽搁了时间。他知道这个哨兵的“海域”一定遭受了重创,而精神世界被摧毁了的哨兵和向导,最终的结局往往都是死。青眉子无计可施,干脆双膝跪地,把哨兵的脑袋搁在自己腿上。
他看到浑浑噩噩的哨兵哭了,低下头,还能隐约听见模糊的呻.吟:爸爸……妈妈……
青眉子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能听见自己心脏每一次搏动的震响。
鹿泉一定发生了什么。但他现在不能去看,也不敢去看。
这个小哨兵会死吗?还是会发疯?
或许实际不过几分钟,但青眉子却觉得自己思索了极其漫长的时间。先人的声音在他脑中回荡,苍穹间有轰隆作响的巨声,他跪在黑暗温暖的土地上,所有声音都催促着他作出决定。
青眉子低下了头,他注视着哨兵紧闭的、流泪的眼睛,手掌按在他汗淋淋的额头上。
年轻僧人额上乌青色的纹路,渐渐散出微弱金光。
他张开口,像唱歌一样,吟诵一段冗长的咒文。
风声停了。风声又起了。大雨滂沱。大雨又停了。罡风从雪山之巅驱动无形巨兽,逡巡大地,直到越过青眉子和哨兵的身边。神在自己的孩子头顶落下一吻,轻抚他的双眼。
青眉子睁开眼睛时,大汗淋漓。躺在他腿上的哨兵已经陷入了长久而平静的睡眠,不会再被噩梦惊扰。
“我把一生一次的预言给了这个孩子。”青眉子说,“凡自吾口中吐露之事,必为现实。我不知道这究竟是预言还是预知,我只是本能晓得,只要我给出预言,预言的事情就一定会在未来发生。”
雷迟完全呆住了。青眉子为了救谢子京,献出了自己唯一的一次预言机会,而这个预言以往只用于青眉子自己的死和新生命的诞生。
“你预言了什么?”
“风和阳光在大地上流动,草籽结实,铜鹿灿烂。有人从十月的麦堆中走来,痛苦是指引他靠近你的标石。”青眉子挠了挠下巴,“简而言之,我预言他得到爱和幸福,有人理解和抚慰他的痛苦,他有能力圆满某个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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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蔚然在危机办停下了车,转头看看谢子京,又看看秦戈。
“我先下车了。”她说完立刻打开门,“你们慢慢坐。”
谢子京想跟秦戈说话,但秦戈紧接着谢蔚然离开,他在车上呆了片刻,只得也溜了下来。
危机办里显得比平时更忙碌,人人脚不沾地地走来走去。谢子京一问,才知道泉奴今晚就要来了。
他下意识用目光寻找秦戈,秦戈与谢蔚然正跟一个黑魆魆的男孩子说话。谢子京看着那男孩子,目光忍不住落在他脸颊和脖子的古怪伤痕上。
那就是海童吗?
正发呆时,身边的接待室打开了。雷迟和一个光脑袋的青年从里面走出来。
“好吧,我现在总算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发狠挣钱了。”雷迟说。
“我得走遍所有能走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知道青眉子是个能挣大钱的特殊人类。”青年笑道,“我越是有名气,那个我不知道会在哪里降生的小孩出生时,他才不会被当做怪物处理。我现在至少成功了一半吧。”
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沓名片:“你帮个忙,等回了总部见到你们领导,帮我发一发。”
青年给走过的一个人塞了张名片,顺手也给谢子京递了一张。谢子京仔细一看,名片上一溜的名号,什么“罕见特殊人类保障基金会”“东方塔罗研究协会”“马云宝top10原创店铺ceo”等等。名片的另一面则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青眉子。
谢子京心中一动,连忙抬头。青眉子也已经认出了他,面带惊喜地站在他面前。
“你好啊。”青年笑吟吟地与他握手,“现在过得好吗?”
谢子京紧紧握着他的手:“我……挺好的。”
青眉子注视着他,认真又细致地,像打量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谢子京有些羞涩:“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十年前在鹿泉和极物寺那儿,你发现了一个昏迷倒地的人。那个人是我。是你把我送到西部地区办事处的对吗?”
青眉子笑道:“我记得你。不过你太重了,我送不过去,是他们找上门才发现你的。”
谢子京:“不管怎样,谢谢你救了我。”
青眉子:“举手之劳,别放在心上。你过得好,我很高兴。”
他快乐地拍拍谢子京的肩膀,回头跟雷迟说:“他比当时帅很多啊。有对象了吗?”
