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九百年了,世界在他眼中飞快运转,曾经他熟悉的一切都消失了,甚至当年并肩作战的同伴,也都不在了。那位绝代女天师苏暖,选择留在玄学世界做个凡人之后,寿命就和凡人一样。人生匆匆数十载,她与她的恋人生儿育女,传播法术。最后,两人手握着手,同一天去世。
另一位女天师辛恬,重新确立了闽越巫法的地位,和苏暖相似,一生说起来也不过是结婚生子去世。
她们的血脉,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中,也已经淡薄得感觉不出来了。
酒吧成员中的一对木傀儡,在看着朋友去世,看着人间逐渐变化之后,选择结束木傀儡不死的生命。
“不死的声明太漫长太无趣了,做人挺好的,该去体会不同的人生啦。”
他们如是说,然后用上百年的虔诚功德,换取转世。
而那位刀灵,在将所有的铸剑术传承完毕之后,又帮助挽救、修补了很多古代法术。最后,他将本体交给博物馆,选择了沉睡。
他本就是一柄宝刀,使命完成,也回归本体,做一把宝刀。
不到五百年的时间,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亲友去世的去世,投胎的投胎,沉睡的沉睡。颜希无意中闯入的世界,再次变成只剩他一个。
只有那些回忆,抹不掉,一直存在他心里。
他没有说什么,一心投入玄学管理的事业里,成为玄学管理部等级最高的元老。
在他参与管理的九百年里,他没有收过一分贿赂,不怕任何强权,始终处事公正他为了玄学事业呕心沥血,无数力排众议,保持玄学管理部的纯洁。他也曾无数次以身历险,不顾生死地为玄学世界解除危机。
。有些人不明白他怎么做到的,难道是种族天赋吗?
只有一代代照顾他日常起居的秘书明白,颜希靠的并不是什么种族天赋,他能始终保持高洁和公正,不受任何诱/惑,不过因为四个字。
无欲则刚。
他已经失去了他的爱人和亲友,这个世界唯一能让他牵挂的,就是亲友留下的玄学事业。
如果他不为玄学事业倾尽全力,他就会被失去恋人这个巨大的悲痛吞噬,选择追随恋人而去。
太阳渐渐地往下走,苍老但依旧迷人的老人醒来,他目光从秘书手上划过,扶着椅子的扶手坐直了。
“这个……”秘书不知道如何解释。
颜希已笑了,目光温柔得仿佛他的妻女还在面前玩耍。他用苍老的、缓慢的声音说:“啊,是我买给她的卡地亚手链。”
时隔九百年,他还是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什么东西。
颜希伸出手,秘书赶紧将手链送上来。他缓缓地抚摸着,指着上边的一道划痕说:“珊珊不喜欢戴首饰,因为不方便她拿解剖刀。这条手链是我在结婚七年纪念日时送给她的,她戴了,但是在一次解剖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道痕迹。后来,她去乡下出案情现场的时候弄掉了。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回来时,棠棠也在家,她只好晚上躲着棠棠,抱着我哭了很久。”
没想到,现在竟然给找回来了。
秘书轻声解释:“送来的人说,是被人偷的。听说是厉害女法医戴过的东西,就因为有辟邪作用,当传家宝供了很多代。后来又辗转了很久,最后被人找到。还有这张照片……”
颜希摆手,示意不用说下去了。他将手链还回去,说:“这手链我鉴定过了,是真的,没错,上边有我的法术残留。只是过了这么多年,法力已经很微弱了,没什么保护作用。不过,熟悉我法术的人很多,拿去出个鉴定证书,是能卖钱的。”
秘书一愣:“这……您不收下吗?”
颜希眉目清冷:“收下做什么?”
