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多喝水,少说话,烦。”林谙暴躁地按了按喇叭,打开车载音响,活像被唐僧念经念叨得生无可恋的孙猴子。
陆唐僧接过水,暗自腹诽:泼猴顽劣,不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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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博基尼停在李家别墅前的草坪上时,天色还没暗。
顾不上跟回心转意的林妹妹叙旧,茅楹迎上来就拉着自家组长,噼里啪啦把情况说了一通:“刚刚在李昭书桌上发现了一封信,小子的字迹太潦草,我跟她妈辨认了很久才大概摸清楚内容。反正你也看不懂,我直接跟你说吧。这样,信上先是一一列举了自己曾经做过的坏事,事无巨细,小到三年级偷了家里的几百块,大到如何凌辱钱争阳和关晓。列举完认真忏悔了一通,希望求得大家的原谅。最后声称自己实在受不了,要去做个了结。”
“什么了结?”林谙撇撇嘴,“单枪匹马去跟恶灵火拼?”
李昭的父母还在场,陆惊风使了个眼色,让款姐少说两句。
从刚刚茅楹的描述中,他捕捉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关晓是谁?”
“哦,关晓啊……”
“是我们部门一个科长的女儿。”茅楹刚一开口就被李昭的父亲打断,兀自接过话头,“是个傻孩子。怎么说呢,也没到智障的程度,就是不太聪明,胖胖的,反应比较慢,成绩也差。哦对,还有一点弱视,眯着眼睛看人。我家李昭呢,也不是欺负她,就是跟她耍着玩儿,她不是智障……哦不,有点傻嘛,根本分不清别人是跟她开玩笑还是怎么着,所以……”
茅楹叉着腰,不留情面地冷笑一声:“李处,护犊子护过了就是助纣为虐。您儿子可都白纸黑字儿的写着呢,指使人把关晓推倒在厕所便池里,让她一身骚地回教室上课,还污蔑人家是自己尿了裤子……这种可恶行径,您要还觉得是开玩笑耍着玩儿,可就是常识问题了。”
李父被怼得涨红了脸,翻烂了肠子也找不出反驳的话,转而梗着脖子大骂起爱人,斥责她教出个不肖子坑了亲爹。
李夫人唯唯诺诺,被骂了也不敢还口,只顾用手帕捂着嘴,低低抽泣。
众人把所有该找的地方都找了,遍寻不见李昭,一筹莫展。
这时候,李父的手机响起,递来一根救命稻草。
打电话的是关晓父亲,也就是李父手下的那位科长,说李昭现在正在他们家,跪在门口死活不肯走。
闻言,李父欣喜若狂,命令科长一定拖住李昭,他们马上就到。
林谙的跑车就两个座儿,茅楹如饥似渴,很想体验一把坐百万豪车的爽感,半边屁股都挨着副驾驶的真皮座椅了,被林谙以没空位为由无情地薅了下去。
而陆惊风一只脚都已经自觉迈上了李家的轿车后座,还被硬生生地扯了回去。他有点惴惴不安,如坐针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酷姐失踪了一个星期,变成款姐再回来之后,态度突然就转变了,居然亲切友善了。
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陆惊风一路上都在很小人地揣测。
一行人抵达关晓家时,天彻底黑了。
那是中心城区一个破落的小四合院儿,斑驳的围墙上泥浆剥落,每隔一米就印着一个鲜亮大红的拆字。住在里面的人家这段时间正在跟购下这块地皮的开发商僵持,人人都想凭借拆迁费一夜暴富。
夜色里,昏黄的路灯下,四合院门口跪着一名少年。
少年跪得腰背板直,低垂着头颅,身侧的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浑身发抖。
这是正常人看到的情景。
李昭父母看到儿子这一幕,心疼得语无伦次捶胸顿足。
但紧随其后的天字一号缉灵组,看到的可就不止跪着的李昭。
还有站在他身后,冷眼监督着的钱争阳。
尸检报告上显示,钱争阳是溺水而亡,他在一个晴朗的周末,择了一处风景秀丽的水库,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就再没浮上来。
此时,他像是刚刚才被从水库里爬出来,半长的头发湿漉漉地紧贴着青白的头皮,身上黑气缭绕,往下滴滴答答地掉落着黑水。
像是感应到什么,钱争阳原本木然地立着,骤然转头,冷凌的目光越过夜幕,朝陆惊风这边直直射来。
“他想干什么?”茅楹缩肩埋头,低声问。
“显而易见,先威胁李昭,让他向关晓赔罪道歉,再杀人。”林谙抱着手臂,倚在车门上,“青少年都有一些奇怪的英雄情结。”
陆惊风看了看钱争阳,又看了看林谙。
总觉得这一人一鬼在诡异地隔空对视。
“也许他只是想李昭道歉,不想杀人呢?”