“有了。”雷迟回答。
青眉子显然有一丝失落:“唉……好吧,我先回酒店休息,晚上泉奴来了再叫我。”
他没有告诉谢子京自己为陌生人做了什么,临走前盯了雷迟一眼,让他别乱说话。雷迟与他挥手道别,转身看到谢子京,呆了半晌,一声长叹。
“雷迟,我要提醒你一件事。”谢子京说,“你应该让青眉子拍一段视频,跟白小园问好。”
雷迟立刻转身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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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奴雷欧抵达海边的时候,谢子京和小海等人已经等待了很久。
接待泉奴的人和陪泉奴去找人鱼的人不是同一拨,谢蔚然跟谢子京呱嗒呱嗒聊了一晚上,几乎把小海尿裤子那个阶段的事情都说完了。
“你俩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张芊抽了一口烟,“怎么这么能扯。”
小海坐在海边扔石头,远远望着守鲸岩。今夜他们看不到人鱼的银色脊背,需要小海把首领叫出来。
小海并不太乐意,张芊一直在劝他,这是好事,人鱼首领如果能举荐他,读书的事情简直十拿九稳。小海没吭声。雷迟和秦戈跟他说了许多人才规划局的事情,他确实动心了,想去学习。“……可是我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求他帮过我。我觉得这样不好,他会以为我是想利用他。”小海跟张芊说。
张芊没见过人鱼首领,听儿子这样讲,心中也有些惴惴。
路上驶来几辆车,众人回头便看见其中一辆车里,走下来一个金发的蓝眼睛青年。
张芊和谢蔚然都呆了,怔怔看着走近的泉奴。
他的金色长发柔软丰润,仿佛盈着充沛水光。几近完美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笑容,望向远海的瞳孔里映出了漆黑的海面与零落星光。
“事不宜迟,快艇已经到了,你们出发吧。”秦戈拿着一沓文件夹从车里钻出来,“我跟雷迟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谢子京犹豫片刻,正打算走向秦戈,雷迟拦住了他:“谢子京,你跟泉奴一起去。”
谢子京无奈,只能转身折返。青眉子、泉奴、海童和谢蔚然同坐一艘快艇,泉奴对海童和青眉子都充满兴趣,但相比较来说,还是不擅说话的海童比聒噪的青眉子更让他好奇:“我可以摸一摸你的异形鳃吗?”
他的中文发音非常标准。海童点点头。
青眉子在一旁殷勤地提醒:“你也可以摸我的刺青。”
谢蔚然呆呆看着泉奴,头发被海风吹得乱七八糟。泉奴看了她一眼,伸手为她按住了乱飞的头发,冲她笑了笑。
海童不得不抓住谢蔚然的手臂,才能控制住她激动的手脚。
两艘快艇先后驶离海边,前往守鲸岩。
张芊在树下又点起了一支香烟,看着正在车头灯照耀下翻看档案的雷迟和秦戈。她的孩子以后也会成为这样的人吗?想到这里,她心中满是期冀和快乐。
“嫌疑人找到了?”秦戈看着档案上的青年,“一个向导?”
“渔船起火那天晚上,他是看守快艇的人,一个临时工。而且我们查过他的身份证购票记录,他是一路从东边海岸线来到这里的,几乎与发生命案的地点完全重合。”
雷迟翻开了另一页:“而且最重要的是,在七个死者中,有一位背景身份很干净的白领,我们一直找不到她为什么会被盯上。发现这个嫌疑人之后,我们找到了关联点。”
纸上是一个报道的截图:《惊鸿一瞥后,痴情青年苦寻意中人》。
“他曾经在微博和论坛发过很多帖子,寻找一位在广场上一见钟情的女孩子。”雷迟说,“经过比对,那个女孩就是被杀的白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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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艇抵达了守鲸岩,众人先后登上大石。
泉奴扭头看着海童:“你负责召唤人鱼,是吗?”
小海犹豫了一瞬:“我会呼唤他,但他会不会出来和我见面,我不确定。”
泉奴笑着拍拍他肩膀:“没关系,我们先试试。”
谢蔚然和同事举着摄像机拍摄现场情况,两个人互相提醒彼此,不要总把镜头焦点放在泉奴身上。
小海脱了上衣,打算脱裤子时迟疑了,最后只赤裸上身,跃进了海里。
“他肋骨上也有异形鳃!”泉奴十分惊奇,“美国也有类似的特殊生物,我们称为水兽。水兽无法说话……”
小海潜入了水中,他听不见泉奴的声音了,但海里各种各样的声响都在朝他的耳朵涌来。他往远处游去,直到进入人鱼的领地。
他没有看到侦察兵,但按道理来说,侦察兵应该正隐藏在他看不见的深处。
悬浮在水中,小海的异形鳃不断翕动,这是他体内另一套呼吸循环系统在运作。
海童踩在了浅海的海底陆地上。他从水中捡起一个螺旋状的贝壳,走到海石身边,开始敲动。
有着特殊节奏的声音在水中震荡,看不见的波纹一层接一层地往外蔓延。
他足足敲了五分钟,扔下贝壳,开始往回游。在出水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海中,隐约有一道银亮的光芒闪过,像是布满鳞片的长尾巴被星光照亮了。
“他来了吗?”泉奴急匆匆地问。
“来了。”海童跃上岩石,浑身水淋淋的。
在距离守鲸岩十来米的地方,人鱼首领钻出了水面。
他很警惕,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游动,墨绿色的头发似乎变成了黑乎乎的颜色,映衬着他冰冷的白色脸庞。
“小海。”他呼唤着小海的名字,“他们是谁?”
“他们都是来找你的!”小海大喊,“这一位,是泉奴!你记得吗?书里写过的。”
“泉奴”二字显然引起了人鱼首领的兴趣。他小心地游近,打量泉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