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其实躲是没用的,那日知春的话明摆着他们就住在这里,所以孙闻城很快就找了过来。凤笙不是太想见他,只第一次找来时露了面,之后都是能躲就躲,可孙闻城却好像跟她杠上了一样,每天都会来。
面对这样的情况,知秋不知道该说什么,而禹叔比想象中更沉默。倒是孙闻城似乎在知春嘴里得知了不少事,越来越有动力,哪还能看出第一日和凤笙撞见时那副寂寥的模样。
知秋偶尔会和知春吵起来,但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知春的理由比她更理直气壮,说四少爷不是外人,还是曾经的姑爷。自从出了那事以后,知春一直很沉默,但自从孙闻城出现后,她明显的鲜活起来了,似乎全然忘了凤笙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她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可要说她错,似乎又没错,她只是替凤笙担心,又不巧被魏王撞见了,凤笙说要和离,不是她决定的,魏王带了女人回来,跟她也没有什么关系。而她并没有如知秋生气时所言那样,是对魏王存了歪心思。
所以谁都不能说她错了,包括知秋。
就好像她现在说的话一样,这话说得连凤笙都不知道说什么,因为追根究底下去,难堪的只会是她自己,毕竟是她曾经对不起孙闻城。
……
凤笙决定离开。
本打算第二天就启程,谁知前一天晚上孙闻城找了来。
“怎么突然要离开?”他似乎很诧异,脸上更多的是一种猝不及防。
“这里是客栈,本就是暂住。”
“那你打算去哪儿?”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孙闻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就是关心你。”
“可能回绍兴,可能去扬州,也可能去苏州,不一定,到处去看看。”
“不能留下来吗?”又是一句突兀而僭越的话。
看到她看过来的目光,他目光闪了闪,有些苦笑道:“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真打算和魏王和离,能不能考虑下我,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凤笙的目光变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道:“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我有这种想法难道让你很诧异?我一直以为我表现的足够明显,你应该是懂我的心意才是。从你住进问秋堂起,我做的一切难道你不懂我的心?我一直以为我们可以举案齐眉,恩爱到老,可偏偏发生了这么多事,那么多人想拆散我们,我那时最大的心愿就是考中功名,带你离开……”
“不。”凤笙突然摇了摇头:“你爱的不是我,你爱的不过是你的执念。”
可能因为她的这句话说得太冷静了,孙闻城抬头看了她一眼。
“当初不告而别,确实是我的错,你既能从知春那里知道我很多事,那你应该知道当初我对嫁给你是非常抵触的,我不愿意成亲,是我爹逼我……”
“可你已经嫁给我了!如果不是你爹出事,你现在是我孙家妇!”孙闻城很粗鲁地打断她。
“对。”凤笙点点头,道:“如果不是我爹出事,也许我现在依旧是孙家妇,却只是方凤笙,而不是你想象中的方凤笙。”
这话有些拗口,但很奇异孙闻城竟然能懂里面的意思。
“你每次嫁人都不是出自你所愿,那魏王呢?你不是当魏王妃当得挺好,这一年多来也没听说你有什么不情愿。”
凤笙用一种很奇异的目光看着他,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你不是被逼到绝路,陛下要杀你,魏王娶你保了你一命,难道说你也只是利用他,就跟当初你和你爹利用我孙家一样?”孙闻城似乎有些急躁,语速很快,口气嘲讽,与他平时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
“是真不一样,我当初嫁你是不情愿。至于他,我是想嫁给他的。”
孙闻城猛地一下抬起头,看向凤笙的眼睛,他没料到凤笙会这样看着他,他竭力想保持平静,可斯文的脸庞却克制不住扭曲起来。
他在她眼里看到一抹怜悯,他感觉到一丝心凉。
“这么说来,你所谓的离开,四处去看看,其实都是骗我的,你是打算回魏王府了?”
凤笙没有说话。
“你难道不怕他嫌弃你不能生孩子?”
