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节

    第一百八十五章
    除了偶尔会犯【漏点电】这种原始等级的小错误之外，艾利亚博士的机器人极其智能高效。
    艾利亚博士让它带岚杉和梅丽尔去休息, 它就对两人进行了体检, 微恙修复, 治疗舱恢复, 短时间舒缓休眠等一系列安排。
    在有舒缓剂辅助的两小时舒缓休眠后又提供了一顿根据两人各项身体数据进行精确计算后制定的营养餐。
    等到岚杉和梅丽尔再次坐在艾利亚博士面前时，两人的身体都已经恢复到了最佳状态。
    艾利亚博士的目光直接略过梅丽尔，只在岚杉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露出满意的神色，“感觉好点了？”
    岚杉，“好多了，你总是这么细心, 我要对此表示真诚谢意。”
    艾利亚博士有点别扭的嗯了一声, 然后说道, “亚瑟总督的人在两小时前向最高研究院递交了申辩材料，附带的各种证据经审核都真实有效，柯亚和他的那队下属已经离开，你们现在也随时可以回去。”
    岚杉神色不变。
    梅丽尔却惊讶得立刻瞪大了眼睛, “回去？！”
    她们进入最高研究院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亚瑟总督的动作也太快了些！
    况且，虽然卡特上校莫名其妙变成了艾利亚博士，但与亚瑟总督相比，梅丽尔还是觉得前者更可靠，她一点都没想到艾利亚博士会让她们回去。
    艾利亚博士解释道，“我把你们带回来是想查看一下你们的确切身体状况, 检查报告显示你们的情况都很好，这我就放心了。按照规定，最高研究院不能干涉内外联邦的事务，大系统在这方面管控得极为严格，我也不能无故扣留他们的人，你们现在的身份还是外联邦b15战俘星的战俘，所以只要亚瑟总督坚持，你们就得回去。不过也不要紧，等你们的编制脱离了战俘星后就会自由很多，能受到大系统的保护。”说到这里他又问了岚杉一声，“既然亚瑟总督是你的父亲，他应该很快就会把你的编制从b15战俘星调出来，重新给你安排一个欧诺外联邦的合法身份吧？”
    岚杉摇摇头，“不一定。就算他这么做了我也不会接受。”
    艾利亚博士有些诧异，“为什么？”
    岚杉蹙眉，随后又淡淡笑了一下，“说他不一定会这么做是我的直觉。至于我为什么不会接受，这个暂时还不方便解释。”
    艾利亚博士抿抿唇，脸色严肃起来，“我希望你能明白，欧诺联邦的政体和你们所熟悉的任何一种形式都不同！在欧诺联邦，欧诺大系统主宰一切，大系统界定b15战俘星战俘的生死去留问题属于外联邦内务，我就一定不能插手，所以尽一切可能摆脱外联邦的战俘身份是你们现在的当务之急！”
    梅丽尔再次震惊，“国家的最高权力怎么能交给一个系统？！”
    她一直以为欧诺大系统是一个像星网一样的存在，技术上肯定更加先进，但功能应该差不多，没想到它的地位竟远高于星网。
    艾利亚博士淡淡看梅丽尔一眼，“因为它绝对公正！除了大系统，没有任何人能做到这一点。”
    梅丽尔顿时无言以对。
    艾利亚博士又转向岚杉，“亚瑟.霍尔那个小子是挺讨厌的，我也不怎么喜欢他，不过在他把你们调离b15战俘星前，尽量不要和他起冲突。”
    梅丽尔眼角抽搐，她承认自己也不喜欢亚瑟总督，或者说她在心底里对这个人很畏惧。
    哪怕知道了他竟然是岚杉的父亲，震惊过后，这种畏惧的心理也依然存在。
    亚瑟总督喜怒无常，心思深沉，他发动的边缘二号战役几乎毁灭了德莫森帝国，他是欧诺联邦的几位实权人物之一，对外联邦所有战俘星上的人都拥有生杀大权……
    最重要的一点：岚杉策划出的行动在梅丽尔的眼中向来是万无一失的，而亚瑟总督是梅丽尔遇到的第一个能准确拦截住岚杉行动的人！
    艾利亚博士竟然说【……那小子挺讨厌的】，这得是眼光有多高，资格有多老才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岚杉也轻轻咳嗽一声，转换了话题，“艾利亚博士，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艾利亚博士露出一丝尴尬，“非得解释吗？”
    岚杉没答话，只给他一个【你觉得呢】的表情。
    艾利亚博士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再次开口，“好吧。岚杉上将，我想先问个问题。”
    岚杉，“什么？”
    艾利亚博士，“你们离开的时候安妮公主殿下她还好吗？”
    岚杉回忆了一下，然后说道，“大战全面爆发后，全体皇室成员，除去艾佛利公爵外都跟随第一批撤离队伍撤去了金瑟星系，不过现在应该也已经返回德莫森帝国了，公主殿下的安全肯定没问题，只不过据说在金瑟星系期间，安妮公主殿下的情绪一直不太好，有些忧郁。”目光深邃地看向艾利亚博士，“先是失去了丈夫和儿子，随后又失去了钟爱的事业，公主殿下会心情不好也可以理解。”
    艾利亚博士神色一黯，轻声道，“是吗，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苦笑着看向岚杉，“你们应该也想到了，她并不是我的母亲，我真正的母亲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而罗曼.卡特先生也不是我的父亲，他其实是我的助手，跟着我去了德莫森帝国，并且负责我在德莫森期间的安全。”
