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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节

    丹离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陛下把你照顾得真好。那……宣玑族长,赤渊——南明,从今往后,就托付给你了。”
    他说完,广袖舒展于前,躬身叩首,行了个大礼,继而消失了,只留下一张棋盘。
    棋盘上摆的不是神秘莫测的珍珑局,错落的黑白子拼出了一只胖乎乎的小鸟,居然还颇有童趣。
    碧泉山上巨大的石像崩裂,落入滚滚岩浆里,来自几千年前的供奉之力化为白烟,扎进熊熊烈火中。
    所有人的通讯设备全部失灵,声波仿佛一时凝固在原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紧接着,神鸟振翅而鸣,仿佛顺着地脉传遍了天涯海角,钻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离火烧到了极致,随即又降温,雪白的羽毛随之露出火红色的真容,像染上了霞光。
    天边响起雷声,雷鸣却没有落地,温和而厚重地滚滚震动,接着,下起大雪来。
    从碧泉山到南明赤渊,朱雀图腾上空漂浮的烟尘与岩灰都被粘附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中,雪片耐心地盖过枯死的植物,清洁着空气,继而填进沸腾的岩浆里。
    岩浆深处,盛灵渊蜷在那里,他身上的魔气与血被这一场大火抽干了,整个人像是玉雕的,一动不动。
    很多年前他藏在心口的剑身化作了一个金属壳,剑灵已经不在里面了,剑身却仍严丝合缝地保护着他的肉体。
    神鸟身形一闪,幻象似的消失在人们面前,宣玑落在盛灵渊身边,眉间族徽如血,惶然地朝盛灵渊伸出手。
    天魔剑身凝成的保护壳在他碰到的瞬间碎了,宣玑一把接住里面的人,那身体冰凉得像刚从冰柜里挖出来,一片死寂,像他当年在赤渊里烧成的残躯一样。
    宣玑瞬间跪了,刚刚接过赤渊权柄的手哆嗦得抱不住他,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
    “你这……你这个骗子,” 赶来的直升机轰鸣声在碧泉山上空响起,震耳欲聋,宣玑却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你有实话么?你他妈这辈子有实话吗盛灵渊……盛灵渊!”
    这口蜜腹剑的王八蛋,只要吐出甜言蜜语,后面必然藏着刀,只要是开口表白,后面不是要掀人头盖骨,就是要挖人的心肝。
    他可是个称职的魔头,信他的都没好下场。
    盛灵渊毫无知觉地一倒,撞在宣玑肩上,一颗白棋从他怀里滚了出来,正好接住了朱雀的第一颗眼泪。
    它像是不堪烈火鸟的温度,被那颗眼泪砸碎了。
    宣玑呆呆地看着那颗碎裂的棋子着了起来,四散的火星火种似的,落到了盛灵渊身上——
    把他烫得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第136章 尾声(六)
    棋子很快化成了灰, 其中一颗火星掠过宣玑的手, 宣玑没顾上躲, 那火星却为了避开他,用无视地球引力的姿势跳了个不自然的弧度。
    那余烬中……似乎有赤渊的气息。
    不是现在的赤渊,它泛着一点陈腐, 是很久很久之前,刚刚结束混战的大陆上充斥的味道,掺杂着挥之不去的铁锈气与血气, 像一块粗粝而残忍的小小石碑, 保存了下来。
    棋子里的赤渊魔气已经耗尽,被克星朱雀的眼泪一砸, 于是炸成了一簇小烟花,不复存在了。
    宣玑愣了半晌, 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哆哆嗦嗦地按住了盛灵渊的脖颈。
    等了不知多久……
    微弱的脉搏轻轻跳了一下, 像是干涸的溪流里余下的最后一滴水,将断未断的续着他一线的生机。
    直升机落下来,目睹了方才神鸟重生一幕的外勤们跑下来, 都不敢靠近, 在百米外围成一圈。
    宣玑在空无一人的雪地上,抱着怀里的人,不敢松也不敢紧,后背缓缓地坍了下去,翅膀长长地垂在身后, 融化在上面的雪水飞出雪白的蒸汽。
    那背影像个梦。
    地动山摇的赤渊渐渐安静下来,像是被什么安抚了,赤渊里的岩浆没有熄灭,但火势也没有再往外蔓延,它们只是收成细细的一线,从高处流下,汇入赤渊深处,最后形成了一个岩浆池。
    岩浆池的温度本来应该是极高的,但那池子上方却像笼罩着看不见的结界,两侧岩壁上的树梢挂满了雪,与岩浆遥相呼应,雪竟能不化。
    “喀嚓”一声,肖征回过神来,对旁边拍照的杨潮怒目而视:“拍照不许发朋友圈!”
