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宁隋什么都不了解,淡淡道:“同往日一样。”田寿便懂了,同时又有些为难,主君以往这时候都会去少君的宫殿处理政务,但是现在少君在宫殿啊。
少君在宫殿养伤,主君却要占他的宫殿处理政务……田寿总觉得今日要出大事,现在又不能多说话,只能沉默地跟在宁隋后边。
一路上穿花越柳,步伐极快,田寿终究眼皮跳得太快,道:“主君,夜里寒凉,老奴去为你拿件披风。”
龙族都好享受,实力再高都一样。
宁隋也不会反驳田寿,应允后状似看向田寿的背影,实则在暗暗观察此地。他要记在心里,寻机会赶紧离开。
宁隋忽而,在一面气派的大鼓上发现一个漆黑的图腾,龙爪飞扬,威严煊赫,旁边书了二字:不夜。
主君、少君……这里是不夜城?
再联想到田寿说的,少君刚刚回来,岂不是对应了紫山秘境中发生的事情?
他的师兄,正在这里被那位少君折磨吗?宁隋的双眼暗得不像话,心脏一下就被撕裂开,还好苍敖本来就威严不多话,他这样反而更符合了久居上位的主君模样。
田寿则拿着披风不快不慢地出来,他想能拖一时是一时,等少君多休息会儿,心情稍稍好些,一会儿父子倆才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主君的其他儿子,确实都会小意奉承主君。唯有少君,倔强、冷傲,在手中第一道权柄被分化时,没有去奉承主君,让主君收回成命,反而从此离主君更远,父子不像父子,倒像是公事公办的君臣。
谁都能看出来,少君在远着主君。
这种情况下主君跑去占少君的宫殿,两条龙岂不得打起来?主君随便占谁的宫殿也不能去占唯一不买他帐的少君啊。
田寿操碎了心。
等他走过去时,赫然发现刚才还心情平静的主君面色沉沉,威严俊美的脸上一派冷肃。
田寿心中一咯噔,宁隋便压抑着声音:“你说,志燮是我爱子,他怎可做那样的事情?”
田寿听这话锋不对,骇然:“主君……”
他担忧起殿内的少君,若主君真要向少君问责,少君还不如不回来。
宁隋此时恨不能杀了不夜城少君,将他受苦的师兄救出来。那么,不夜城主君的身份就是他目前最有利的武器。
“你带路。”宁隋语意中暗含风暴,气势昭昭,即使忽略他身上被幻阵伪装出来的龙威,田寿他们也不会怀疑主君换了一个人。
田寿忧心忡忡,仍是毕恭毕敬道:“是。”
宁隋步伐极快,田寿也不敢刻意拖延时间。很快,就到了那个淫棍少君的住所。
宁隋现在对不夜城的印象极差,觉得那少君无恶不作,真是枉为修者。
光从外表看,这座宫殿气势恢宏,碧瓦飞檐,构思精巧。从外边也能看到殿中院子里种了棵生海潮树,生海潮树叶子翠绿,直冲云霄,在修真界,一棵生海潮树的幼苗都有价无市,即使千辛万苦找到一株,养活它也不容易。
生海潮树能生灵气、平心静气,香气悠然,被誉为圣树。
看样子,这个少君住的地方,比那位主君住的地方都要难得得多。
田寿道:“主君,老奴去禀报少君出来迎接。”
宁隋可等不及,他觉得多拖一刻,他师兄都会下场不知,便道:“不必通报。”
田寿心中叹气,宁隋继续道:“他偌大的宫殿,半个活着的人都没有?不过是没把本座放在眼中。”
宁隋大步,走了进去。
他进了殿才知外面看到的都是凤毛麟角,这位少君宫中,当真是白玉为地,月色为光,抛开一众珍稀花草不谈,除了月光石做灯,发出浅淡的光晕,大殿四周还有夜明珠,镶嵌成一扇巨大的山水屏风,以夜明珠做桂树点缀,上边的圆月不知是什么做的,更是灵气十足。
宁隋对这些都没兴趣,他只想找师兄,就见里侧月光纱内,多了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
月光纱虽薄,但隔绝视线的效果极好,宁隋只能看到那人身量高挑,宽肩窄腰……
宁隋便越想师兄,越恨不得食这少君皮肉。
直到那人的手撩开帘子,他穿的是雪白的宽袍广袖,撩月光纱间,手臂上的衣袖也往手腕处滑落,露出一截细如霜雪的藕臂。
月光纱在他的手面前,黯然失色。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唇色淡薄,眼如冰雪,腰间佩了把碧空剑,周身剑意凌然。不是他师兄还是谁?