“不,他会杀的。”
“你这么确定?”陆惊风眯起眼睛,“怎么确定的?”
“猜的。”林谙狡黠一笑,“既然猜了,我们再来猜猜别的事。”
“哦?”
“不是说钱争阳之前跟白威的关系挺好,后来才闹掰吗?我们何不猜一猜,钱争阳可能原先也是那个小团伙的一员。顺着这个思路往下,一开始,钱争阳可能只是看不习惯他们对关晓的恶作剧,好言劝诫了几句,或者仗义出手帮了关晓几回。后来次数多了,李昭就不乐意了,觉得钱争阳背叛了他们。所以在欺负关晓的同时,顺便也教训一下他。关晓不懂反抗,但钱争阳懂。可是有时候,反抗只会招致更猛烈的打压。”
“被拿凳子砸,上课时间被关进厕所,被起非常难听的外号,撕书本扇耳光,半夜从网吧出来也要绕路去他家楼下高声喊骂……”
林谙盯着钱争阳的方向,像在叙说一个真实的故事。
“你们知道校园暴力残酷在哪里吗?残酷在冷漠。他们这个年纪的青少年,一边标榜着青春叛逆,一边人云亦云,只要民意指向谁,谁就是那个倒霉蛋。学校就是社会的缩影,施暴者想方设法操纵民意,被害者在舆论的重压下越来越背离民意。时间一长,身边的同学会觉得你是臭鸡蛋,才招揽来成群的苍蝇,老师嫌弃你整天惹麻烦,就连家长,都会要求‘我把你送到这么好的学校念书,你就不能忍过这三年吗?’这些冷言冷语,都是暴力滋长的温床,使它能在校园里一届一届地轮回不灭。”
“所以钱争阳,他不会停手,杀完这个小团体,还有他们班的老师、同学、校长,他要杀尽所有冷漠的旁观者,替天行道。”
说完这些,林谙噗嗤一声,自己先笑了,“小屁孩儿还在犯中二病,你知道天意是什么,就敢替它行道?”
陆惊风跟茅楹像围观神经病一样,惊恐地看着他。
款姐你中邪了?
第21章 第 21 章
宝贝儿子跪在下属家门口,一跪就是几个时辰。比起心疼,李父胸中其实激荡着更显著的情绪:愤怒和羞耻。
男儿膝下有黄金,就算做错了事真心悔过,补救的方式千千万,大不了多赔偿些精神损失费,为什么非要下跪败尊严不可?越想,他越觉得儿子这事做得简直太不体面,让他在下属跟前颜面尽失。
原本就窝火,老婆还总在哭哭啼啼没完没了。
“你做对什么了还有脸哭?要哭回家哭去,别搁这儿现眼。”他暴跳如雷,一把搡开歪在自己肩头哭成泪人儿的妻子,撸起袖子就想冲过去把李昭拎起来。
刚迈出半步,一条伶仃的细胳膊挡在了跟前。
“李先生,劝你不要轻举妄动。”林谙面上的笑容尽失,寒霜一片,“这可不是威胁,如果你还想保住儿子小命的话,乖一点。”
酷姐强悍的气场一抖落,直接震慑全场。
李父把蔫怂的腿又收回来,色厉内荏地瞪视她:“你这什么意思!我儿子不是好好儿的吗?”
结合林谙方才古怪的一通话,陆惊风隐约猜到点什么,他弯腰凑到他耳边,隐晦地确认:“‘他’说了什么?只要我们敢过去,就动手杀人?”
林谙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算是默认。
陆惊风点了点头,摸着下巴想了一分钟,临场发挥,胡乱编出一套说辞就忽悠上手:“是这样,李处,我们这位同志呢,刚刚接到消息。本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曾经是个狙击手,可能就埋伏在附近,随时准备喂李同学一枪子儿。您要是不听我们指挥擅自行动,后果可就得自己承担啊。”
“什么玩意儿?还狙击手?”李父显然不信他的鬼话连篇,“你知道国家要培养一名狙击手要费多大劲吗?有这么大本事不去抢银行,来盯个普通高中生?你当我小学一年级……”
“诶?李处,杀人犯的思维咱们正常人怎么能了解呢?您好好想想,就您儿子的性格,没人逼迫,会心甘情愿给人下跪?”陆惊风提醒。
闻言,李夫人哽了一下,随之而来的哭声更急了,咬着手帕恐慌不已:“不不不,不会,我儿子特别好面子,驴一样的犟脾气,平时打死都不低头……”
李父也跟着回忆了一下,自家小兔崽子确实如此。
腿一软,心上顿时凉了半截:“同……同志,如果真是这样,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啊,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纳的税一分不少……”
“茅楹,你守在这儿,安抚好他们。”陆惊风整理整理衬衫袖扣,没搭理他,开始部署人力,“林谙,你跟我绕到巷子另一头。趁其不备,我抓捕,你救人。”
林谙皱了皱眉头。
“怎么,有问题吗?”陆惊风很体恤新组员的小情绪。
“要救你救,我不救。”款姐很有个性,凉凉地抛出一句。
陆惊风从善如流,“那好,换一下,我救人,你抓捕。”
任务分配完,各自行动。
抄近道绕向对面巷口的时候,陆惊风终于逮到机会,大跨一步向前,丝毫不避嫌地抓住林谙的手,一把按在自己手腕上。
手背突然被火热干燥的掌心包裹,林谙脚下顿住,眼皮猛地一跳,浑身不自在:“干嘛?”
