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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阿悦想,若是每个人都同它一样,这世间想必就再也没有烦恼了。
    玩了会儿它的小爪子,阿悦正要翻身,耳边忽然响起沉闷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悠悠荡荡从宫内传出,直至响彻整座临安城。
    所有人几乎都顿了一瞬,随后或哭或跪,嚎声立即传遍皇城,如同嗡声大作的蜂群席卷而来,叫人不得安宁。
    莲女还是此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她本以为翁主会更加难以接受,但走入殿内一看,人竟是在安安静静地和小狗传球。
    “翁主……”莲女不由惊诧。
    怎么陛下去了,翁主竟好似一点也不伤心?
    当然,她绝不会怀疑翁主对陛下的孝心,只当是翁主一时受冲击,以至于神智都紊乱了。
    “翁主……”她正要说什么,却见阿悦听到什么似的突然起身走到窗前张望。
    除去不断敲响的钟声,似乎还有另一种齐整的脚步声,阿悦立刻想到什么。
    三舅舅也回宫了。
    魏琏晚魏昭一步得到消息,加上凉城地远,回得自然也要更加晚些。
    他对皇位有心思,可也确确实实敬爱父亲魏蛟,得知消息后正是最悲痛欲绝的时刻。偏偏此时还有人在旁边煽风点火,说甚么皇长孙殿下定是一直待在临安未离开,就等这种时机先发制人。
    怒火一上头,魏琏哪里还思考得了这话的真实性,进宫时恰巧又是丧钟大响,更是怒气冲冲地要找魏昭算账。
    侄儿还没看到,他先撞见了冷冷瞥来的文夫人,双腿先一软跪了下去,哀嚎道:“母亲——”
    一把年纪的人了,竟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形象。
    文夫人却不见丝毫温和,冷冷道:“原来你还知我是你母亲,怎么,你父亲刚去便要踹门来找我算账,恨不得我早日去陪他么?”
    魏琏哪敢,他实在是冤,毕竟他完全不知文夫人在这里面。
    文夫人长缓了口气,总算有了点好脸色,“你该去正殿,怎么却来了此处?”
    魏琏结结巴巴不知该怎么说,说他来找侄儿算账的?
    说来他行事确实有点没过脑子,方才不知听谁说了句,遗旨指不定都已经颁了下来,定是他侄儿魏昭即位,说不定他刚回临安就要被赶走。魏琏脑子一热,觉得难以接受,这才冲动闯来。
    这时候看到文夫人才意识到,母亲尚在,怎么可能有阿昭伪造遗旨的余地。
    魏琏心中又愧又痛,脸色青青白白不定,文夫人一看就知道他方才想了什么,由宫人扶着起身道:“也罢,你心中想的什么我也知晓。不必急,我正要去取诏书,你去正殿侯着。”
    其实这时候赶着进宫的百官,也绝大多数都是为了这遗旨而来。
    魏昭抱病多日,谁都知道他要撑不下去,他们真正关心的是,下一任皇帝究竟是谁。
    到底是陛下向来偏爱的皇长孙,还是也有一争之力的泰王?
    大殿中的人或站或跪,挤得满满当当。魏琏缓缓走去,一眼便看见了正中伫立的侄儿魏昭。
    他素衣裹身,静静地站在那儿,并不言语,也不曾理会任何前来搭话的人,眼下略带疲色却不减清逸。
    望着这样的侄儿,魏琏恍惚间仿佛又见到了长兄身影,心中忽然一虚,本就被文夫人几句话压下了不少的怒火更是荡然无存。
    阿昭这样赤诚的孩子,当真会像旁人说的那样对自己这个叔父耍弄心机吗?
    魏琏定了定神,拿出耐心侯了片刻,果然见文夫人并一列宫人走来。
    “大行皇帝遗诏在此——”有侍官高声道。
    殿中一干朝官立刻跪倒在地,聆听遗诏。
    遗诏内容如大部分人所料,果然传位与皇长孙昭。但令他们不解的是,里面竟还另外提到了皇长孙的婚事,择溧阳翁主为后,孝满即婚??
