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容奚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的地方，他没有身体，自然没有心脏，为什么还会感觉到心跳？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思索，便感觉自己落入一只宽厚温暖的手掌，被人用略到薄茧的手指轻轻抚摸着。
    “前辈，你要相信我啊。”
    被手指触碰的地方像是着了火，容奚烫了似的蜷缩起神魂，微微颤抖。
    “前辈，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快把手拿开，别再摸了。”容奚连忙在玉佩里喊，声音有些失措。
    低低的笑声传来，仿佛带了魅惑术似的，笑得容奚心神荡漾。百里煜听话地放开手，将他放入自己的胸口。
    容奚长长地出了口气。
    百里煜的胜出超乎所有人的意料，秘境内一片安静，秘境外，通过窥天镜查看试炼情况的众人也陷入沉默。
    其实大家已经看出来，腾云宗并不想把九转灵玉作为奖品拱手他人，所以才派了那么多人参加试炼。这次的新秀大会，身为散修的百里煜和李然，打败了所有宗派弟子，获得第一名、第二名。
    李然已经死了，获得了名次，却没有得到实际好处。
    赵岷原本是种子选手，主要目的是为了获得九转灵玉，结果沦落到第三名。
    最大的赢家却是一个名不经传的散修——百里煜。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集中到腾云宗宗主脸上。
    腾云宗宗主周思扬一言不发，英俊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他的年纪其实已经很大了，五百多岁，然而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痕迹，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风度翩翩，气质超然。
    此时此刻，周思扬心中也是讶异的，不过身为大宗大派，一言九鼎，既然已经把九转灵玉作为奖品送出去，断然没有中途反悔的理由。
    他轻轻一叹，道：“或许这是天意。”
    九转灵玉，留不下来了。
    于是新秀大会在众人的各怀心思中落下帷幕，秘境一同参加试炼的修士，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纷纷向从圆盘上走下来的百里煜表达祝贺之意。
    百里煜微笑着，从头到尾都很淡然，这种宠辱不惊的神态，让众人十分佩服，也让与之有交集的将薰儿眼里露出一丝爱慕。
    一开始她以为夺冠人选肯定是赵岷，从加入腾云宗开始，她便为优秀的赵岷所倾倒，如今遇到百里煜，一颗坚定的芳心开始了动摇。
    宋毅脸色难看，他这次连前三名都没进入，在他自己看来有些丢份，见大家向百里煜祝贺，冷笑一声，高傲地仰着头站在一边，表达了自己不与人同流合污的态度。
    只有赵岷是真心祝贺，他高兴地挤到百里煜身前，对他道：“恭喜啊。”
    百里煜冲他微微一笑，优雅而又平静。
    赵岷微微吐出一口气，百感交集，当初他以为百里煜肯定在试炼开始就会被淘汰，处处照顾他，结果最后是百里煜夺得了第一。
    此次自己没拿到九转灵玉，回去不知道要被收拾成什么样。稍稍想想，心中充满忧愁。
    然而，在朋友的得意场合，他没表现出来，脸上带着喜悦，真心地对百里煜道贺。
    蒋薰儿犹豫片刻，咬咬唇，终究还是厚着脸皮上去道：“恭喜你啊百里煜。”
    之前百里煜三番两次拒绝她的好意，她觉得若自己再贴着他有些丢面子，然而终究还是上去了。
    百里煜得了第一，马上要拿到九转灵玉，想到帮前辈打造肉身的进度前行一步，心情便十分愉快，难得和颜悦色地冲蒋薰儿微笑，“谢谢。”
    蒋薰儿的脸倏然红了，有些高兴又有些得意——他对我还是有好感的。
    容奚看到百里煜被人众星拱月地捧在中心，心下感慨：龙傲天始终是龙傲天，终究踏上了成为至高无上存在的道路。
    他笑看着百里煜和众人谈笑风生，从容应对，隐隐生出大家风度。
    是我教得好。
    他暗自往自己脸上贴金。