“别动,那天在电梯里,你就是这么掐着我的吧?哪个穴位来着,当时我感觉有一股电流,差点把我心脏电麻痹了。”陆惊风按着他冰凉的手指,东摸西摸,努力找感觉。
指腹下传来皮肤光滑细腻的触感,宛如在一块被捂热的玉石上来回摩擦。林谙的不自在抵达有生以来的巅峰值,头皮直接炸了,不由分说地缩回手,攥成拳头背到身后,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这人什么毛病,找揍?”
“不是,别误会。”陆惊风慌忙摆手,脸上堆着笑,开门见山,“我就是想问,你是不是有共情能力?包括上次赖美京的案子,还有刚刚,是钱争阳跟你共享了记忆吧?所以你才……”
手上的余热挥之不去,林谙现在听他说话就莫名心烦意乱,面无表情地蹦出三句式:“无可奉告。再问离职。闭嘴。”
不知道哪里又惹恼了款姐的陆惊风很无辜,眨巴眨巴眼睛,“不是,你能不能……”
“闭嘴。”
陆惊风被噎得认命,乖乖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林谙这人,从上学的时候开始,就是个纪律散漫、不屑服从组织的头号捣蛋鬼,人生字典里从头翻到尾,压根就不可能出现合作二字。
心情好的时候不会合作,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想合作。
所以当陆惊风看到式兽大清招呼都不打一个,猝然乍现,如同离弦的箭矢一般,一个猛子蹿出去的时候,心态整个儿炸裂。
“卧槽,我还没准备好。”陆组长被逼出脏话,一头钻进巷子背光一侧的阴影里,跑出被恶犬狂追的速度,同时轻喝一声,“狮子头!”
左手绷带上附着的言灵收到主人的指令,迅速自行解开,一道白光似地飞了出去。
“钱争阳,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寻短见啊,得知你去世的消息我也很自责。”李昭一边垂头跪着,一边小声辩解,“你知道的,我也没有多讨厌你,之前我们不也一起玩得很好吗?追根究底,我就是看不惯你为那个傻子说话。你自己想想,你帮她,不就是明摆着是在挑战我的威信吗?而你都那么挑衅我了,我要是不做点什么反击,高三那帮人知道了,就不会再把我放在眼里。”
“本来我只是想随便吓唬吓唬你,没想到你挺有种,还跟我大呼小叫,扬言要找老师告状,搞得我下不来台。兄弟,真不是我揭露社会的阴暗面给你看,就咱们班那班主任,明里暗里不知道收了我爸多少张购物卡,拿人的手软,你还真以为她会帮你?不是每次都只口头警告一下吗?你说你,帮那个傻妞干啥,她什么都不懂。不懂我们是在针对她,更不懂感恩你帮她。”
“看来你是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白白浪费我给你的机会。”钱争阳缓缓伸出双手,气极反笑,“就是因为有你,校园里才乌烟瘴气!嘿嘿,就让我来做个清道夫,专门清理你们这种渣滓垃圾。都给我去死吧!”
一瞬间,仿佛倏地失足栽进了河里,李昭产生幻觉,有水从四面八方朝他暴虐地涌来,泛着恶心浓重的白沫与腥气,拼命往五官七窍里钻。
他张大了嘴,想挣扎却无法移动分毫。肺里的空气一点点被消耗干净,直到憋得脸红脖子粗,他眼珠爆出,艰难地弹着舌头:“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还小,我不想死,谁……谁来救……救我。”
几乎是同时。
钱争阳敏锐地感知到一股凶猛的煞气,排山倒海向他袭来。
而李昭则被一道白绸布卷住胳膊,整个人被拉着疯狂后退,意图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