宁隋再和师兄重逢,冲上去的心都有。
师兄受苦了,他虽然看着没什么外伤,但是步履比平时要慢,腰也比平时多了弱不禁风之感,不知师兄遭了什么罪。
师兄实在太坚强,这个样子了都还面不改色。
宁隋今日一定要将师兄带走,林星夜则看着他久违的父君,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但混沌帝龙的龙威绝不可能被仿造,林星夜便冷声开口:“父君。”
师兄是在朝我说话吗?他每一次,最先看到的都是我……宁隋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师兄厚爱。
他正要回答,忽然觉得不对,师兄叫他父君?
他现在的脸是不夜城主君的脸,师兄在不夜城少君的宫殿里,叫他父君?
师兄不是归元宗的正道剑修吗?
怎么反而像是被众人污蔑的不夜城少君?
宁隋觉得他师兄身上充满了迷雾,引人探寻,更有魅力。但是,他同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向师兄解释,他顶着师兄父亲的脸来了不夜城?而且,师兄一看就是潜伏进归元宗的,要是知道他发现了他的秘密,会不会以后就再也不去归元宗了……师兄那么好,身为不夜城少君,进归元宗也从不做坏事,事事为了归元宗着想,他又怎能拿其余人的正邪偏见去看师兄。
宁隋不笨,知道不能露馅,只能硬撑下去,之后假装此事没发生过,偷偷离开不夜城。
他只能顿了一下,强行忍住心里的诡异感,他怎么能答应师兄叫他富君……可是不答应,又实在不行。
宁隋骑虎难下,只能撑着威严:“嗯。”
他还是有理智,没见了师兄就忘了一切,想着师兄和他父君似乎关系不睦,言语便十分生疏。
田寿听着更觉得怎么得了,主君可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对少君说话。
田寿不忍见林星夜待会被责罚,索性想先发制人,让林星夜先道歉,他道:“少君,主君来是要问你志燮殿主一事的细节,你可要细细回答。”
志燮?林星夜一愣,明白了他父君这是来兴师问罪。
林星夜是一路被雷劈着,哭着回的不夜城,他被雷劈得神智昏沉时也想过要是父君能向小时候一样安慰他就好了,即使清醒了,也不免抱着期待。
结果等来的,却是问责。
正常,他杀了志燮,他父君怎能不怪罪他?
林星夜自己做的事,自己能承担,他眼色一下子更凉,声如落雪寒潭:“志燮冒犯于我,被我杀了。”
他语气中也是半点不让,抬眼直直撞进宁隋眼里:“志燮的尸体,父君难道没收到吗?”
宁隋满脑子都是志燮冒犯他师兄,他恨不得把师兄搂在怀里,让他不要伤心,但他现在是那个被杀的志燮的父亲,宁隋为了不被怀疑,脸上便做出了沉怒的模样。
他在思考,怎么才能看似对师兄发怒实际又不会真的伤害到师兄。
正巧,殿内有一方长几,长几上摆着笔墨纸砚,宁隋满脸都是怒气,袍袖一掀,就将长几上的东西全部掀在地。
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对师兄做这种事,虽然顶着的不是他的脸,但他也觉得内心惴惴,怕伤了师兄的心,师兄从此就不理他了。
宁隋继续演,沉声痛斥:“他是你兄弟,你怎能如此!”
