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是他的问题，不管怎么想，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父母和亲戚都是不能选择的，男朋友却是他可以选的。可是，他找一个品味、眼界不如自己的，免不了一天到晚嫌弃对方庸俗；找一个身份、地位高出自己的，又总要自怨自艾、自卑自负。他好像永远不会找到一个合适的，因为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完全合适的。他永远在高不成、低不就，直至等到有一天，他选择“将就”。不是那种勉勉强强的将就，是“走进一片森林里，找到一棵树，虽然心里免不了惦记前方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可还是挥动斧头把那棵树砍倒，费九牛二虎之力拖回家里，只因为担心再往前走不会有更好的”，是这种将就。
    小区附近的水果店里有草莓，一颗颗装在保鲜盒里的，娇艳欲滴。
    王绪毅路过时看了看，暗想这个季节的草莓哪怕长得好看，恐怕也不会好吃。但因为长得太好看了，隔着保鲜膜，闻着也香，他生怕回家以后还惦记着，索性买了一盒。
    回到家中，王绪毅才打开家门，低头便看见坐在门边等自己回家的呜呜。
    呜呜仰面望着他，王绪毅和它对视片刻，它立刻躺倒在地，翻出肚皮。
    王绪毅一看笑了，关门后蹲下，揉它的肚皮玩儿。
    呜呜被揉了几下，爬起来，往屋里走了。
    “回来了？”吴骁盈在屋里喊。
    王绪毅换了鞋，走进屋里，踩着音乐地板，听见发出声音，惊讶道：“怎么开着？”
    “哦，刚刚让呜呜自己玩儿。”吴骁盈盘腿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
    “我今天……”王绪毅说着话，看吴骁盈正在敲键盘，担心打扰他工作，又闭了嘴。
    吴骁盈抬头问：“今天怎么了？”
    王绪毅的脑袋空白，说：“我忘了。”
    他惊讶道：“那想起来再说吧。——买了草莓？”
    “嗯，不当季，估计不甜。”王绪毅说着，拎着草莓走进厨房。
    王绪毅把草莓全洗干净，一颗颗红艳艳的，像红宝石。
    他拿着果篮往客厅走，先拿了一个吃。
    他咬下一口草莓尖，尝到香甜的味道，惊喜得继续吃第二口。惊喜没能继续，整颗草莓，只有草莓尖是甜的，其余部分索然无味。
    “甜吗？”吴骁盈闻到草莓的香味，问。
    王绪毅摇头，把果篮往茶几上放，说：“只有尖儿是甜的。真是，浪费我二十块钱。”
    “你可以只吃尖儿。”吴骁盈说。
    王绪毅瞪眼，道：“那岂不是更浪费？”
    吴骁盈奇怪道：“不会。剩下的给我就好。”
    闻言，王绪毅呆住了。
    吴骁盈不明所以，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王绪毅立刻拿了一颗草莓，只吃草莓尖，剩下的塞进吴骁盈的嘴里。他美滋滋地吃完尖儿，看吴骁盈吃草莓，笑问：“怎么样？甜吗？”
    吴骁盈听罢更奇，说：“不甜。刚刚你不是说了不甜吗？”
    “哦。”王绪毅忍住笑，亲亲他，问，“现在呢？甜吗？”
    吴骁盈后知后觉地明了王绪毅在调情，讶然片刻，继而笑着摸摸他的头。
    王绪毅仍笑着，把果篮捧在手里，继续只吃草莓尖，剩下的给吴骁盈。
    吴骁盈的手留在键盘上，全是张嘴等着吃。
    吃着吃着，王绪毅想起在广告片场发生的事，心里的滋味变得复杂许多，嘴里虽是甜滋滋的，咽下去时却略显无味了。他拿起一颗草莓看了看，问：“哎，今天我去拍的那支广告，是雪丸烘焙的。”
    “那是大品牌了，广告费应该挺高？”吴骁盈问完，吃惊道，“昨天听你说，是男主角？”
    王绪毅点着头，观察吴骁盈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他知道吴骁盈的脸上藏不住事，既然他什么都没看到，那说明什么都没有。纵然如此，王绪毅还是说：“拍完以后，我听见其他演员在背地里说，是你安排的？”
    吴骁盈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否认：“没，我刚刚才知道是雪丸的广告。”
    “我想也是……”王绪毅又吃了一个草莓尖，嘟哝道，“你哪儿来的这份情商？”
    吴骁盈问：“什么？”
    “哦，没什么。”王绪毅把剩下的草莓喂给他。
    吴骁盈明明听得清清楚楚，看王绪毅故意隐瞒，问：“你是希望我帮你安排？”