    在百里煜取得胜利、获取众人敬佩的同时，遥远的永州地界，永厄峰最高峰峰顶的祭殿里，有一人盘膝而坐，紧闭双眼，片刻后似遭重击，忽然睁开眼睛，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黑血。
    血色漆黑，洒落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
    男子微微弯着腰，捂着胸口，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散乱了一些，几束发沿着肩头滑落。
    他盯着地上的那团黑血，漆黑的眼眸底部渐渐燃烧起灼热的怒意。
    “百、里、煜！”
    第56章
    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从嘴里飘出，过了一会儿, 男人缓缓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 坐直身子, 恢复成往日沉稳、挺拔、威严的模样。
    他身着黑色大袍, 黑色大袍上绣着金色丝线, 低调而又华丽，张扬而又凝练。若百里煜和容奚在场，一定能认出那件黑袍是容奚经常穿的衣服款式。
    男人轮廓深邃, 五官锋利张扬，一双眸子如同极冷寒夜，与之对视, 所有人都会心中生寒，浑身发冷。他就像一块冰雪里埋了很久的黑铁，冰冷无情，锋利沉重。
    漆黑的房间里, 男人忽然冷笑一声, 一字一句道：“百里煜, 我记住你了。”
    一声狼嚎划破苍穹，从遥远的地方透过窗户飘进来。
    男子原本冷凝的眉目在听到狼嚎后微微舒展，从地面站起身，推开房间沉重的门扉走出去。
    呼——
    剧烈的山风如刀子刮过来, 吹得人头发乱舞, 衣袂飘飞。
    永厄峰极高极冷, 四周悬崖峭壁, 毫无依仗，常年吹着大风，普通人走到山腰会被大风刮走，摔下笔直的悬崖粉身碎骨。山顶极冷，鸟兽无踪，只有浩淼的风声呼啸而过，幽远而冷漠。
    而在这处人迹罕至的山顶，不知何时修建了一处极其华丽的祭台。平整而巨大的石头铺满整个山头，巨大的放佛贯穿云层的石柱高高耸立，直冲云霄。祭台上刻画着血色发符文，分为八个方位，每个方位都有一口一人高的铜鼎，熊熊的火焰在里面燃烧。
    普通的火焰在如此大的山风里根本无法存上一时半刻，就算点燃了也很快被吹灭，然而，铜鼎里的火却烧得十分旺盛，大风吹过，火焰连摇晃的意思都没有，仿佛那些呼啸而过的大风都是穿透火焰而过，影响不了它。
    仔细看，那些火焰都是黑色的，里面偶尔飘过一张扭曲的人脸，五官被拉扯撕裂，随后尖叫着消失在火焰里。
    如果有修士在场，定能吃惊地发现，那些铜鼎中的火，燃烧的正是人的灵魂！
    祭台的中心是一处华丽的宫殿，飞檐翘角，雕刻精致。这么高的山上修建如此华丽的宫殿，所费物力人力，难以估计。何况永厄峰的大风吹过，搬去材料都很困难。将宫殿修在此处，实属奇迹。
    男子从宫殿的台阶缓缓而下，走到祭台的边缘，抬头望向前方的山路，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喜悦，随后那丝丝喜悦也如冰雪触碰火焰，很快消融了。
    不一会儿，山路尽头出现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骑在灰狼背上，双手举着横笛轻轻吹奏，细小的笛声悠悠传出，是春天田间放牛的牧童经常吹奏的曲子。听着那欢快的小曲，若忽略周遭的环境，别人会以为他在春暖花开的田间放牛。
    笛声欢乐、轻快，大风狂吼，却覆盖不了那细微的笛声。笛声始终若有若无地从风里传来，钻进人的耳朵，如同一个如影随形的小孩儿顽皮地和人捉迷藏。
    男子从祭台上消失，瞬间出现在吹笛人面前。
    灰狼停住脚步。
    “锦光，回来了？”从祭台上消失的男子背着手说。
    吹笛的少年放下横笛，微笑着从狼背上跳下来，快步走到男子身前，略显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嗯，我回来啦！这次我杀了好多好多人，他们的灵魂可以用很久很久啦。”
    少年用轻快的声音说着，兴高采烈，好像说的不是一场残酷的杀戮，而是一场令人愉悦的游戏，而他玩得很尽兴。
    他拿出腰间的葫芦，递给黑衣男子，“师兄，给你的。”
    黑衣男子接过葫芦点点头，转身往回走上身后的祭台。
    黑衣男子，或者说毕烈走上祭台，锦光紧随其后，往祭台中间的宫殿而去。