    杨潮讷讷地收起手机:“不是……肖主任,我觉得那个岩浆池的形状,好像宣主任脑门上的那个纹身。”
    肖征:“……”
    他那“纹身”还是彩绘的。
    “那个叫族徽,我可谢谢你了!”
    与此同时,八十一处阵眼中,疯狂涌动的阴沉祭文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了,疯长的植物们偃旗息鼓下来,那些狂舞着一直试图攻击直升机的树藤也垂了下去,在地面交叠出了一层绿毯。
    王泽摆摆手,按住耳机,凝神听着总调度处的声音,好一会,他才转头对众人说:“诸位,刚收到消息,卫星上拍到的那个朱雀图腾消失了。”
    燕秋山立刻转头对同事说:“重启能量检测器!”
    “是,能量检测仪重启,仪器运行正常。”
    “异常能量水平持续下降……”
    “报告,已经落到警戒线下。”
    “射程范围内未检测到有威胁性异常能量体。”
    机组全体成员松了口气,小战士放下了火箭筒,共处一室的普通人和特能人们危机解除,面面相觑。
    王泽干咳一声:“目标地点安全距离一公里以外降落,请来支援我们的兄弟们先撤退,特能外勤穿好防护,跟我走,辛苦了!”
    飞行员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我天……就跟玄幻电影似的,还是亲自上场演的——你们这些……唔……”
    方才狂轰滥炸的时候没觉得,这会安静下来,面对旁边这些“飞天遁地”的特能,“非我族类”的拘谨与隔阂就后知后觉地浮现出来了。飞行员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特能,于是含糊了过去:“每天就干这个吗?”
    王泽可能是怕以后借调不到火箭筒了,连忙解释:“没有,放心,我们平时也不干这么大只的,就干干小怪兽,逢年过节抓几个利用特能实施诈骗的小团伙,完成一下部门kpi……”
    燕秋山放松了绑起来的伤腿,往后一靠,听他满口跑火车,又忍不住像以前一样随口呵斥了一句:“王泽,又胡说八道!”
    飞行员笑了一下,笑容很紧绷,并没能因为王泽三言两语的卖萌就成功“破冰”,但是听得出人家在努力尬聊,为了礼貌,他也不好不接,于是没话找话说:“您也叫王泽啊?我高中隔壁班有个同学跟您重名,真巧。”
    王泽一摊手,顺杆爬:“家长没文化,给起个大众名,满世界都是重名——兄弟你永安人吧,中学是哪上的?”
    “哦,我永安三中的,”飞行员一边谨慎地寻找能起降直升机的地方,一边客气地对着麦说,“您可能没听说过,毕竟特殊人才嘛,小时候读的应该也不是我们普通学校。”
    “一生下来就有特能的没几个,我们那里大部分人都是半路突然‘发病’的,”王泽说,“巧了,我也永安三中的,我01级,你……”
    直升机一哆嗦。
    接着,机组全体成员都在耳机里听见一嗓子:“你就是当年三班那物理试卷全填满,结果得了四分的传奇王泽?!”
    王泽:“……”
    燕秋山跟肖征汇报了一半,听了这一嚎,直接忘了词,感觉整个异控局的脸都让这条谁转谁倒霉的锦鲤丢尽了。
    原本在普通人面前找不着话说的特能们完全不想被此人代表,纷纷开麦。
    “听我解释,我们异控局也是正经机构,因为安全部的水系特能少才特招的,要不然这种文化水平的考进不来——我高考理综二百八来着,正经九八五毕业的!”
    “我是博士念一半才知道自己是特能,正好论文写不出来,工作也没着落,这边有个工作机会,就凑合着先来干了。”
    “我比你们大几岁,小时候家里没条件,上学上一半出来打工——是经济原因啊,不是学习不好——现在不是有钱了么,自考差一门就能拿学位了,等年纪再大一点就不出外勤了,从局里辞职出去当个会计。”
    山风顺着朱雀图腾的遗迹扫过,途中遇到那些七嘴八舌的家长里短,就走得更慢了些,好似恋恋不舍地在旁边拾了个乐,这才融入山林间,风流云散了。
    西半球的白天炸了一天锅,东半球的长夜整宿无眠。
    一场少有人知道的危机悄无声息地度过,人们回过神来,开始争吵、游行、上诉、疑神疑鬼。
    弄明白了什么是特能人之后,“反特能组织”和“广义平权主义者”两方阵营迅速崛起,并火速有了自己的标志和章程。双方对骂得宛如有杀父之仇,剩下大部分人则跟着一浪高过一浪的争吵,时而倒向这边,时而倒向那边,随波逐流。
    一个星期之内,先是各国各地都出现了极端的“反特能”事件——有暴徒端着秘银和类似秘银的武器,突然冲进公共场所,对着人群狂扫。不过没打到人,一来世界上没那么多特能人,就算有,在不知道谁是特能的情况下乱扫,秘银子弹也会被普通人挡住。
    反倒是因此引发的恐慌酿成了几起不大不小的踩踏事故,伤了不少人。一时间,“反特能组织”成了“脑残”和“恐怖分子”的同义词。特能人然而收了很大一波同情——特能,天生的,跟性别性向种族一样,因为生来如此而被歧视,岂不是政治不正确?