‘啪’的一声,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碎了的声响。
顺着声音看过去,是端着茶的知春。
“知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知秋听到动静,跑过来看。
“我……”知春慌里慌张去捡碎了的茶盏,眼睛却还在往那处看。
“这事也是知春告诉你的?还是本就是你二人的合谋?”凤笙的目光意味深长了起来,顿了顿,她又道:“孙闻城,你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孙闻城的脸终于龟裂。
第93章
室中静得落针可闻。
突然,孙闻城笑了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凤笙认真地想了想, 道:“当时就感觉到了一点, 但知春没有背叛我的理由, 所以我并没有往深处去想, 直到后来事情的发展渐渐失控,我突然想到一个她可能会背叛我的理由。”
房里所有人都像被定住了似的, 只有凤笙一人依旧慢条斯理的说着话。
“我忘了我的丫头, 最大的愿望是给四少爷当通房,若说唯一能让她罔顾主仆多年的情谊, 也只有这件事了。当初我未留一言离开孙家,不管孙家人怎么在你面前诋毁我,以你的性格也绝不会不追问个究竟,可是你一直没有出现。我替我爹翻案,天下人皆知,后来魏王三媒六聘迎娶方凤甫之妹, 也许能瞒过别人,但绝对瞒不过你,所以我猜你肯定跟我身边的人联系过了。那个人是谁,想必就不用我提醒你吧?”
知秋瞪着知春,知春依旧保持着半蹲着捡碎片的姿势, 一动不动。
“知道自己的仇家多, 所以我每次做事都很随心所欲, 知秋出去负责打听医馆, 选择权却在我, 那么多家医馆,即使有人想从中做什么也很难,但并不是没有漏洞,例如我身边有人往外通风报信?”
凤笙笑了笑,笑得有几分无奈:“不得不说,一个足够了解我的贴身丫鬟,和一个足智多谋的男人凑在一起,真的快无敌了。如果不是一切失控得那么顺理成章,如果不是知道他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用这种法子恶心我,我可能真就中了你们的圈套。可是很抱歉,你们未免太小瞧了我,而你,既然知晓我不太好骗,就该更沉得住气才是。”
孙闻城看着她,看着她这张脸,这张脸对他而言其实是挺陌生的。
每每夜深人静辗转反侧,他拼命去回忆自己究竟在执着什么,答案都是无解。他也曾试过去回忆她的样子,面孔却一天比一天模糊。
两人起源于一段注定波折不断的婚约,认真来说刚开始他对她是厌恶的,后来对她初动心,是因为她和他所知道的女子都不一样。
她明明是个女子,字却比他好,她下棋好,她画画也好,曾经他以为可以让自己自豪俯视许多同龄人的东西,就在她漫不经心中被辗轧成齑粉,她似乎一无所觉,依旧那么风淡云轻。
他对她好奇了,他仗着自己丈夫的身份去接触她,甚至有些仰慕,后来在接触中他知道她竟会做八股文,对经史子集种种典故信手拈来,他与她说话是那么的轻松,从来不用担心会对牛弹琴,他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她。
知道她在家里处境不好,他帮她改变处境,他从小生活在这个家里,太清楚孙家的规则,只需要他的看重,她的处境就会改变。孙家乃至许多大户人家就是这样,妻子的地位来源于丈夫的看重,若是丈夫宠妾灭妻,则妻不妻妾不妾。
她的处境果然好多了,即使还有些不和谐,他也有了解决的法子,只要他能考中功名,他就能带着她离开。
他考中功名,她却不见了。
自己不见了。
她怎么能自己不见呢?
“你背后的人是谁?皇后还是太子?”
