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
白小园擅自加入的形容词,秦戈和谢子京都觉得很有道理。“是很变态。”谢子京说,“特管委派谁去调查?蔡易知道吗?”
“反正不是狼牙。高穹和章晓老师被派去澳大利亚了,讨论在南太平洋地区建立类似危机办的国际性组织。”白小园说,“蔡易只知道这次负责追缉周游和卢青来的带队人也是狼……狼什么……”
秦戈心头一动:“狼獾?”
白小园:“对对对!”
秦戈忽然松了一口气。重重压力之中,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我知道他是谁。”
他立刻振作了精神:“小园,有两件事拜托你,你和唐错要尽快办好,必须在出发前往鹿泉之前解决。”
白小园严肃起来了:“您说。”
秦戈交待的第一件事,是通过高天月的权限在特殊人类人口数据管理系统里查找两个人的信息。这两个人代号分别为“大象”和“老鼠”,精神体则分别是老鼠与大象。他们是零号仓的管理人员,秦戈想知道他们的一切信息。给白小园详细描绘了这两个人的外貌特征之后,他告诉白小园:“这两个人跟你很像,都有复制精神体的能力。”
“了解。”白小园立刻应答,“我的导师曾经告诉我,目前国内有我这种能力的人并不太多,我也去问问他。”
第二件事,是让白小园去找蒋笑川,从蒋笑川手里拿到他研制的搜救机器人,并且必须学会使用。
蒋笑川研制的搜救机器人原本是为了秦戈而制作的。秦戈只记得那小东西动作十分灵活,爬上爬下,全无困难,并且现在已经自带摄像头,可以随时传回搜救信息。它应该能顺利钻进零号仓入口的小洞,为他们打探零号仓现在的情况。
谢子京在一旁插嘴:“但是钻了进去,它也没能力打开洞口的石板。”
电话里传来了唐错的声音:“什么意思?”
谢子京跟他解释了零号仓入口的情况:“哎,你们知不知道能变大又能变小的精神体?变小的时候比拳头要小,变大的时候又能从内部卸下石板。”
白小园:“直接爆破?”
秦戈立刻说:“不行。那一片地区的地表很脆弱,我们也不知道零号仓内部的具体情况,贸然爆破可能会带来很大的破坏。这次行动我们能调用的人非常少,也就咱们科里的几个,还有刑侦科那边雷迟手底下的人,再多就不可能了。”
唐错凑到白小园身边,对她的手机说:“这样的精神体我知道谁有。”
谢子京:“谁?”
唐错突然结巴起来了:“我……我……我男朋友。”
白小园:“高术?!”
唐错:“他的小鱼……不是,鲨鱼,同时兼具巨大化和细小化两种能力。”
秦戈立刻接话:“好,我直接联系高主任,让高术也跟我们一起去。”
挂了电话之后,秦戈看着谢子京:“咱们也要出发了,去鹿泉。”
谢蔚然已经回来,在大路上呼唤沙滩上的两人。谢子京和秦戈起身往回走,这时谢子京忍不住问他:“如果一切顺利,我们或许可以在周游抵达零号仓之前逮住他。可是为什么周游要去鹿泉,要去零号仓?那地方对他来说完全就是地狱。”
他激怒了守卫人员,所以被关押在最小的、根本无法躺下的监室里,天长日久地蜷缩着。秦戈想起了在鹿泉当夜,于夜色中站起来的瘦削青年。他身上满是伤痕,面色漠然可怖,如同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秦戈说,“但我自己是很想进入零号仓的。除了想知道零号仓的秘密之外,我还想看一看b0064监室里关着谁。”
谢子京停下了脚步。
秦戈看着他。
“谢子京,鹿泉事件里,你的母亲在你眼前被杀了,但尸体一直没有找到。”他说,“你的父亲失踪,到现在行踪全无。”
谢子京愣住了,他知道秦戈要说什么了。
“b0064监室里一直关押着某个人。周游执意要回到鹿泉,他的目的很明显是零号仓。”秦戈轻声问,“那个被关押的人是谁?”
档案六 春水锋芒
第90章 春水锋芒01
风一阵接着一阵, 窗户砰砰响, 雨水从窗缝灌进来,顺着墙壁淌到地上。
卢青来端着晚餐走进房间, 果然又看到周游蜷在床上, 紧紧抱着头, 咬着牙闷声闷气地呻.吟。
他放下早餐,坐在床边, 很轻地喊他:“周游。”
周游颤了一下, 下意识地抓住了卢青来的手指。他抓的力气很大,卢青来甚至以为, 他是想把自己手指拧掉。
“继续……”周游的声音发抖, “继续叫我的名字……”
卢青来压着他的脊背, 把他按在床上,俯身贴近周游的耳朵。他想跟周游说话,说一些能让周游愤怒的话,但临了又改了主意, 伸舌在周游耳朵上舔了一下。卢青来几乎立刻就兴奋起来了。
“我帮你, 好不好?”卢青来像一只找不到出口的困兽, 喘着粗气,“我是调剂师,我帮你。让我进你的‘海域’,就一会儿,不难受的……好不好?”
