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谢正辞见她显然是认出自己,张口无声地说了一句话。沈棠却是看懂了——“我回来了。”
谢正辞的事情她也曾经听说过一些,那年自元宵节之后,谢正辞在华阳公主府闹了三天,最后去了边关呆了许多年一直没有回来过。盛京中倒是能够经常听见关于他的消息,无非是谢家又添一员猛将,少年英勇,隐隐有当年谢老将军横扫四方的英勇。
现在他怎么突然回来的?沈棠不得而知,她对谢正辞隐隐怀着一份感激和愧疚,感激的是当初在自己最绝望的时候,他曾经拉过自己一把。愧疚的是,她总觉得谢正辞远走塞外和自己有几分关系。
陆持察觉到这点动静,看见谢正辞之后移开眼,偏头在沈棠的耳旁说话,明明是暧昧至极的动作,可说出的话都是往人的心窝子里捅去,“怎么,见到你的裙下臣了?还是盼着他能够再救你一会的?小时候他没什么能耐,现在可完全不一样了,他现在可是最年轻的将军,风头正盛,连我都要规避三分,说不定真的能够将你就出去。”
他明明是闲谈的语气,话语里甚至带了几分玩笑的意思,沈棠知道,他还是生气。
“不一样的。”沈棠摇了摇头。
陆持有句话是说对了,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在黑暗中挣扎永远得不到解脱。她这辈子都这样了,注定要和陆持一辈子纠缠下去,何必又牵连别人?
“什么地方不一样?”
沈棠将手伸了过去,接着宽大袖袍的遮挡,面无表情地与男人十指紧扣,“世子爷是觉得自己对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所以才笃定了我要离开的吗?”
陆持难得被噎了一句,掌心的手温热柔弱无骨,虚虚地握着他的。他笑了一声,在女子的耳旁轻轻吹了一口气,“我发现你进来越来越会说些我爱听的,再努力些,说不定我真非你不可了。”
正在这时,一楼的大厅突然出现一个矮个的中年男人。男人声音浑厚响亮,他们在三楼的地方,仍旧能够将他的每一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听了一会,沈棠才明白今日的宴会不过是一次变相的竞买。由人展示所要卖的东西,所有人均可出价,而价高者得到。
中间的男人高声“起。”
一声沉闷的钟声之后,有一个托盘样式的东西缓缓从麻绳的最顶端滑下,若是哪个包厢的人有兴趣,大可以直接取下看看,托盘中盒子里所盛放的是什么东西。
一连被不少的人看过几回,托盘才缓慢滑向一楼,被年轻的小厮取下交到中年男人的手上。中年男人开始叫卖,一盏盏红色的灯笼从围栏里伸出垂下,价格也由此一路高涨。
一路卖出了十件东西,除了谢珑看上来了了一套凤凰于飞式样的翡翠头面,催着谢正辞挂了一会灯笼之外,大家都各自低声同周围人闲谈着,仿佛他们来这边的目的只是为了喝喝茶水而已。
沈棠疑惑之时,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一开始见到的那名男子推门而入,笑着说:“各位,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过去瞧瞧。”
这些人中,以太子最为位重,太子看了一眼四周,见无人反驳,遂说:“有劳了。”
沈棠云里雾里,出去的时候偷偷问陆持,“我们过来不是买先前的东西吗?现在准备去什么地方?”
“赌石。”陆持只说了两个字。
魏清姝在外面呆了三四年之久,性子沉稳不少,此次回到盛京也是答应母亲选一门良婿而嫁,但这么多年的执念岂会这样轻易就放下了。
先前看表哥和沈棠举止亲昵,已是不悦,现在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你没来过是不知道,楚家被誉为“天下第一玉商人”,逢三年便会有一次买玉料原石的宴会,开出什么料子便是什么料子。价格高昂,一掷千金比比皆是,沈姑娘可带足了银子?”