好歹,是个纪念,故人旧物,目睹思情,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我不需要。”颜希淡淡地说。
见秘书还是一副想不通的样子,他便随手将画册取来,铅笔随便勾勒几下,一张人像就出现在纸上。
寥寥几笔,风姿已出,赫然是照片上某个女子的样子。
“她在我心里,我不需要任何东西来纪念。”颜希头也不抬地说,“让他们回去吧。小周,你刚来照顾我,这种事你得习惯,以后不会少,但都不需要。”
“可是……”秘书不敢说自己努力争取这个工作,就因为是他的迷弟。他只问了一个所有人都不敢问的话题:“老部长,你为什么不找他们的转世呢?以你的能力,要找到他们的转世是轻而易举的吧?”
从前他那位亲友木傀儡,不就是靠追魂铃找到了媚魔王的转世,从而在一起的吗?现在他们玄学世界和地府有公事往来,他只要动用关系,让地府帮查一下,就知道谁是他们的转世了。
“你们年轻人的观念,我是理解不了了。”颜希摇头,“经过轮回盘的魂魄,都没有前世的记忆。”
见秘书还不明白,他便问:“你觉得,感情是什么?”
秘书想了想,说:“就是……感觉吧。”
“是一同经历的事,是记忆。没有记忆的东西,不过是个洗涤过的魂魄。我找到了她的转世又能怎么样?难道转世的人看到这条手链,会拿过来开心地跟我说,哎,找到了。能认出上边的每一道划痕吗?”
颜希摇头:“不能,所以,她不是。”
秘书明白了,他没有多问一句,将东西还给了门外等着的两个年轻人。
“为什么?”年轻人很失望。“难道颜希不爱那个女法医了?他不是标榜绝代深情吗?”
“他爱,深深地、刻骨铭心地爱着,不过,这种爱,你们年轻人无法理解罢了。”秘书劝道,“回去吧,做事要想正途。”
年轻人失望地离开,老人坐在深秋的窗下,一笔一划地将刚才的手链画了出来。
这是条定制手链,环形里边,还矫情地刻了一句诗。苍老的鲛人画完了,提着笔缓缓念道: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除了她,谁也不是,谁也不能,这就是他给她的爱情。
☆、番外四:沈以谦
【9月1日】
我叫沈以谦, 今年已经六岁了,在读一年级,老师说我可以开始学着记日记。我的第一pian日记,要记自己的名字。
我名字里的这个谦字, 可真难写, 我的幼儿园同学叫一一, 她真幸福。不过她姓薄, 薄字也好难写。我刚学写字的时候想改名, 但是妈妈不许。她说, 这个名字是我出生时的卦象,要我记住。
我问妈妈什么是卦象,妈妈说, 卦就是天气预报的意思,是为了让人有准备, 好像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雨, 我去学校就要带伞和小雨鞋。
哦, 妈妈在生我的时候,是做天气预报的呀!好厉害!
可是这个天气预报, 是什么意思呢?到底会不会下雨呢?妈妈却说我还小,等我再长大一点才能懂。
好吧, 那我要抄下来,不然等我长大了,忘记明天会下雨,被雨淋湿了怎么办?
地山谦。上坤下艮, 坤为地,地中有山,内高外卑,居高不傲,此为谦卦。谦。亨,君子有终。筮遇此卦,君子将有所成就。君子观此卦象,以谦让为怀,裁取多余,增益缺乏,衡量财物的多寡而公平施予。切记:谦受益,满招损,以谦为怀,吉利平安,步步高升。
这都是什么意思呀?我要自己查字典。
【9月2日】
第二篇日记,我要夸夸自己。
我是非常厉害的,因为我有非常厉害的爸爸妈妈。
别人说我爸爸很厉害,因为他很有钱,我问过爸爸:“你厉害是因为有钱吗?”爸爸说:“不,是因为我可以做事,可以做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
我爸爸确实会做很多事,他能把积木搭成城堡,也能带我打游戏吃鸡。他做饭很好吃,但是不经常做,只有妈妈想吃的时候才会做。
我的妈妈叫苏暖,也很厉害,他们说她是个厉害的天师。天师是什么意思,我不大懂。
爸爸平时很忙,但是他下班之后会跟我们吃饭,会陪我,我很喜欢跟爸爸一起玩。妈妈呢,有时候很忙,好多天我都见不到她,但有时候她又很不忙,每天都呆在家里,欺负我!