周游没有反抗,反而侧了侧脸。他勾住卢青来的手指, 眼睛瞥着卢青来发红的脸庞,张开了嘴。
要是在平日,卢青来肯定会警惕。但他面前的周游太虚弱了,根本不可能反抗他,于是他凑了过去,想要吻周游。
就在两人的脸庞皮肤碰触的瞬间,卢青来忽然顿住了。下一瞬,他像被电击一样发出惨叫,立刻从床上滚了下来。
“海域”受到了攻击。周游在他放松警惕的瞬间,闯入了他的海域,用极快的速度赐予他熟悉的痛苦。
卢青来滚在地面上,很久都爬不起来。周游只给了痛苦,没有让他感受任何愉悦。恐怖在瞬间擒住他的心脏和“海域”,唾液从卢青来口中落下来,潮湿的空气和风雨声仿佛巨大的手掌,把他死死压在房间的地面上。
他干脆彻底躺了下来,耳朵贴着地板。
民宿的隔音很糟糕,这不是什么正规的店子,正规的店他们不会落脚。一百块一个房间,楼下就是客厅,客人们在客厅里弹琴唱歌,闹闹嚷嚷。他们正在米岗附近的村子里躲避风雨。
卢青来在这一刻忽然心灰意冷。他跟着周游来这里做什么?他不必过来的,他甚至搞不清楚周游回到鹿泉的真正目的。他现在成了周游的奴隶,周游说做什么,他就愿意做什么。真可耻,真丢脸……卢青来翻了个身,仰躺在地面上。他侧头时,看到了周游搭在床沿的手。
那是成年人的手。手背上有两道细细的伤痕,已经和皮肤混为一色,几乎分辨不出来了。
卢青来想起了初见时周游的模样。他躲在极物寺附近的林子里,赤身裸体,只披着一张薄薄的帐篷皮。
卢青来的精神体是猴子,一个寻找同类的高手。但即便这样,能得到周游的信任,他还是花了不少力气。
从地上坐起来,卢青来爬到床边,抓住周游的手,吻了吻他苍白瘦削的手指。他甚至想把这几根手指放进口中,用舌尖温暖它们,用唾液濡湿冰冷的指纹——但这绝对会让周游愤怒。
方才的意冷心灰,像是从不存在一样,已经从卢青来的心里消失了。他小声跟周游道歉,说自己太鲁莽,说自己是太累了,所以才会做出不合适的行为。
周游的神情里带着几分憎厌。但连憎厌也是卢青来喜欢的,他一面细细地亲吻手背,一面紧紧盯着周游的疲倦的眼睛。因为他分散了注意力,周游的“海域”似乎暂时停止了裂开般的痛楚。
“你再发疯,就滚吧。”周游忽然说。
卢青来不敢吭声,对这位在年龄上几乎能做自己儿子的青年点点头。
和以往一样,周游惩戒了他,总会给他一点儿温柔的慰藉。
“我要喝酒。”周游说。
周游使唤他,这意味着对周游来说,自己仍然是有用处的。卢青来连忙端来一碗青稞酒。周游坐在床上喝完了,又恢复成平时那个神情冷漠的青年。“海域”的平息让他得到了解放。越是靠近鹿泉,他头疼的频率就越来越高,他知道这不是生理可以控制的,是自己的恐惧在作祟。对零号仓的恐惧如同一根锈痕斑驳的撬棍,时时刻刻要撬开记忆,唤醒切割般锐利深刻的痛。
看到卢青来一脸欲言又止,周游静了片刻。烈酒让他浑身发热,舒缓了疼痛的不适。
“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一件事。”
周游看了眼窗外的风雨。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都是浓度极高的蓝色、黄色和红色,充满民族特色的布帛和纹饰悬挂在头顶,苍白的窗上还装饰着花纹特殊的铁艺栏杆,被这一切包围着的空间,仿佛是他从未造访过的异世界。风声雨声令人疲倦,周游看着卢青来的脸,终于给了自己奴隶一个发问的机会:“说。”
卢青来仔仔细细地盯着周游,室内昏暗,灯光发黄,周游看上去如同一个枯槁的游魂。
“‘周游’……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含义?”卢青来的声音很低,很温柔。他用一种低缓的语速,一字字地,稳稳地说出自己的问题。
周游知道这是他的询问技巧。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名字的由来,但这一刻,在这个异世界里,他忽然怜悯起自己的奴隶。这是周游从未有过的感情,他对这种情绪感到陌生,紧接着,他回答了卢青来的问题:“它是我从别人那里偷来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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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游曾经问过他,是否需要一个名字。
他说不需要。
周游执意要给他起,又怕冒犯了他:“我帮你想几个,你觉得哪个好听,我们再继续往下想。”
“不用了,我不需要。”他坐在地板上,脑袋搁在周游的膝盖,柔软的毛毯蹭着他的耳朵,他忽然清醒:自己正无意识地在周游的身上乞求抚慰。
如他所愿,周游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浓眉大眼的少年有些羞涩:“你好像猫。”
寂静的家里没有别人。周义清出门打工,他则陪着周游,他为周游做任何事情,他还想做周游的宠物。
“那我就做你的猫。”他说完,只觉得自己脸上也同样一片炽烫。
“你是人。”周游认真地说,“你应该拥有名字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名字?”