    听罢,连魏昭也愕然抬首,看向了祖母文夫人。
    第46章
    “祖母——”魏昭半跪在文夫人面前, 满面不解,“遗诏为何……”
    “为何还是定下了你和阿悦的婚事, 是吗?”文夫人低眸看来,望着面前已经彻底长成能够顶天立地的男儿的长孙, 心怀感慨, “当初我也不同意你祖父的提议, 认为将阿悦许给你是委屈了你们二人。阿悦说过那番话后, 你祖父亦曾打消过这想法。”
    “但他那日昏迷之前,再次提起了此事, 遗诏内容迟迟未变的原因……”文夫人道, “阿昭,你可想过一事?”
    魏昭认真聆听。
    “以阿悦的身份, 若你祖父不为她早早定下,你当……”
    …………
    阿悦在半个时辰后才从宫婢口中得知先帝遗诏,她一时不料,愣在那儿。
    莲女道:“殿下素来待翁主温柔体贴,这桩婚事虽说出人意料了些,但细细想来倒也不错。皇后和王夫人都是真心疼爱翁主, 翁主日后也不用再担心如何与夫家相处了。”
    几个侍奉的宫婢亦是真心为她开怀的模样, 阿悦却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兜兜转转,除去迟了几年, 为什么这些事全都没有变化?
    难道她到这本书中, 就是为了来重复一遍小阿悦的经历吗?
    极淡的白从唇色蔓延至指尖, 在莲女察觉时,阿悦的手指已经不知不觉将床帏揪得极紧。
    “翁主——”伴随着她的一声惊叫,原本安坐在床榻上的人倏然下榻,竟瞬间就不知奔向何处了。
    莲女等人大惊,翁主还有心疾在身,怎么经得起这样剧烈的奔跑。
    几人立刻追去,可天色昏暗,翁主人又娇小,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人影。
    阿悦不知道自己想跑去哪儿,也不知想去找谁,脑中分明空荡荡的,却又感觉像塞满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微弱到可以忽略的疼痛从胸口慢慢延伸,直至双腿也在发软,喘气的幅度愈发得大,她也没有停下来。
    从偶尔经过的宫婢的目光中,她知道自己现在定然发髻凌乱、衣衫拖拉,十分狼狈的模样。她们神色惊疑不定,似乎不敢确定是她,更因她的形容不敢轻易靠近。
    举目四望,到处都是深深的夜色。巨大的黑幕下,唯有宫墙边悬挂的灯笼在散着莹光,映照出她的手,细瘦而惨白。
    阿悦跑出了后宫,到了离大殿较近的地方。
    大殿外来往的官员川流不息,所披的素服如同冬夜萤火,其中一道身影忽然顿足,视线灼灼往阿悦的方向投去。
    “傅都尉?”有人疑惑叫他,很快转为惊讶,“哎,傅都尉,你这是去哪儿呢?”
    但这道身影已经听不见他的呼喊,径直大步走去,伸手一把捉住了仍在胡乱跑着的阿悦。
    陡然被抓,阿悦吓了一大跳,挣扎不停,下意识张口就朝这人手腕咬去。她丝毫没有留力,小尖牙也咬出了不浅的伤口,隔着一层衣袖,竟也隐隐有血丝渗出。
    傅文修轻嘶一声,低首看去,向来软绵绵的她竟也有这样冲自己龇牙咧嘴的时候,不由让他想到了上次被她凶巴巴地打下了手。只不过那次有些强装声势的感觉,这次却是结结实实地炸了毛。
    他提了提手,牙还咬在上面的小小身影也跟着上下动了动,活像盯着肉不放的小狮子。傅文修本也是满腔躁怒,看见这副情景,竟不明意味地笑了两声。
    “再咬,这小牙全给你拔了。”他这么吓唬着。
    好半晌,阿悦才似听懂了这句话般,顶着乱糟糟的脑袋奇怪地望了望他,等呼吸渐渐平复下来,慢吞吞松口。
    肉太硬,她的牙都有些酸了。
    察觉出她的嫌弃之意,傅文修道:“连声叔父都不喊了,上来就咬?”
    阿悦不想回他,转身就要跑,被他早有预料地一手拦住。为防她再次咬下来,这回还有先见之明地先一步钳制住了阿悦下颚。
    “上次倚仗着魏蛟在,这次又是谁?”傅文修的声音听来有几分冰冷,“你的未婚夫婿,魏昭吗?”