田寿在一旁,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主君……主君居然吼了少君?还砸少君的东西。
宁隋想的是,摔完东西赶紧走人,免得等会儿没法子收场。
林星夜却在东西被拂到地面那一瞬完全愣住,心里的难受和震惊快要溢出来,志燮是他兄弟,处处想杀他,他先杀了志燮又怎么了?
志燮和他争权夺利,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杀了志燮怎么了?
他父君不想手足相残,何苦生那么多儿子?要么别生他,要么别生其余那些龙,否则争权时哪有不见血的?
不过是父君更看重志燮罢了。
林星夜长那么大,第一次被他父君吼,还是因为那些“义子”被吼,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种种委屈都溢上来了。
林星夜握紧碧空剑,冷着脸看了宁隋一眼,宁隋看师兄眼角都红了,差点想立刻道歉。
结果,就见他师兄一言不发,拔出碧空剑一挥——
殿内响起一声剑啸,伴随着恐怖的剑意,一切美如画的陈设全被破坏,壁上留了道深深的剑痕。
宁隋摔了套笔墨纸砚,换来的就是眼前的光景,并且毫无父君尊严。
他诡异地生出了一种吾儿叛逆,伤透吾心的错觉
第49章
殿内一片狼藉, 适才华美如仙府的大殿如被狂风海啸扫过,连角落里的夜明珠屏风也散开, 珠子散落一地。
林星夜手中的剑并未放下,他唇色更淡,将碧空剑捏得更紧,随时做好和父君交战的准备。
他父君不是来问责吗?他杀了志燮在父君那里已经是大错,他索性做得更彻底些,大不了就连面上情也彻底不做。
他抽了志燮的龙筋, 志燮熬不住死了, 今日父君若要和他动手,胜了他, 他也无话可说, 最多让父君抽了他的龙筋还给志燮就罢了, 但叫他认错的话,绝不可能。
反正……他也不想要那种被人亵玩、轻视的龙身。
林星夜永远记得当夜他被宁隋亲尾巴的反应——
龙尾是多么重要的地方, 他的龙尾被人握在手里了, 要是换做别的龙, 龙尾早都坚硬如铁, 向冒犯的人抽打过去了。
林星夜也抽打了宁隋, 甚至他感觉到尾巴尖儿上传来绵软的感觉后,更为羞恼, 自尊一退成河后触底反弹, 比别的龙还要反应大地去打宁隋。
可是宁隋亲他的尾巴……亲一下, 他的尾巴就软一点、无力一点, 最后甚至不要脸地勾住了宁隋……换成别的龙,绝对不会这样。
不管当时是不是为了生存,林星夜现在都有些没办法原谅那样的自己。
他父君因为他的种族轻视他,林星夜也曾想向父君证明,他比那些霸龙都要强得多,霸龙、刺水龙都只是他的剑下亡魂……可是霸龙刺水龙不会因杀人而被天雷劈,也不会因为被亲了尾巴就起奇怪的感觉。
别人见到霸龙,第一反应是危险、强大。见到他,都会想着好摸、好欺负。
林星夜一方面自卑,觉得他父君轻视他不是没理由,一方面又不服,他本来就比那些龙都强。只要他够强,不用变龙就能杀人就不会被雷劈,他够强,别人也没机会看到他的龙形。
在他变强的道路上,志燮那些阻挠他、欺负他的龙都该死。
林星夜面色冷漠,如雪的衣袍底下包裹着脆弱、偏执的心,殿内虽一片狼藉,但他握着碧空剑站在那里,不似立于残墟之上,倒似置身于月宫仙境,满地碎裂的夜明珠都因他而星光点点、光韵幽幽。
林星夜周身紧绷,天性有些惧怕和混沌帝龙动手,但理智清醒地告诉他,动手就动手,他迟早会胜过混沌帝龙。
他的碧空剑剑意寒凉,未曾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