我家还有个太奶奶,太奶奶年纪很大啦,她很喜欢我,很疼爱我,但很多事她都不能陪我玩。妈妈和太奶奶和不怎么玩,有时候我觉得太奶奶很可怜,所以会跟她玩。
我家有个很大的花园,里面种了很多漂亮的月季,还有一棵很漂亮的梧桐树。这棵梧桐树很神奇的,它不会落叶,永远都是绿色的。
好吧,接下来就是我!我也很厉害!
我还没有上幼儿园的时候,已经会写很多字,会背古诗,还会算数了。在幼儿园的时候,我一直拿小红花。上小学之后,我是运动会的跑步冠军,每次考试都是第一,我还会骑马。
我养了一只小马,它很可爱的。
哦,我还有个姐姐叫海棠,她比我大八岁。有个朋友叫薄一一,是个爱哭鬼,不过她很可爱的。
薄一一不是我姐姐,我才不要她做姐姐!
【9月22日】
今天妈妈抢了我的小蛋糕吃,我要找爸爸告状。不能跟妈妈吵架,妈妈会举高高的,笑嘻嘻地说:“那你抢回来呀!”也不能跟太奶奶说,太奶奶会讲:“你是男孩子,让着点你/妈妈。”
我只能告诉爸爸,可是爸爸也只会让阿素姐姐给我拿别的蛋糕。呜呜,我自己拿的蛋糕大大的,爸爸给的蛋糕小小的,几口就吃完了。
爸爸不许我吃太多蛋糕,他说牙齿会坏掉。可是牙齿这么硬,明明是蛋糕坏掉呀。
哇,我会写好多字,我真厉害!
【10月15日】
今天家里来了很多人,都是妈妈的朋友,他们夸妈妈“真可靠”。等他们走了,我问妈妈,“可靠”的意思是不是很高大,像爸爸那样。
妈妈说可靠就像爸爸一样,但不是身材上的高大,而是人格上的高大。她说,“可靠”,就是觉得不管什么事,他都可以解决。看到他,就觉得不害怕了。
是的,爸爸就是这样的人,他真的超厉害,超可靠。
我要做一个像爸爸一样可靠的人。
【11月11日】
妈妈说今天是光棍节,她要和爸爸去约会,让我自己在家乖乖的。好奇怪,棍子为什么也会有节日?我们家院子里长了很多漂亮的月季,还有一棵特别好看的梧桐树,爸爸说那是妈妈送给他的。
哇,为什么妈妈对爸爸那么好!妈妈没有送梧桐树给我,我不开心!我要去吃蛋糕!
【11月12日】
昨晚爸爸和妈妈没有回来睡觉,中午才回来!妈妈还买了条新丝巾戴在脖子上,好奇怪,为什么在屋子里也要戴丝巾。
薄一一跟我说,昨晚她爸爸妈妈打架了,因为早上吃早餐的时候,她妈妈的嗓子哑哑的,脖子上红红的。
“我妈肯定哭过了。”薄一一难过地说,“因为我爸咬她。”
我没有回答她,我觉得薄叔叔能养出这么傻的女儿,真不容易。
不过,看在她快哭了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安慰她了:“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是不会明白的。比如说,打是亲,骂是爱。”
我觉得“勉为其难”这个词用得很准备。
可是薄一一白了我一眼,骂我:“你这个小鬼头!怎么跟姐姐说话的!”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大我两天吗!
他们都说我妈妈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妈妈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把我早生两天,让我当薄一一的哥哥?
【11月29日】
今天我和薄一一发现海棠姐姐在月季园里哭了,我们摘了新开的月季送给她,抱抱她,跟她说不要哭,有人欺负她,我们会帮她打跑的。
海棠姐姐说她没有人欺负她,她是觉得很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