    两人踩着石阶往上，九十九步之后抵达祭殿。
    祭殿分两厢，正中是正殿。
    殿门大开，两人抬腿进入。
    殿内极其宽广，无其他摆设，空荡荡的大殿中央只有一口棺材，棺材雕刻精美华丽，并没有棺材盖。
    里面躺着一具尸体。那具尸体身穿黑袍，肤色洁白，紧紧闭着眼睛，面容竟和容奚有七八分相似！
    在尸体的上方悬浮着一盏油灯，灯光摇摇晃晃，十分微弱。灯焰的上方旋转着一团放佛烟雾般的虚影，不断变化着，像是随时都可能消散。
    在灯的四周漂浮着无数的灵力屏障，小心翼翼地保护着那盏灯，以及灯上方的烟雾。
    大殿里只有一人端坐在棺材旁边的蒲团上，目光紧紧盯着那盏灯，手中拿着一束铃铛一下一下地摇晃，口中念念有词。
    叮！叮！叮！
    细小的铃铛摇晃出颇有节律的声音，声音清脆悦耳，含着可以令人平静下来的韵律和波动。
    听到动静，那人转过头来，微笑着道：“师兄、师弟。”
    那人有着一头莹白的头发，脸蛋巴掌大小，十分精致，眼睛晶莹如琉璃，笑起来如同绒花一样温柔娴静。他穿着一件十分宽大的白袍，袍子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咒文和法阵，行动起来如同一群蚂蚁在他身上爬动。
    毕烈走过去将他从蒲团上扶起来，目光里掠过一丝关切，“这些时日都是你在看守师父的魂灯，简瞳，辛苦了。”
    名叫简瞳的男子摇摇头，动作十分优雅，“我身体虚弱，不能像师兄师弟那般出去打打杀杀，只能留下来守着师父的魂灯，辛苦的是师兄师弟你们呢。”
    毕烈放开他，看了一眼半空中的魂灯和虚影，轻叹一声，拿起葫芦走到大殿的角落。角落里同样有四个燃烧着的铜鼎，时不时地传来灵魂的尖叫。
    毕烈拿起葫芦往铜鼎里倾倒，无数灵魂从葫芦里飞入铜鼎。
    大殿地面上绘制的阵法忽然发出一阵亮光，万千的尖叫声从铜鼎里传出，火焰暴涨，白色的灵魂在大殿里飞来飞去，如无头苍蝇般乱转，最后逃无可逃，被吸入四角的铜鼎之中。
    火焰倏然升高，大殿中心悬浮的魂灯似乎明亮了一些。
    “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毕烈放完灵魂，仰头望着魂灯道，“必须早点把师父的灵魂招回来。”
    锦光走到他身边，也望着魂灯上方的虚影道：“是啊，必须得尽快招回来……万鬼朝宗阵已经启动了那么久，为什么灵魂一直没有完全回来呢？”
    淡淡的白色的虚影在魂灯上方翻滚，如烟如雾，无法凝聚。
    简瞳劝慰道：“一定会的。魂灯亮着，代表师父的灵魂还在，也很安全。有我们的万鬼朝宗阵，就算暂时无法完全招回灵魂，也能保证师父灵魂不会尽快消散。”
    锦光朝前一步伸出手，像是要触碰那团虚影，然而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他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对着那团虚影道：“师父，你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回来啊？”
    “他会回来的。”一只莹白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简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柔和而坚定，“你看，他已经回来了一部分，只要我们再努力，再等等，他很快就会完全回归。”
    简瞳指着魂灯上方的虚影说。
    锦光望着那团虚影，眼里有了点亮光。
    简瞳放开他，重新坐回棺材旁边的蒲团，拿起铃铛道：“请师兄师弟继续努力，我也继续念招魂咒，我们同心协力，一定能将师父的灵魂招回来。”
    锦光望着魂灯沉默半晌，最终叹了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
    而毕烈，从始至终望着魂灯上的那团虚影出神，一言不发。
    自从师父死后已经过了好几年，他们修建祭台、设立万鬼朝宗阵试图找回师父的灵魂，可到现在都没成功，废了偌大的力气，最终也只召回了一小部分师父的灵魂，若不是魂灯依旧亮着，表示其他灵魂依旧完好，毕烈估计自己会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