    “不，当然不！”王绪毅立刻表态。
    吴骁盈被他弄得云里雾里，说：“可是，刚才听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的情商不够，才没给你安排？”
    “不、不、不，你想错了。”王绪毅郑重其事地说，“你的情商，不多也不少，刚刚好。我很满意。”
    每次他用这种正儿八经的表情说话，吴骁盈的心里就半信半疑，总有一种自己被糊弄的感觉。但是，吴骁盈永远想不通自己是怎么被他糊弄的，而他又为什么要糊弄，所以放弃了。
    王绪毅看吴骁盈仿佛并不相信，索性改变话题：“对了，这周六我和店里的几个同事搞团建去，吃吃饭，唱唱k。”
    吴骁盈听罢眼睛一亮，笑道：“好！”
    “嗯。”王绪毅舒舒服服地倚在沙发上，感慨道，“唉，好久没参加集体活动，我都快离群了！这回参加，一定得和他们好好团聚团聚，听听有什么新的八卦！”
    吴骁盈连连点头。
    王绪毅最近的周末如果没轮上班，全是和吴骁盈一起度过的。反过来说，吴骁盈的周末同样也全和王绪毅一起度过。王绪毅想到自己去聚会，吴骁盈会落单，马上考虑怎么弥补吴骁盈，问：“对了，你周六上班吗？如果在家，想吃什么？我去玩以前，先帮你把饭菜做好。”
    吴骁盈听罢一愣，问：“你不带我去吗？”
    第八章 下一趟旅程（11）
    带……王绪毅听完，呆了一呆。他顿时尴尬得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因为他确实完全没有考虑过和吴骁盈一起参加。“团建”只是一个比喻，其实那根本不是官方组织的活动，只是同事朋友们私底下胡吃海喝的聚会而已。王绪毅参加那样的聚会，是为了有个机会能够放松放松自己，毕竟这段时间和吴骁盈在一起，贫富差距太大，频道又频频对不上，让他有些怀念正常人的生活了。可是面对吴骁盈的不可思议，他要如何婉拒呢？
    王绪毅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说：“那是团建，没有带家属的吧？”
    吴骁盈眨了眨眼，问：“是那种有拓展活动的团建吗？”
    我擦？王绪毅哑然，心道吴骁盈看着呆板，脑子倒是蛮灵光，是打算让他当面打脸吗？“不是。”王绪毅撇嘴。
    “哦……”吴骁盈无奈，道，“我是觉得你参加那种聚会挺难得，如果能有机会见见你的同事和朋友，那就好了。”
    王绪毅奇怪道：“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的同事。你去我上班的地方喝咖啡的时候，不是常见他们吗？”
    被他这么一说，吴骁盈心想确实如此，点了点头。
    “而且，那种聚会很常见，哪里难得了？”王绪毅觉得好笑，心想自己怎么着也是个“现充”。
    听罢，吴骁盈吃惊道：“真的？可是，你的朋友圈里完全没有这类型的照片。上回我问你，你还说自己是个内敛的人。”
    王绪毅闻之愕然，脑袋一片空白……他最后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不跟你耍嘴皮子，我带你去就是了！”
    先前王绪毅拒绝，吴骁盈原以为已经没戏了，没想到他不知怎么的又改变想法了，惊喜道：“好！”
    “‘好’个头。”王绪毅嘟哝，想到要介绍吴骁盈给joseph他们认识，提前紧张起来。
    王绪毅发现一件事——他虽然自诩情商比吴骁盈高，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吴骁盈争论些什么，他往往以败北告终。他琢磨过、反思过，认为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他常常因为认定吴骁盈情商低，而忽略他智商高的事实。
    比如说这一次，王绪毅真心没有想到吴骁盈居然还记得他曾自称是个内敛的人，那好像是他八百年前无心说出的一句话，吴骁盈的脑容量为免太大了，连这个都记得。
    答应把吴骁盈带到聚会上，表面上看来是一时冲动的决定，但王绪毅事后回想，觉得自己考虑这件事已经考虑很长时间了。如果他打定主意要和吴骁盈继续过下去，那么他们不可能永远只过只有他们俩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圈注定要产生交集，或快或慢、或刻意或无意，这都是不可避免的。既然上一回吴骁盈已经把他带往那个所谓的上流社会晚宴，还把他介绍给林世安等人，试图让他了解那个圈子，那就算是出于礼节，他也该表示表示，发出同样的邀请。
