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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虽然都是事实,但经他这么一说,阿鱼便觉得错在天子,怪不得谢怀璟。虽说乘人之危也不是君子所为,但总比“趁她昏睡,行止不轨”要强一些。
    阿鱼心中的气恼和羞愤消减了许多,却依旧推搡着谢怀璟,道:“不早了,我要睡了。”
    谢怀璟也不急于这一时,便温柔道:“睡吧。”
    ***
    天子受了伤,朝政要事都处置得慢了。陆续有臣工请奏天子:陛下安心养伤,让太子监国吧!
    天子自然不答应。后来劝他的臣子越来越多,天子不胜其烦,下令不许再谏,谁再提这件事,就拖去奉天殿廷杖,上一本的杖二十,上两本的杖四十,以此类推。
    朝臣总算闭嘴了。
    天子数了数前前后后劝谏他的人,发现如今朝中一大半人都向着太子,气得饭都吃不下了。
    一群佞臣!他今日要是将权柄交给了太子,明日这帮人就该劝他退位了。
    朝臣劝不了天子,就转而去劝太子——殿下,要不你来行监国之事,让你父皇安心养伤吧!
    天子严令不许再提的事,谢怀璟自然不会傻乎乎地答应。便言辞恳切道:“皇父有旨,固不敢违。”
    ——诸卿的意思我明白,不是我不答应,是父皇在前头拦着我。出于孝心和忠君之道,这活儿我不能接。
    太子虽然不答应,但他态度温和不打人。于是朝臣就继续和太子讲道理:“朝政繁琐,陛下力有不逮,还须殿下辅佐一二。”
    太子:大家别劝了,再劝我就不上朝了。
    谢怀璟果真不再出入朝堂,镇日待在太子府,闭门不出,也不见来客。
    其实就是在家陪阿鱼下棋吃点心,赏花堆雪人,过得那叫一个舒心惬意、气定神闲。还不忘给天子添添赌,暗中命人将除夕那日流民闯宫的事传扬了出去。
    这事儿天子已下了封口令,毕竟皇城的防守竟然松懈到连一群饥肠辘辘的难民都能闯进来的地步,若传扬出去,那些心怀不轨的逆贼岂不是都要来逼宫了?再说了,他身为一国之君,百姓饥寒至此,他还毫无所察,甚至在宫中设宴作乐,这叫什么?肉食者鄙!
    天子于此讳莫如深,也不许臣下多谈。但他也知道不可能完全瞒住,毕竟除夕那晚来了那么多外臣和女眷,总会有人多嘴说出去。只要不闹得天下皆知,天子就能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但这事儿偏偏闹得天下皆知了。
    天子万般无奈之下,颁罪己诏,安抚民心,字字句句真诚愧疚:天灾人祸,都是朕的错。
    这是顺安十六年的第一道罪己诏。
    诏书颁布之后,天子屏退左右,孤身缓步行走于禁宫。
    仲春天气,莺飞草长,宫墙之下杨柳依依,新长出来的叶子青翠嫩绿。风日和暖,细细的明渠边繁花烂漫,掬水便是一手春色。
    宫道空旷,唯有天子一人。料峭春风一阵阵地吹来。
    天子不觉走到太后供奉道君的殿宇,想起太后常说,“道,可道,非常道”,沉默良久,召了几个道士入宫讲道。
    人一走到迷途困境,就开始执着于虚无缥缈的神佛了。
    但天子只是寄希望于道法,并不像太后那样真心实意地信奉道君,天子只对那些长生之术感兴趣。
    和许多作古的帝王一样,今上也开始穷极人财,寻求长生不老的仙方了。
    自有贴心的弄臣去民间找来所谓的得道高人,那些高人身穿似雪白衣,手持羽扇,进献了不少炼仙丹的方子。照这个方子连吃三月,便可体态轻盈,百病俱消;连吃三年,则能飞天遁地,长生不死。
    天子大加赏赐。又在太医院增设了一个炼丹司,专门替他炼制长生丹。
    太医们进言道:“陛下,这丹方里的朱砂分量太大,恐怕有损于龙体。”
    天子不以为然:“不然怎么是仙家的秘方呢?自然是为常人所不敢为,用常人所不敢用。”
    太医们虽觉得不妥,但也只好遵从圣命,每日依照仙方炼出丹药,呈给天子服用。
    ***
    这天阿鱼犯馋,自己煮了一锅桂花糖芋苗,听闻柔则公主来了,就顺手给她盛了一碗。
    柔则公主吃不惯这样甜的东西,吃了两口就搁下勺子,阿鱼还嫌不够甜,又往碗里加了块红糖。芋头软糯,桂花清香,汤汁甜而稠,阿鱼吃着吃着就抿唇笑了起来,桃花瓣一样的眼睛亮闪闪的。
    柔则公主望着阿鱼明亮满足的眸子,心想,有这么好吃吗?然后她就又尝了一口——咦,好像真的挺好吃的。
    柔则公主吃了小半碗糖芋苗,终于说明了来意:“下月初六,便是我的生辰。太子妃要不要来吃席?”
