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便利店的玻璃窗外有一条长椅，两人并排坐着，都不作声。
    赵致远灌一口酒，顾荣昌像是怕输给他似的也猛灌一口。
    赵致远突然笑起来，眼睛眯一眯，似在回忆，“赵阔，我儿子啊，从小，就很懂事。”
    “关我什么事。”顾荣昌白他一眼。
    赵致远也不介意，继续说：“读书也一点没让我操心，重点小学，重点初中，重点高中……别人家孩子都在叛逆早恋的时候，我们家赵阔啊，在家一本接一本做题集，我当时都担心他读书读傻了。”赵致远边说边笑，“后来，他考了军校，我都没想到他会考军校。记得，他去军校报道的头一天，他妈妈给他张罗了送别宴，亲朋好友都来了。我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太铺张，我第二天还有应酬，赶不上送他。孩子妈抱怨我不关心儿子。那天晚上，我应酬到很晚才回家，回去的时候都已经睡了。我在自己家里啊，在自己儿子的房间，像做贼似的，偷偷去看儿子，看着儿子的眉毛，鼻子，嘴巴，我的儿子果然是与众不同。”
    “每个父母都觉得自己的孩子与众不同，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顾荣昌幽幽说。
    赵致远点点头，喝一口酒。
    “是啊，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我以他为荣，我为有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我也没有。”顾荣昌郁闷喝一口，因为顾成西实在是找不出哪一点能为他骄傲的。
    赵致远：“也……从来都没有对儿子说过一句‘爸爸爱你’，从来没有。”
    “这种话谁说得出口啊。”顾荣昌也在回想自己。
    赵致远抹把脸，平复声音中的哽咽，“我不是个好爸爸，在儿子需要关注的年纪没有关注他；在儿子需要倾诉烦恼解答疑惑的年纪没有帮助他；在儿子需要父亲鼓励的时候没有支持他；在儿子……生死未卜的时候，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顾荣昌沉默了，他握紧酒瓶碰一碰赵致远的，“在父母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可是，他已经长大了，很多事不用你做，他知道；很多话，不用你说，他懂的。”
    赵致远捂住脸，肩膀抖动。一个男人，在情敌面前哭成这样，是真的伤心绝望。
    顾荣昌拍拍他肩膀，“真羡慕你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好儿子。我家那小子，从小就给我到处惹事生非，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不知道该怎么管。最后还进了局子，我啊，当时真想和那臭小子断绝父子关系。女儿倒是和你家儿子一样，从小到大都很懂事，从小到大都没让我操过心。就是，和我不亲。”顾荣昌自嘲笑起来，“我家闺女啊，从来不跟我撒娇，回家一趟都是早出晚归，能不和我打照面就尽量不和我打照面，偶尔在一个桌子吃饭，我想给她夹个菜，她说，自己有手。我有时候就想啊，我这个父亲当得真是失败啊。最后，她还丢了mba的课程跑去酒吧卖唱，差点没被她气死。”
    赵致远擦干净眼睛，“至少，他们都健康，你想见的时候，随时都能看一眼。”
    是啊，子女都健康，平平安安一辈子，还奢求什么呢。
    顾荣昌问得小心，“很……严重吗？”
    赵致远低着头，无声点点头。
    “我还认识几个叫得上名的医生，如果有需要……”
    赵致远：“有心了，有需要，一定来麻烦你。”
    顾荣昌皱眉，“咱能别这么说话吗？怎么这么别扭。”
    赵致远抬头看顾荣昌，“我儿子，真的很喜欢你闺女，如果可以的话……”
    “不可以。”顾荣昌骤然起身，“我只有这一个女儿，生离死别，我受过的痛苦，绝对不让她尝试。只要想象一下，我都心痛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致远没有勉强，他也是父亲，能理解。
    病房里，赵阔吃完药睡着。顾成悦轻手轻脚拉徐颖出去，“颖姐……不是，颖姨……也好奇怪。”
    徐颖笑一笑，“叫什么都行，喊妈我也应。”
    顾成悦咽下口水，喊不出口。
    “您之前跟我讲，被您逃婚的那位顾叔叔就是我爸？”
    徐颖点点头，其实她也没想到顾成悦就是顾荣昌的女儿，这世界也太小了。
    “你和我爸定了婚，然后你逃婚遇到了赵叔叔，之后我爸一气之下就娶了我妈。”
    徐颖摇头，“不是的，你爸爸不是赌气娶你妈妈，你爸爸是真正爱上你妈妈才会娶她。这么多年，你爸爸疯狂工作，疯狂填满自己所有空白时间，是他害怕一闲下来那种绝望的思念。”徐颖握一握顾成悦的手，“这么多年，你爸爸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别的女人，暧昧的对象都没有，因为他没办法再爱上别人。他拿赵阔的爸爸当情敌，也不过是，不甘心当年输给赵阔爸爸。”
    徐颖叹口气，“你爸爸，其实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是个好男人。”
    第51章