    经由吴骁盈提起，王绪毅又想起了那个屏蔽了吴骁盈的朋友圈，他不禁为吴骁盈捏一把冷汗——吴骁盈连他都应付不来，真的能应付那群“凡夫俗子”吗？吴骁盈是否也会和他上次参加晚宴那样紧张，也会感到压力呢？
    王绪毅思来想去，结论是：恐怕不会，因为吴骁盈的脑子在这些方面，太迟钝了。每次王绪毅感觉场面已经尴尬得无法再继续保持礼貌，吴骁盈却总可以毫无察觉。
    王绪毅这个人，操心惯了，眼看着聚会的时间一天天地临近，吴骁盈却只顾着傻乐，不得不暗自替他担心。他意识到自己有所疏漏——万一只有他一个人带家属，那岂不是会成为众矢之的？万一那是一个“情侣去死去死团”的聚会呢？
    临着周六，王绪毅借着工作的间隙，向joseph询问参加的还有谁。
    “参加的人都在群里，还是那些人，你没看？”joseph惊讶道。
    王绪毅给客人扫码结账，回头说：“看了。那……yuki呢？她不带男朋友去吗？还有kevin带不带女朋友去？”
    闻言，joseph眼睛一亮，道：“fanny好像透露，她要带男朋友去哦！”
    王绪毅大吃一惊，问：“她交男友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那天kevin说给她介绍男友，她说不用，已经有了，我们才知道！”joseph用兰花指捻起抹布，“唉，真是，好小气哦，交往了两个月才说。”
    王绪毅听罢出冷汗，心想当初他不也隐瞒了两个月才点头承认吗？
    忙完以后，趁着暂时没有客人点单，王绪毅假装随意地说：“那我也带男朋友去好了。”
    joseph两眼放光，说：“好呀好呀！一直想见你的新男友呢。帅不帅？有没有照片？如果太帅，先让我打一针预防针哦，不然我到时看见，激动得晕倒了怎么办？”
    王绪毅皮笑肉不笑，心想吴骁盈都不知道光顾店里多少次了。
    把吴骁盈介绍给朋友们，比把他介绍给自己的父母更令王绪毅紧张。
    因为王绪毅的父母虽然已经接受他是个同性恋，但实际上不认同，他们的不认同表现在他们压根不在乎王绪毅交了怎样的男朋友，只要他开心就行。王绪毅知道，父母完全不希望他把男友带回家里，因为在他们看来，家里有一个同性恋就足够了。何况，王绪毅的父母远在趾洲，除非回家过年，否则彼此根本不会见面。
    朋友却不同，他们是真真切切活在王绪毅“交际圈”里的人，而且只要聚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在聊八卦，他们完全接纳lgbt群体，对王绪毅而言，是另一种程度的“有血有肉活生生”。把吴骁盈介绍给大家，意味着将吴骁盈的位置切实地摆进别人的生活里，虽然王绪毅还不确定这个位置究竟是“王绪毅的男朋友”，还是“吴骁盈”，但他是“真实的”、可延续的，这个位置只会往更深的层次拓展。这令王绪毅不得不紧张。
    王绪毅先前担心只有自己带家属，会让吴骁盈成为众矢之的，得知还有其他人带男友，又担心吴骁盈的身份太特殊，依然是众矢之的，反而让其他人的男友黯然失色。
    他最后的担心，落在了吴骁盈的衣品上。
    “除了格子衬衫和条纹衬衫，你就没别的衣服了？”王绪毅看见换好衣服的吴骁盈，顿时连发脾气的力气也无，“而且，里面别配你们公司的t恤吧？聚会吃饭也要打广告，你这么敬业的吗？”
    吴骁盈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说：“这t恤是纯棉的，料子穿在身上非常舒服。”
    “我知道。”王绪毅穿过，而且，穿了以后发现它除了丑以外，全是优点，于是拿来当家居服了。
    吴骁盈看他的眼睛半眯，立即从衣柜里找出另一件t恤，问：“这件可以了吧？”
    王绪毅看着他手里那件价值上万的t恤，犹豫了一下，说：“行吧。衬衫没有纯色的？非穿格子和条纹？”
    “哦，我再找找，马上！”吴骁盈几乎钻进衣柜里。
    带一个有钱的男朋友出场，本应该aa制的聚会，是应该让吴骁盈全包呢？还是让他也参加aa？王绪毅发现自己遇上的问题，真的特别多。可是群里的朋友们纷纷表示已经出门或者在路上，王绪毅临时变卦已经来不及。他一个激灵，问：“咱们是自己开车去吧？”
    吴骁盈换好衣服，问：“要让司机开车过来吗？”
    “不、不、不。”王绪毅连连摇头，看见终于不再穿格子或条纹衬衫的吴骁盈，心中一动。
    吴骁盈低头看了看，问：“这样行吧？我打算穿那双帆布鞋。”
    “行。”王绪毅起身上前，搂住他的脖子，亲他道，“你最行。”
    吴骁盈听完下腹一紧，低头去看王绪毅的手，继而把他推至衣柜的门上，舌往他的口腔里搅弄，问：“等会儿我开快点儿？”
    “现在不快就成。”王绪毅笑着解开他的皮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