    这等设宴请客的事,只消递个请帖就行。不过阿鱼身份尊贵,柔则公主亲自来请,也算理所应当。
    阿鱼问道:“在公主府?”
    柔则公主颔首。太子妃若不肯,她就把太子府库房里那座龙凤纳祥彩绣屏风借回去摆两天,也不算白跑一趟。
    阿鱼没怎么犹豫就应承了下来。只要不进宫,她还是挺乐意出门的。
    两人约了时辰。柔则公主忽然问道:“我夫君有个胞妹,姓祝名妙如,你认不认得?”
    见阿鱼点头,柔则公主又道:“她常有意无意地向我打听太子……你自己当心些,别让旁人钻了空子,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柔则公主那样温婉端庄的人,说起祝妙如时,神色中却掩不住气恨鄙夷。阿鱼便好奇问道:“她怎么不省油了?”
    这问法怪怪的,阿鱼又改口道:“她怎么招惹你了?”
    “她呀,瞧着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眼皮子却浅得很——我有一对羊脂玉耳珰,是我出嫁前皇祖母赏的,她瞧见了,就说想戴着玩玩,行,让她戴着玩,哪知道她戴上了就不肯还了,还跟我夫君说我已经把耳珰赏她了,却出尔反尔想讨回去。你说气人不气人?”
    阿鱼重重点头,“气人,太气人了。”
    柔则公主继续道:“若我夫君向着我便罢了,偏偏祝妙如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我落在他眼里,就是仗势欺人,端公主的架子。”
    柔则公主当初嫁给祝永贤的时候,当真以为这个水滨翩翩而立的少年郎是真心爱慕自己的,现如今却觉得,他爱慕的只是她身为公主的名位罢了。
    “幸亏我住公主府,她住茂国公府,不至于天天见面,也就逢年过节才会碰上。”
    柔则公主倒完苦水,无声地叹了口气。
    阿鱼宽慰道:“等她将来嫁出去就好了,再不用烦神了。”
    “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她年纪也不小了,我也替她相看了几个人家,那些人家听说是茂国公府的姑娘,就再没有下文了,我原先还觉得奇怪,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太子曾在皇祖母跟前说她‘品行不端’。太子殿下都说了品行不端,谁还敢娶她?”
    第75章 梅饼 ...
    阿鱼思忖良久, 发现祝妙如若想嫁出去, 好像就只能嫁给太子了。
    “难怪她总向你打听太子……”阿鱼喃喃道。
    柔则公主说:“不只是她,我那婆婆也存着一样的心思, 几次三番想走我的门路, 让祝妙如和太子见上一见。你放心,我没答应她, 我也劝过她们, 趁早歇了这个心思。”
    柔则公主说到这儿,不由想起她当初决定嫁给祝永贤时,淑妃就跟她说:“你若是嫁茂国公世子便罢了,偏偏要嫁袁夫人生的那个儿子。袁夫人可不是你平日里结识的那些世家贵妇。”
    柔则公主当时还没往心里去, 现在才渐渐懂了淑妃话里话外的意思。
    可见在婚嫁这样的人生大事上, 长辈的话务必是要听的。
    “宫里传来消息, 如今父皇每天都要服食仙丹。”柔则公主压低了声音,“那仙丹里都是助阳的东西, 父皇自觉仙丹大有裨益,其实内里都快被掏空了。”
    谢怀璟没有同阿鱼说过这些, 阿鱼先是一惊,随后就大逆不道地想着,天子真是罪有应得。
    柔则公主有意向阿鱼卖个好, 隐晦道:“现如今, 谁要是能把自家姑娘送到太子身边,谁就能多一道护身符。别处暂且不论,若求到我这儿, 我肯定是不答应的。剩下的,就得你自己留心了。”
    阿鱼琢磨了一会儿,终于琢磨出味儿来——不止祝妙如一人想嫁给谢怀璟,还有千千万万个姑娘想嫁给谢怀璟啊!
