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3节
曾经怀上卫国的时候,我和孙工大吵一架,我觉得一个孩子就够了。”聂工笑着说。顿了顿,他又说:“后来又有了卫疆,我当时就更生气了,我觉得孩子会严重拖累我的科研工作。”可是现在,说不出的庆幸啊。
要没有这三个儿子,即使科研工作上有再大的成果,即便共和国的史书上都给他浓墨重彩的书上一笔,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终究,不会像今天这样,不论在何处,只要看到三个肩比齐高的儿子,就会有,无比的成就感和满足感的,对不对?
离呼和浩特顶多还有二十多公里路了。
麦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正在建设中的新城区
旷野上,公路的尽头,那是由公安和武警,还有边防部队所组成的,检查岗。
虽然城外设着检查岗,但并没有被拦下来的车。
大喇叭正在喊:“来自乌玛依矿区的聂博钊、冷奇,请你们立即下车,接受检查,请你们立即下车,接受检查。”
苏向东已经走不动了,由聂卫民和卫疆两个由两边架着在金黄色的麦田里缓缓的走着呢。
“当初在延安,我也曾种过麦子的。”他手轻轻掬着给风拂动的麦浪,低声说。
顿了顿,他又说:“那时候的我们,响应号召,上山下乡当然,也心怀着理想,相信改变自己,就是改变了共和国的命运。
苏向东曾亲手种出一片麦田,到了丰收的时候,每天守在麦田边上,防着鸟儿偷吃,防着突如其来的雨,打坏了我的麦子。等丰收的那一天,我和夏影俩人烙了一只散发着小麦清香的麦面饼,那时候,我依然是坚信,改变了我们,就是改变了共和国命运的。”
后来的批,斗和亲人的死,让他开始怀疑整个世界,并且,选择做了一名油耗子,跟贪官们同流合污,疯狂敛财。
安娜说:“我也曾怀疑过自己的人生,但最终,我选择了顺应命运,并且,保持自己的初心,我想,一切都会过去的,先辈们用鲜血染红了这片土地,才换来共和国,当我们抱怨自己的青春和汘水都埋葬在黄土地中,以致于我们没能更好的享受人生时,我们就该想想,那些年纪青青就牺牲在战场上战士们,他们奉献的,不止是青春,而是生命。
苏向东笑了起来:“所以,在夏影来过的那天,我突然就想通了。一辈人的鲜血,和一辈人的青春,还得再有一辈人的汗水,才能换来子孙后代的和平,繁荣和倡盛,我们是该付出汗水的那一辈,历史会记得我们,孩子们会记得我们,我们应该要骄傲的。”
冷锋和卫星就走在苏向东的身后。
他们是和平年代出生的孩子,并不了解父辈们曾付出了多少,才有今天的共和国。
但毕竟冷锋经常在听爷爷和爸爸的故事,而卫星,从几个月开始跟着妈妈一天四处跑,也深知妈妈为了矿区的建设,付出了多少的汗水和辛劳。
千爹,我们不会辜负你的。”冷锋扬着只飞镖说:“我会记住你今天说的每一句话,真的。
卫星扑进安娜的怀里,直接就开始哭了。
安娜吻着卫星的小面庞,看苏向东直接是给聂卫民和卫疆两个架着往前拖,遂脱了自己的外衣,踏平了一片麦田,说:卫民,扶你苏叔叔躺在这儿吧,他显然已经走不动了。
苏向东躺在麦田之中,闭上眼睛,风沙沙的吹着。
弥留之际,他想的最多的,是自己在延安时,曾种过的那片麦田。
那片麦田让他由衷的知道,什么叫作农民对于粮食,如子如血般的热爱。
他脑海中是春天蓬勃的麦苗,是夏天金黄色的麦浪,是他在饥饿的,胃里不停的泛着酸时,用新麦揉成的,那只散发着清甜麦香的饼。
他不再回忆夏影了,他甚至忘记了夏影的相貌。
反而,安娜的面貌在他的脑海中,非常非常清晰的浮现着
苏向东心说,若真有来世,让我遇到一个像安娜一样的女人吧,她沉默,她善良,她悲悯,她是我心中的麦田,是我心中的碧波,也是我心中,金黄的硕果,她是像大地一样温柔可亲的母亲。
再睁开眼睛,身边坐了四个孩子和一个女人。
他于是握了握安娜的手,安娜旋即紧握着他的手,轻声说:“我和孩子们,都会陪着你的,不要怕,好吗?
她仿佛不会难过,可她整个人,就是行走着的悲伤。她仿佛一击即溃,可她是苏向东此刻,唯一的依靠。
人之将死,他没有害怕,也没有恐惧,全是因为,有这个女人一直温暖的,将他托在自己的大腿之上。
对了,还有孩子,他最欣赏的聂卫民和聂卫疆,能只凭只发卡,就能在偌大的北京城里找到他。
他最疼爱的冷锋,看似乍乍呼呼,可是有颗特别特别柔软的心,虽然从小到大,总给爸爸掮着大巴掌,吼着骂着,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
他最想的事情,就是能把拳脚了得,打不败的爸爸给摁倒在地上。
至于摁倒在地上之后怎么样呢?
这孩子从来都没有想过。
哦,还有小卫星,她轻轻摇着他的手,问说:“干爹,你饿吗,你渴吗,你想不想喝水,我去帮你找啊。”
“给我唱首歌吧卫星。”苏向东说。顿了顿,他又说:“安娜你们必须接受我赠给孩子们的财产,因为,不论汽车厂还是我的房产,你们不肯接受,它终究,还是会沦入坏人手中的。
聂卫星于是轻轻的,唱起了苏向东最爱的那首歌。
孩子童稚的声音,唱的特别缓慢,聂卫民抬起头,就见金黄色的田野上,一群百灵鸟真的飞了起来,在天际翱翔着。
望无际的,金黄色的麦浪啊,给风吹着沙沙做响。
聂卫民握着卫星的手,就听一阵幽扬的口琴声。
聂卫疆吹着口琴,轻轻的吹了起来。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流出一首赞歌
苏向东于是闭上了眼睛,三十七年的人生啊,从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共和国第一批企业家的大少爷,再到戴着大红花,载歌载舞出上海,然后,走到今天,他整整三十七岁。
在卫星的歌声里,在卫疆的口琴声里,在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麦浪里,他永久的,安详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安娜一直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直到他咽气了,眼看要变像了,把自己的衬衣也脱了下来,盖到苏向东的脸上,便怀抱着他的尸体,久久的坐着。
几个孩子围在她身边,静静的,听着风吹麦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