“……我喜欢你的名字。”他低声说,“周游。周游……周游……周游……”
他开始一遍遍地喊周游的名字,直到轮椅上的少年面红耳赤,笑着捂着他的嘴。所有的一切仿佛无师自通,他亲吻了周游的掌心,然后两张炽烫的面庞贴在了一起。他甚至不敢吻周游的嘴,只能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的脸。
一个秘密成形了。
那是初春的某一天。他在王都区,在周游的家里度过了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拥有了一个炽热的秘密。
周义清在家的时间太少了,留给他和周游的时间和空间太多太多。
他喜欢抱着周游,喜欢抚摸周游因为长期缺少活动而显得松弛的肌肉,但周游很抗拒他的触碰。他慢慢找到了让自己和周游都能接受的办法:在周义清出门之后,他可以和周游在床上消磨很久很久。周游跟他说宇宙的事情,说世间万物运作的规律,说特殊人类和普通人类发展的历史,他则热衷于在他说话的间隙里,舔舐周游的耳垂,亲他的嘴角,直到制止他的长篇大论。
周游很困惑,不知道自己那半截没有知觉的身体能带给家里的新客人什么乐趣。但周游很快又发现,面前英俊漂亮的同龄人真正对他感兴趣的似乎不是身体。他会抱着自己,用一种母亲抱孩子的方式,注视自己的眼神里永远充满依恋和景仰。情.欲化成了小心翼翼的抚摸,薄窗帘掩盖了春光,他们谨慎地享用私密的乐趣,彼此向对方敞开灵魂和“海域”。
第一次进入周游的“海域”时,他流连了很久都舍不得离开。那是一座倒悬在天上的城市,道路通往所有的方向,他根本弄不懂它形成的原因,但他爱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理由。他舍不得给周游任何疼痛,直接在“海域”里掀动了愉悦的狂潮。
被这种可怕的快感彻底震住的周游非常害怕,也非常茫然。
他连这一刻的周游都觉得有趣。
周游教他认字,教他用电脑,把自己这么多年对白噪音的研究全都告诉了他。他学得很快,并且越是学习,越是明白:自己碰上的这个少年,是真正的天才。周游告诉他“我朋友很少”“没有人会愿意跟我真心做朋友”。他总是充满困惑:这怎么可能呢?他能理解别人不喜欢自己,因为自己无身份,无来历;可他不能理解世界上居然会有人不喜欢周游。
他想让周游爱自己了。
虽然举不出例子,但他开始存着这样的渴望:他想成为周游唯一依赖的人,比周义清更重要,甚至比周游自己更重要。
他跟周游袒露了更多的秘密,比如他的母亲。
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够进入他人的“海域”——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所见的地方名为“海域”——是经由他母亲发现的。在母亲被父亲打了一顿之后,怕得不敢说话的他试图靠近母亲。痛苦和恐惧让女人近乎崩溃,在触碰母亲肩膀的瞬间,他发现自己像是落入了一个深渊。
母亲的“海域”很深,很暗,他进出多次之后,终于发现了隐藏在这个“海域”之中的,属于母亲的自我意识。
年幼的他,对着这个比真实的母亲更温柔许多倍的女人倾诉了自己的愿望:爱我,保护我。
当天晚上,很罕见的,母亲居然拥抱了他。他又惊又喜,隐约知道是自己所说的话起了作用。
他被人保护着,被人爱着了。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母亲跟父亲提了一个要求。她说,儿子这么大了,该去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