孙闻城从恍惚中醒过来,看着她。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怕这个女人,可同时他又有些愤怒,他做这一切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她。
获知她离开孙家的真相后,他还知道了一件事,来自于他祖母说漏了嘴。
他的师母竟然往家里送了土特产,还有招他为婿的打算。那封信做的太粗糙了,也许能瞒过外人,却绝对瞒不过他,这是一封不知道是谁,冒名送到家里的信。可恰恰是这封信,给了他念头,如果他想报复魏王,一报夺妻之仇,也许吴家和宋家能帮他。
小师妹一直喜欢他,接下来的事便是顺水推舟,他借着吴家的关系住进宋阁老家中,就凭这一份关系,一个进士的功名是稳稳当当。当然,他求的不光是这,想要报夺妻之仇,他还需要很多东西。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一切快水到渠成时,竟然发生了那种意外。
宋阁老倒了,倒得那么突然,就在宋家倒之前,他已获知方凤甫的身份,他想过要不要揭发这个秘密,后来还是怯了步。
螳臂挡车,最重要的是他和方凤笙有着那样一层关系,暴露了她身份有伪,其实也就是说孙家人是欺君的帮凶。这滩水太浑了,谁沾谁尸骨无存,他清楚方凤笙难逃一个死的下场,他也觉得很遗憾,谁也没想到她又活了,还成了魏王妃。
魏!王!妃!
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了,夺妻之仇,两人都是他!
所以当乔家人找上门来,他顺水推舟的就答应了,他没理由不答应。
……
“你走吧。对了,把她也带上。”凤笙搁下茶盏,盏里的茶已经凉了,苦得发涩。
知春终于有了动作。她蹲了这么久,腿早就蹲麻了,却恍若未觉地想站起来,最后狼狈地摔在地上。
“原来是你!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知春姐!”知秋恨恨地看着她,眼神狠得想要吃人,“你知道我的性格,你干什么都行,别背叛姑娘,到最后是你吃里扒外!不过姑娘说让你走,你就赶紧走吧,以后再见面,我们就当不认识。”
“姑娘。”
知春哭了,哭声中带着一种仓皇。
怎么变成这样了?她想的不是这样的啊!在她的想象中,姑娘和四少爷重归于好,即使姑娘不能生孩子也不要紧,她可以生,她一辈子都不会背叛姑娘,她的孩子也是姑娘。
她们主仆依旧在一起,四少爷也在,这是多么美好。她已经十九了,她耽误不起了,她不想离开姑娘,又不想嫁给除了四少爷以外的人,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到底哪儿出错了,姑娘竟不要她了。
“走吧。这是最后一次,我放过你们,没有下次。”
凤笙说完,站了起来,去了里间。
孙闻城站在原地失笑了两声,脚步踉跄地走出这间房。知春还想纠缠,被知秋狠狠地推倒在地。
“你的四少爷已经走了,再不跟上可没人要你了,你清楚姑娘的性格,还纠缠什么?”
“知秋,求求你,你让我跟姑娘再说两句,我没有想背叛姑娘,我就是……”
“滚!我让你滚,你听见了吗?再不滚,我叫七爷来赶人了!”
“秋儿姑娘,不用你叫,刀七我来了。啧啧,这吃里扒外,在哪儿都不被待见,春儿姑娘你要是愿意听我一句,就赶紧走,免得待会儿大家都不自在。”刀七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刀花。
禹叔也走进来了,沉着脸看着知春。
这两个人最让知春害怕,禹叔是日积月累立下的威严,而刀七则是知春知道他曾经做过土匪,杀人如麻。
知春狼狈地爬了起来,灰溜溜地走了。
实际上她也知道再耽误不得,姑娘明摆着不要她了,若是四少爷那边再丢了,她可真就没地方去了。
……
等知春走后,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禹叔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而知秋则想的是姑娘还不知会伤心成什么样,刀七也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要知道最伤人的就是身边人的背叛,不亚于刀子剜心。
“秋儿姑娘,你劝着些姑娘,像这样有自己心思的人留不住,走了也好。”
知秋点点头:“我知道。”
等禹叔和刀七都走了,知秋才进了房里。
凤笙正坐在床沿上,径自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