    她倒不觉得谢怀璟会辜负她,她只是觉得这前赴后继的架势有些吓人。
    阿鱼道:“公主的意思我明白。不过话说回来,若殿下有意,我再如何留心也没用;若殿下无意,我留不留心都无妨。”
    柔则公主莞尔:“是这个道理。”
    这种事能不能成,关键还得看太子的意思。
    两人正说着,谢怀璟就掀帘子进来了,瞧见柔则公主便淡淡地打了个招呼:“皇姐来了啊。”
    柔则公主刚刚才和阿鱼说起谢怀璟,没想到谢怀璟这就过来了。心里难免尴尬,面上却淡笑道:“今日天气好,来和太子妃说说话。皇弟进门前怎么不让人通传一声?”
    谢怀璟理所当然地说:“我在自己家,见我自己的妻子,哪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柔则公主婉约一笑,娉婷起身告辞。
    谢怀璟吩咐门边的侍女,“去送送公主。”
    等人走远了,才随口问了句:“皇姐来是有什么事吗?”
    阿鱼拈了块梅饼,未经思索便答:“她说好多贵女都想嫁你……呃,不是,她是来跟我说下月初六她办生辰宴的事……”
    谢怀璟轻笑着说:“她倒肯提点你这些。”
    阿鱼假装没听见,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我答应她去公主府赴宴了。我就是想着,就算我不去吃席,礼金和贺礼还是照常给的,还是去吃一顿比较划得来。”
    谢怀璟刚想笑她“银钱贺仪哪里要紧了”,便听阿鱼接着说:“我还没吃过公主府的饭菜呢!不知道好不好吃。”
    谢怀璟笑道:“行,那你就去尝尝吧。”
    阿鱼继续吃着梅饼,听见谢怀璟问她:“还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阿鱼忖了一会儿,说:“听说陛下的龙体不太好?”
    谢怀璟点头,“昨儿突然看不清东西了,今早罢了朝。那些道士还诓他,说是登仙之兆,父皇原本将信将疑,后来太医都说父皇身体强健更胜以往,父皇便彻底信了。”
    “太医怎么也骗陛下?”
    谢怀璟掩上房门,道:“我收买了一个太医。”
    阿鱼睁大眼睛。
    谢怀璟走到阿鱼面前,捧着她的脸揉了揉,继续道:“我只收买了一个太医,也只有他一个人说那些丹药确有裨益,别的太医都在劝说父皇少食丹药。但父皇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东西,他擢升了我收买的那个太医,重罚了剩下的太医,斥责他们医术不精,日子久了,太医们要么辞官出走太医院,要么就留下来同流合污了。”
    谢怀璟一连两月都待在太子府闭门谢客,连朝会也不去,自是以退为进,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这个万不得已的时刻。想来明日一早,便会有大批朝臣跪在太子府门口,奏请他回朝主事,届时他再“无可奈何”地应承下来,便很顺理成章了。
    “那陛下是不是……快大行了?”阿鱼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怀璟轻描淡写道:“是,但还不到时候。”
    他淡然的神色中藏着掌控一切的笃定,阿鱼看得愣神。许久,她鬼使神差地问道:“那你以后,会不会娶别人啊?”
    总算是问出来了。谢怀璟说:“那你希不希望我娶别人?”
    阿鱼立马摇头,委委屈屈地望着谢怀璟:“之前你说过,只喜欢我一个,再不会娶旁人了……你可不能反悔!若你实在要反悔,就……就事先告诉我一声,别让旁人来告诉我,怪可怜的。”
    谢怀璟说:“不反悔,一定不反悔。”见阿鱼仍然是一副委屈兮兮的样子,便又道,“都说空口无凭,立字为据。要不我立个字据给你?我要是反悔了,你就带着字据去找史官,说我失信于人,耻为储君,让他原原本本地记下来。”
    阿鱼抿着唇笑起来,道:“谁要你的字据啊!”又恶狠狠地说,“你要是反悔了,新娶的女郎一定比不上我。”
    谢怀璟笑着附和:“那是自然。我的太子妃是天底下第一好的。”
    阿鱼满意了,拿了块梅饼递给谢怀璟。谢怀璟吃着梅饼,笑吟吟地望着阿鱼:“好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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