    不得不说,被这道遗诏刺激到的绝非是阿悦一人,傅文修亦在其中。
    一如阿悦对于改变命运的无力感,傅文修听到遗诏的第一反应是大怒,甚至想当场夺来诏书一看,若非父亲傅徳当时用目光狠狠钉住他,他早就在殿中大闹了一番。
    如今能这样颇为“平和”地和阿悦对话,皆因他才用过了药。
    换在平时,阿悦早被他的模样吓得不敢说话,但现在许是因为方才的一通奔跑,血液上涌,她竟也能大胆地这样看他,甚至还有闲心地想:他也不过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也没有生得奇形怪状,有甚么可怕的?
    “纯粹厌恶你而已。”阿悦和他对视,声音清亮无比,“和是否有人倚仗无关。”
    傅文修神情一滞,随即道:“呵,阿悦终于道出了实话。”
    他的目光沉沉压来,“说来,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在你五岁之前,阿悦没怎么见过叔父罢?为何第一次见面时,就畏我如虎?”
    他语调一转,“还是说,其实早就见过许多次了?”
    这并非临时起意,事实上,傅文修有很多次怀疑阿悦和自己有同样的经历,但有时候看她的模样和一些态势的发展,又觉得着实不像。
    如今一问,也是试探居多。
    阿悦心头一跳,却硬是凭着方才冒出的勇气撑了下来,“叔父有那种见不得人的癖|好,难道还不准人畏惧、厌恶你吗?”
    “……什么?”傅文修一怔。
    “从第一次见到我,叔父的眼神就好像我是盘中肉、手中餐,急欲把我拆皮剥骨,我自然畏惧。”阿悦张口道,“后来叔父说是受我父亲所托,我便也勉强信了。但之后种种,不过都证明了叔父是个对几岁大的小娘子也能起龌龊心思的小人,令人不齿!”
    傅文修这回是结结实实地愣住了,他自认自己确实不是什么君子,可对着这么年幼的阿悦,他起的心思最多不过是抱一抱,何时有过她说的那种龌龊之欲?
    莫非自己在发病时,还做过连自己都没印象的事吗?眼见阿悦言之凿凿,傅文修都不禁有些自我怀疑。
    “我……”
    阿悦却不给他辩解的机会,“荀先生早就和我说过了,叔父这种癖|好是改不好的!所以若要不再使我误会,还请叔父莫再靠近我一丈之内。”
    “否则……否则近一次,我就让荀先生把叔父做过的事公之于众!”
    说完阿悦趁他不备一踩他脚尖,带着砰砰跳的心一溜烟飞快跑走了,留下怔愣之后骤然沉下脸色的傅文修。
    他当阿悦为何这两年躲自己躲得越来越快,原来还有荀温这老贼在其中搅和。
    第47章
    直到跑到傅文修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阿悦的心依旧跳得很快,这时候才感到后怕。
    她刚刚怎么就有那个胆子在身边无人时敢和他对着吼?还鬼使神差地把一口锅扣在了荀温的头上……
    阿悦脸色微红, 好在夜色中也看不大清楚。她想,大概是心底一直就觉得荀温某种程度上和傅文修一样心狠手辣, 下意识就把这两人放在了一块儿。
    不过不得不说, 被傅文修这么一打岔, 之前听到遗诏时突然涌上的郁郁情绪竟就这样散了很多。
    也许是突然发现, 傅文修也并非想象中那样可怕、丝毫无法反抗,正如方才, 她不是还狠狠咬了他一口么。
    四目一望, 阿悦才发现已经认不出这是在哪儿了。不过她在宫中行走向来无需令牌手书,只要稍微知事的宫人见到她的衣饰都会知道她是何人, 倒也不用太过担忧。
    阿悦老老实实在原地待了两刻钟,莲女果然和人寻了过来,一见到她的形容便大惊失色,“翁主突然就那样跑了,竟也不告诉婢一声,只差一点儿, 婢就要以死谢罪去了……”
    莲女哭哭啼啼、惊魂不定, 阿悦不想再刺激她, 便乖乖地任她带回宫中服侍着擦身更衣。
    魏昭随之而来,听莲女说他也去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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