沈棠听动了她话里的针对,也没有去计较,正准备闭口不谈时,陆持说话了。
他整张脸隐匿在阴影里头,从沈棠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看见紧绷的下颌,“她用我的。”
“表哥!”魏清姝惊呼出声,不敢相信自己的表哥居然为了沈棠当众下自己的脸。
“你及笄的时候我未能够赶过去,今日你也选上喜欢,权当是我的赔礼。”
听着这句明显是划清界限的话,魏清姝有些喘不过气,喃喃地说:“表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我知道,清姝,你不是小孩子了。”陆持语气平和,“等他日你出嫁之日,表哥送你一份更好的。”
魏清姝有瞬间是不想承认,眼前的这个人是小时候不管她做了什么都会无条件宠着自己的人。他分明知道,她要的从来只有一个他而已。
第35章
沈棠现在甚至想出去看看, 今天的月亮是不是从外面升起来的, 陆持居然也会有替她说话的一天。转念之间也想清楚中间的弯弯绕绕,怕是陆持早就知道魏清姝喜欢自己, 正借着她手来拒绝呢。
跟上去之后,她在男人的耳边问了一声:“世子爷若是真想拒绝魏姑娘的话,何必借了我的手, 以后魏姑娘见到我怕是像仇人一般了。”
“这样才是最简便的法子不是么。”陆持松开她的手, 慢慢向前,半侧着的头笑着:“你若是这点用处都没有,我何必养你这么长的时间。”
一句话, 连带着将沈棠昨日的讽刺都还了回去,
沈棠笑了声,藏在衣袖里的手缩紧,谈不上是失望抑或是其他, 最后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楚凛将他们一行人带到一间进深约有十来丈的屋子里,中间是用木板搭建起来的台子,四周则摆了几张桌子, 用屏风相隔开。
虽然看不见里面到底有多少的人在,但显然不止有他们几个。楚凛将他们引到靠台子的地方, 撤了一张屏风将两张桌子并成了一张,让侍女上了茶水之后才缓步离开。
太子瞧着周围, 称赞了一声,“这楚家的三少爷也是有几分手段,再历练个一两年, 怕是他的两个哥哥就完全比不上了。今年的这次宴会倒是讨巧,怕是这一次就够他在盛京中出名。”
“我这个大舅子自然是厉害的,你们也多帮衬些,不然歆茖又该说我。”说话的是宿高宴,这次宴会聚了这么多人也有他的参与。
经常同他抬杠的蒙准就差拍桌子了,“你也有脸说这句话,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楚家还没有同意这门亲事的吧,你先别太得意,说不准楚家还不认你这个女婿的呢。”
“就你说的好话,我要是和歆茖成不了亲,我瞧着你外院养着的那个不错,就直接送给我。”
“你死了这条心吧。”蒙准笑着骂了一句。
这时候买卖正式开始,两个人也就歇了声,转眼看起台上的石头来。
这里的赌石并不是说真的拿一块石头上去让人去买,而是拿出从玉矿上开采的矿石,削去外面一层岩石,露出一小块玉石的切口,再根据切口那一小面玉石的成分色泽待价而沽。黄金有价玉难得,除了恶意哄抬价格,大多数的人都能够买到一个差不多价值的玉石原料。
开始之前,陆持将手中的牌子扔到沈棠的怀里,闲散地坐在旁边,“你若是喜欢什么,就买下。”
沈棠第一次来,也不知道门路和规矩,难免有些底气不足,“我不会,别到时候亏欠了。”
“放心吧,高得离谱了,这钱楚凛也是不敢要的。”陆持从台上的几块石头上扫过,倒是没说什么。
还是身边的蒙准问了,“你眼光最毒,帮我瞧瞧那些是个好的,我也弄一块给我家老祖宗去,不然天天又该说我是不孝顺的。”
“都还不错,楚凛倒是没有拿什么水货出来。”
他们这些人中,若是真说谁对玉石有些了解,还是要属陆持,几个人东一句西一句地问了起来,沈棠倒是插不上话。
反正这次所有的花费都要算在陆持账上,她也没有多少顾及,看中了一块长相有些奇特的石头,以一千两百四十两的价格成交。
最后楚凛将价格喊出来的时候,在场人都被吓了一跳,将复杂的目光对到沈棠的身上。
一千两百四十两虽然价格高了些,够末等侯爵家的公子哥办一场喜事的花费,但是对于这些底蕴深厚的大家也算不得什么,至少没有到让他们吃惊的份上。
她直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将疑惑的目光投向陆持。
陆持倒是没有多少的反应,冲楚凛点点头,楚凛会意立即让人将玉石包了起来。
饶是太子都忍不住咋舌,“你家的这位是个会花钱的,只是这次怕是走眼了,我瞧着那块玉石的成色并不太好,且这么大的一个,中间若是有裂缝什么,倒是不值钱了。”
“是啊。”陆持唇边漫着笑,玩笑般说着,“以后我也要多找几个正经的营生,不然怕是养不起了。”
他这般说多多少少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在场的都是个人精,笑着将话题给岔开了。只是魏清姝仍旧不解气,到底是世家的嫡女,说话也不怎么难听,只是看向沈棠,“不如现在找个地方让人将石头开了吧,也让好让我们看看,千余两黄金到底买了什么东西。”
说着就招手,让身边的侍女将楚凛找过来。
千两黄金?沈棠抬头看了一眼陆持,见他没有反驳,顿时被惊讶到了,心上一慌,甚至都想上前和这个人打个商量,这个东西她不要了。
她虽见不得陆持好,但这样的麻烦毕竟是自己惹出来的,若是她有银钱,咬着牙都要将这些银钱给补上。可是她没有,她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陆持给的。一时觉得难堪,可更多的则是在责怪自己。
“无碍。”陆持侧过头来,缓声低声说。
可这话并没有起丝毫的作用,沈棠看着楚凛慢慢走过来,捏紧手帕的手心都是一手的冷汗。
楚凛知道意思之后,迅速让仆人准备一个房间,将所有人都带进去。屋子的四周蒙上了黑布,里面看不见一点的光亮
等所有的人都在下方坐下之后,楚凛才点亮了中间唯一的一盏烛火,烛火映照了周围的一圈。暖色灯火下,翡翠切口的一圈都是绿色,但颇为暗沉,没有想象中莹润。
饶是沈棠是个不懂玉的,也知道这一千余两黄金打了水漂。
楚凛先从外面切下一小层,没成想居然没有见到里面包裹的玉。愣了愣神之后,继续往下面切,一连切下了四层,原本有花盆大小的石头最后只剩下茶壶般大小。除了切口能看见些玉质,几乎与一般的石头无异样。
经手过这么多玉石,楚凛一开始虽然知道开出来的玉石不会好到什么地方去,但也没有想到连连切了这么多层,居然连一点玉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他用手帕将手上的灰给擦干净,问了一声,“要继续切下去吗?”