    岚杉想起了安妮公主曾对她说过的话，“安妮公主殿下曾经告诉我，卡特先生说他抗拒不了你的命令。”
    艾利亚博士承认，“是，那是因为他的大脑中被植入了控制芯片，在接收到我的命令时必须绝对服从。”
    岚杉，“如果你的助手是欧诺联邦的合法公民，这种行为就不被欧诺大系统所允许。”据她所知，战俘在欧诺联邦虽然没有什么人/权，但欧诺联邦的正式公民却都能受到大系统非常全面的保护。
    艾利亚博士解释，“他是自愿的。”
    顺手就拿一旁的梅丽尔做了例子，“比如，你因为特殊原因必须要去一个危险的地方待一段时间，德莫森政府从国家安全角度考虑，要求必须植入了这种芯片的人才能同行，梅丽尔队长为了跟着你去，一定会选择自愿植入。”
    梅丽尔，“——”
    为什么她要碰到这种倒霉事？！——只不过，好吧，如果真遇到这种情况，她确实会自愿植入。
    岚杉，“所以，你是因为某个特殊的原因必须去德莫森帝国待一段时间？”
    艾利亚博士纠正，“不是必须去德莫森帝国，而是必须穿越蓬透斯领域。”抬眼看向不知名的地方，目光变得悠远起来，“蓬透斯领域是宇宙中一个非常神秘的存在，人们总是因为未知而畏惧，其实它虽然可怕，却也充满了无限的生机！人们称它为死亡之域，但他们不懂，正是这个死亡之地才能带来真正生的希望。”
    这段话说得有些玄妙，特别是从艾利亚博士，这位欧诺最高研究院的顶级人物口中说出来，所代表的意义就更不一般。
    梅丽尔不由想起了自己曾经有过的那次穿越蓬透斯领域的经历。
    恐怖的记忆瞬间潮水般汹涌袭来，那是一种世界将要彻底崩塌的可怕感觉，无边无际，充斥着恐怖和绝望！
    现在艾利亚博士却说这个地方能带来真正生的希望——
    梅丽尔在被恐怖记忆刺激得浑身紧绷的同时又深觉不可思议，转头去看岚杉。
    却见岚杉虽然微微皱起了眉头，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看梅丽尔满脸疑惑的看过去就轻声提醒道，“兰斯亲王。”
    梅丽尔一愣，随即想起，兰斯亲王就是因为患上了不可治愈的药物进化并发症，才选择用莎拉维尔的方法进入蓬透斯领域。
    艾利亚博士也听到了兰斯亲王的名字，评价道，“莎拉维尔的祖先误打误撞摸索到了一些蓬透斯领域的奇妙之处，只不过他们使用的是一种最笨的办法，以消耗巨额能源石为代价，在厚重能量罩的保护下进入蓬透斯领域确实能把蓬透斯领域对生命的侵蚀降到最低，但也会把绝大部分好的影响隔绝在了能量罩的外面，耗费了无数的金钱和时间最后只治愈了一个小小的疾病，真是得不偿失。”
    说着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神气，“等兰斯那小子从蓬透斯领域中出来，一个时代都已经结束了，他一个五十多岁的人难道要从小兵重新做起？！”
    梅丽尔木着脸，感觉自己对他管谁都叫小子这件事已经习惯了。
    岚杉则是轻轻叹口气，所谓得不偿失是相对的，艾利亚博士眼中的小病症对兰斯亲王来说就是绝症，付出的代价虽然巨大，但他起码活下来了。
    艾利亚博士继续说道，“我这一生研究过很多东西，其中最主要的一项研究耗费掉了我大半生的精力，但它也让我的人生比大多数人的都要更加的漫长和复杂。”
    梅丽尔欲言又止地张张嘴。
    艾利亚博士用漂亮的灰眼睛给她一个很不悦的眼神，“梅丽尔队长，我知道你对我的真实年龄非常好奇。”
    梅丽尔十分担心有哪个机器人又莫名其妙在她旁边漏电，所以不大敢问出口，但既然艾利亚博士主动提起了，她就十分期待地看着对方，等待着答案揭晓。
    艾利亚博士哼一声，“哪怕用欧诺联邦最先进的仪器来检测我的身体，得出的结果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梅丽尔，“——”
    闹了半天还是不肯透露真实年龄。
    岚杉的关注点则是在艾利亚博士所说的研究上，“你研究的是如何高质量延续人类寿命？”
    艾利亚博士，“可以这么理解，”
    刚才对着梅丽尔时那嫌弃又鲜活的表情慢慢从他的脸上消失，年轻清朗的声音里带上了难言的萧索，继续缓缓说道，“或者说，我研究的是——永生。”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谁也没有说话。
    自古以来，人类最大，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延续生命。
    生命有尽头，而欲望无止境，所以永生成为了人类最执着的追求，最热切的目标，最——贪婪的愿望！
    没有人能抗拒！
    ——也从来没有人能实现。
    时光荏苒，一代又一代，所有的经验都告诉他们，这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目标，真正敢于追求它的人都是疯子，其中大多数还是杰出的疯子。
    但是，科学创造奇迹，这也是一条毋庸置疑的真理。
    所以，当艾利亚博士说这是他的一项最重要的研究，再联想到他那肯定比老古董还老的年龄，和被任何仪器检测都不会超过三十岁的身体后，谁也不会认为他疯了，反而相信他是认真的。