    赵阔吃了安定剂, 一觉睡到天亮, 素白的窗帘已经挡不住六月的晨光，房间白晃晃。他转一转脸, 顾成悦趴在他枕头边，她昨晚守着他, 实在支持不住就那样趴在他枕边睡着。
    赵阔凑过去，在清晨的柔光中亲吻她, 那画面像是加了甜蜜滤镜。
    顾成悦睁开眼睛，还没睡醒的呆萌，赵阔的脸近在咫尺，她眨眼睛时睫毛刮在他脸上, 痒痒的。
    顾成悦：“你醒啦？”
    赵阔：“嗯。”
    顾成悦：“肚子饿吗？”
    赵阔：“嗯。”
    顾成悦：“想吃什么？”
    赵阔：“吃你。”
    “等你好了。”顾成悦一点儿也不害羞, 等他好了, 他们还有好多好事要做。
    顾荣昌刚刚来, 病房门一推开，两人像是被“抓包”似的。
    顾成悦一下坐直了, “爸, 你怎么来了？还不敲门。”
    赵阔也撑着坐起来, “顾叔叔。”
    顾荣昌面无表情伸手敲两下门，“现在行了吗？”
    顾成悦无奈地笑, “爸, 这一大早的，您有什么事？”
    “出来说。”顾荣昌站在门口不进去。
    “出不去。”顾成悦抬一抬手，被子滑下去露出她和赵阔用绳子绑住的手, 这样绑住两个人的手即使是顾成悦睡着了，赵阔稍稍动一动就能拉醒她。
    “今天的机票，你马上跟我回家。”顾荣昌直接说，本来不想做得这么绝。
    “我现在不能走！”顾成悦也是直接拒绝。
    “我现在是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顾荣昌说完就走，真的只是通知她一声。
    赵致远和徐颖就站在房门外，顾荣昌装看不见，直接下楼，楼下的车已经备好。
    顾成悦咬下唇，解开手上的绳子，“我不会走的，这一次，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顾成悦出去的时候，徐颖张一张嘴，赵致远拉了她一把，摇摇头。
    “你心疼自己的儿子，老顾也心疼闺女，天下父母都是一样的心。”
    徐颖眨眨红眼眶，点头。
    “爸，妈。”赵阔似考虑了许久才开口，“有件事，想请你们帮忙。”
    赵致远扶着徐颖过去床边，徐颖握一握儿子的手，“有什么事，等你好了……”
    赵阔摇头，“一定要现在做。”
    徐颖抿唇，忍不住掉眼泪。
    到底赵致远是男人，承受力比女人强，“你说吧，我们一定替你办到。”
    “我想出院。”赵阔平静说。
    “不行！”徐颖激烈反对。
    “妈，您听我说完。”
    赵致远拍拍徐颖，问赵阔：“你要出院干什么？”
    “有个地方，一定要带顾成悦去一次。当然了，得经过顾叔叔同意。”赵阔的声音有些无奈。
    赵致远沉默了一会儿，“好，爸爸答应你。”
    “他爸！”徐颖瞪赵致远，赵致远眨眨眼睛，“谁都不知道会怎么样，总不能让孩子带着遗憾上手术台。”
    赵致远和赵阔的主治医生谈过，连院长都来了，医院全体专家的会诊结果：这个开颅手术只有两成把握。
    之前在周军医那里还有三成。
    赵致远拍拍赵阔肩膀，“你放心，爸爸一定说服顾叔叔。”
    纯黑劳斯幻影，车身都泛着冰冷的光泽，顾成悦站在车门口，不上车。
    “爸，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司机小心翼翼打开车门，顾荣昌料到了，“好啊，你不跟我回去也行。乐队解散，你的那些朋友，俞菲菲、柯扬、高杰、游九斤，我保证，他们从今天开始没有立足之地。”顾荣昌说到做到，他绝对有这个能力。
    顾成悦睁大眼睛，“爸，你太过份了！”
    “更过份的，爸爸也能做。”顾荣昌始终表情冷漠。
    “爸，你不可以不讲道理。”
    “你喊我一声‘爸’，我就可以。”
    顾成悦完全不敢相信，爸爸会这样威胁她。
    “阿悦——”俞菲菲和乐队的小伙伴都赶来了，好不容易打听他们住院的消息，刚进医院就听见父女俩对话。
    顾成悦回头，“菲姐，你们……？”
    俞菲菲站到顾成悦身边，“解散乐队也没什么大不了，又不是没散过。头上有片瓦，脚下有方地就能立足，不怕的，你不用管我们。”
    高杰：“是啊悦姐，我和游九斤反正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柯扬：“我大不了再改行，又不是没做过。”
    俞菲菲握住顾成悦的手，“做你自己认为对的事，我们都支持你。”
    顾成悦鼻子很酸，“谢谢，谢谢你们。”顾成悦挺直腰，“爸，我不会跟你回去，我要留下来陪赵阔。”
    顾荣昌脸色黑得像锅底，蛮横道：“我不同意！爸爸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那只是您一厢情愿的想法，您认为是为我好，就理所当然的把你的思想强加给我，您这是道德绑架！”
    “你……”顾荣昌被她的话噎住，脸憋紫，捂住心脏，“好好好，道德绑架，原来，爸爸在你心里这么不堪。”
    顾成悦意识到自己过份了，“爸，您别生气……”
    顾荣昌不看她，难受地捂紧心脏，“你现在可以走，想去哪去哪儿，爸爸不管你，只当是没你这个女儿！”
    顾成悦红着眼眶摇头，俯身过去看父亲，“对不起，爸，您别激动，心脏是不是不舒服了？您的药在哪里？”
    “不用你管！”顾荣昌推开她，“你，你，你……”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晕过去。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