这样的结果最满意的便是魏清姝了,她抿唇笑着,“看来你的运气是不怎么好呢,就是浪费了这么多的金子了。但想必表哥宠你,这点金子也是出的起的。”
她说得也算是事实,但是说不出来的阴阳怪气,就差没有将沈棠打成一个祸水。沈棠面上有些不好看,单薄的身子安静地坐在陆持的身边,有种说不出来的柔弱。
她的身影和记忆中的那个小女孩重合,谢正辞的心中横生出保护的欲望来,抿唇道:“那也是表哥自愿的,这种事情强求不来。”
魏清姝的笑容淡下去三分,谢珑自幼和魏清姝交好,暗中扯了谢正辞的袖口,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可下谢正辞却不管这些,“谁都有不懂时候,错了又是如何,都是听松院里的事情。”
魏清姝嘴角一沉,若不是这么多年的修养还在,只怕要一巴掌打到他的脸上。深吸了一口气,才挤出一个笑容,“是同我没有什么关系,可和你又有什么关系?莫不是为了打抱不平了?”
谢正辞涨红了脸,多是被气着了。他对沈棠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过是幼年时对身边朋友的一种关心。就算经今日魏清姝为难的对象换成了旁人,他也是会同样出面维护,绝对没有魏清姝想象中的那样暧昧。
可他是个武将,军营中都是用拳头来说话,怎么辩驳得过,支支吾吾了半天,在别人的眼中倒是的成了一种默认,看向沈棠的目光越发微妙起来。
两边都是从小在一处长大的朋友,谁都没有错,错的便只能是沈棠了。
陆持看向谢正辞的眸子渐渐变得幽深,像是敛着一潭死水,看似波澜不惊,但是隐藏着要人命的危险。
他仍旧是笑着,只是笑容里掺杂了几分薄凉,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瞧瞧,他倒是挺护着你的。说不定这时候你求他,他真的就要带你走呢。”
沈棠端坐在一旁,腰背挺直,眼神死死地盯着台子上那块石头,仿佛没有听见,半分注意力也不分走,直接对着楚凛说:“麻烦你继续切下去了。”
她就不相信,自己的运气当真能够差成这个样子。
第36章
灰黑色的石头缝里便有一股绿意涌动出来, 楚凛先是一愣, 转而眼中出现一阵狂热,急不可待地将表面的一层完全割去, 露出里面的玉石来。
绿,充眼所见的就是喷涌而出的绿色,没有一丝杂质, 仿佛一个不小心, 那绿色便要从灰黑的容器中流出来。
楚凛见惯了玉石,可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上乘的玉石,水头多之一分便觉太嫩, 水头少之一分便觉暗沉。他在手里摸了几回,忍着将其占有的冲动,朝着坐在对面的沈棠说:“恭喜姑娘,是阳湖绿, 不说是千金了,若是时间倒回去,就算出价万两黄金, 楚某人也愿意接手的。”
这可突然的反转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太子抬手, 立即有人将玉石送到他的手上。只看了一眼,他便知道楚凛所言非虚。阳湖绿倒是常见, 稀奇的是这一整块的阳湖绿,中间没有一丝杂质,若是做成吉祥的物件, 说是国之重器也使得。
他笑了一声,语气倒是和善的,“沈姑娘是个有福气的,好好留着吧,以后倒是能够当成传家的物件。”
魏清姝脸色一黑,径直走出去了。
沈棠有些回不过神来,若不是这么多人在,只怕要问了,“真的有这个价格吗?”。从太子的手中接过玉石一直到坐上马车回府,一路上她都有些迷迷瞪瞪的,仍旧不敢相信,自己手上拿着的这块石头居然值万两黄金。
陆持见她的样子便觉得好笑,伸出手将女子揽在怀里,“怎么,就这样喜欢的?日后我让楚凛帮你留意着,若是再有好的料子,送过来让你瞧瞧。”
“不了。”沈棠摇摇头,将玉石放在锦盒里,“这样的经历只一次便够了,再多几次我受不了。我就在想,若是当时开出来什么都没有,这一千余两的黄金就真的打了水漂,哪怕我一辈子都是还不起。”
“我可以等。”陆持笑了一声,只觉得这样为了点钱财算来算去的女子不知道比平日里好了多少。他心里生出一个念头,若是就这样和她过一辈子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可这个念头才出没有多长的时间,他又摇了摇头自我否定了,感情这种东西啊,往往比万两黄金更加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