    艾利亚博士继续说道，“虽然一直以来人类都在致力于延长自己的寿命，但是皮肤可以再造，脏器可以移植，肌肉和骨骼也都可以重塑，大脑的衰老却无法阻止，所以当达到一个极限值后，人类的寿命就很难再被延长了。开始的时候，我遵循传统的思路，想尽一切办法保持现有机体的活力，也取得了一些成就，因此我比普通人更加长寿，但是达到极限值后，一切手段就都失灵了，为此我想了很多办法，后来却发现研究错了方向，人类之所以会死亡是因为自带了死亡指令，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走向死亡，就像签订了契约，死是生的条件，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是被镌刻进基因深处的禁锢，想要与之对抗，就要删除自身的死亡指令，如果删除不了，那就只能对它进行干扰，而蓬透斯领域就是进行干扰的最佳环境。在蓬透斯领域的深处，连最基本的空间和时间概念也经常不能成立，现有世界的很多基本法则在进入那个区域后就失去了意义。”
    说到这里，他深深看着岚杉和梅丽尔，“你们穿越过蓬透斯领域，身处其中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一提起那段可怕的记忆，梅丽尔就条件反射地浑身紧绷，轻声道，“很可怕，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岚杉的形容比她更加形象一点，“不是崩塌，是消失，一切消散，归于虚无的感觉。”
    艾利亚博士，“对，所谓干扰就要让基因自身的感知产生混乱，无法正确判定人体是处于衰老期还是生长期。想要自欺欺人很难，想要欺骗自身的基因更难，只有在这样时间和空间意义都被完全颠覆的环境里才有可能做到。”
    看了看面前的两人，又轻描淡写地说道，“当然，还需要一些辅助技术。”
    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岚杉和梅丽尔都知道这是一项多么惊世骇俗的辅助技术。
    梅丽尔盯着艾利亚博士那张年轻漂亮，足以证明这项成就的脸庞，艰难开口，“这么说，艾利亚博士，你的研究成功了！？”
    先进的整容技术足以给老年人换上一张年轻的面孔，但是真正到了垂暮之年的人即便换上了年轻的外表也遮掩不住身上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衰老气息。
    艾利亚博士的身上没有这种衰老的气息，即便他坚决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年龄，但梅丽尔可以肯定那一定是个让人震惊的数字，身上没有那种垂暮气息，只能证明他成功了。
    然而艾利亚博士却脸色一沉，“不，我失败了。”
    梅丽尔震惊，这怎么可能！转眼去看岚杉，发现她也露出了点不解的神色。
    艾利亚博士沉着脸说道，“如果单单从我现在的状态看，确实是成功的，但是这项技术存在很大的缺陷，”他皱眉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不说，你们也应该知道是什么，那就是我在德莫森帝国渡过的这二十几年。我一度忘记了曾经的自己，自认为是一个真正的孩子，并且以埃迪.卡特的身份重新长大。即便现在我已经恢复了记忆，这一段新的人生对我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安妮公主殿下其实是一个比我小很多岁的女人，但在我的心里，她已经成了我的母亲。我的得力助手罗曼.卡特先生也很难再像从前那样协助我工作，他是我的得力助手，也是我的学生，但是现在我几乎没法教他了，每天教导自己的父亲是一件很挑战人心态的事情。”
    艾利亚博士说到这里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起来，“造成思维和认知上的混乱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最严重的问题在于刺激基因逆生长的技术存在缺陷，无法精确控制逆向年龄，当逆向年龄小于一时，实验个体的记忆将永远消失，那也就等同于死亡。”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静默。
    最后还是艾利亚博士再次开口，声音清冷，“这就是我的解释。”
    他仿佛失去了谈话的兴致，摆了摆手，“亚瑟总督的人一直在等着，你们随时可以离开。”
    有机器人来带岚杉和梅丽尔出去，梅丽尔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其实心里还有很多疑问。
    只不过估计就算是问了艾利亚博士也不会理她，所以忍住没说。
    只见艾利亚博士还保持着刚才的坐姿，他那双向来清澈如水的灰眼睛这时候变成了望不见底的深潭，幽暗无波，深不见底，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这一刻，梅丽尔终于觉得他的外貌和年龄同步了，或者说气质和年龄同步了。
    跟着机器人默默走了一会儿后才幽幽感慨道，“真是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