    又过了几天,异控局公示了镜花水月蝶事件中涉案人员名单,并坦诚了前因后果——被蝴蝶寄生过的人,已经在案发之后,被悄悄处理成了自然死亡。异控局的本意是想告诉大家已经没有蝴蝶寄生的“假人”了,让大家安心,不料又引发了一波生死伦理的骂战。
    无论是一开始的隐瞒,还是后来悄无声息的死亡处理,愤怒的死者家属与亲友们都不接受。异控局新成立的媒体公关部门集体头秃了三天,赶出了一份情真意切的道歉、涉案人员处理与补偿方案等……然后又被攻击了个底朝天。
    有骂他们冷漠的,有骂他们煽情的,更多的人在写檄文骂异控局体制,要求政府解散这个烂机构,还有人表示要和特能人生活在一个世界,绝望得想自杀,警察要是不把特能都抓起来就直播割腕。
    类似《一条人命只值xxx,他们还说骗你是为你好》的文章满天飞。
    总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一时间,被颠覆三观的全人类宛如一锅沸水,特能和反特能哪边的动静都是“热油”——谁呲喷谁一脸。
    不过特能人和被特能事件影响过的人,始终是极少数,大部分人炸完锅,还是得上班上学,毕竟,“特能人与普通人如何相处”是个大问题,需要长期讨论,短期么,还得让路给“当务之急”——比如期末火葬场来了,四六级也来了,一年一度的研究生考试又面目狰狞地朝学子们磨起了刀;再比如,央行宣布利率上调了,房租又莫名其妙地跟着起哄,社畜们一边盘算着年终奖,计算着明年的房贷涨幅,一边计划以“抢不到春运火车票”为由,给自己省一笔压岁钱。
    就这样,人心惶惶到了年底,世界像自己会新陈代谢一样,被异常能量影响的变异植物渐渐恢复了自然的生长规律,明星结婚领证和元旦小长假大堵车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热搜。
    至于宣玑——
    “35.9c。”宣玑把盛灵渊最新的体温记下来——比昨天高了0.3。
    过去这段时间,盛灵渊的心跳从十几分钟才微弱地动一下,慢慢恢复到了一分钟四十次左右,体温也像个解冻的人,一点一点上升着。
    记录完,宣玑盯着盛灵渊看了一会,然后他忽然叹了口气,俯下身,鼻尖相抵,去感觉盛灵渊绵长的呼吸。
    他的呼吸是上周末才有的,一开始断断续续的,像世界上最羞怯的风,一粒灰尘都能惊散它。尽管知道只要赤渊没被封死,天魔身能剩下一息,他迟早能自己恢复,宣玑还是提心吊胆地守着那微弱的呼吸,足足守了三天,它终于平稳了。
    那轻柔的呼吸仿佛有引力,把宣玑勾得越来越近,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低头含住了盛灵渊的嘴唇。
    嘴唇冰而软,几乎让人诧异,怎么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人身上,居然也会有这样娇嫩的地方。
    宣玑一碰到那嘴唇,脑子里就跟走马灯似的,回忆起过往种种,发现花不好月也不圆,只有一串身前身后的郁郁难平,于是越回忆越来气,把枕头捏变了形,有心想一口咬下去……磨了半天牙,到底没舍得。
    嘴唇也太软了……
    于是他不甘心地在盛灵渊身上摸了一圈,左挑右捡,选中了大臂外侧——听说那地方最不疼。他撸起盛灵渊宽大的袖子,一口咬了上去,本打算给这可恶的东西咬出血来,不料浅浅的一圈牙印刚落上去,他那牙就跟要造反一样,“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不肯往下去了!
    宣玑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口,天魔强大的恢复能力就把那浅浅的牙印填平了,除了口水,毫无痕迹。
    于是宣玑更来气了。
    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宣玑拿过来一看,见是肖征发来的:“你现在方便吗?我带人过去见你?”
    十分钟后,南明朱雀族长在客厅迎客的时候,已经相当的人模狗样了。
    他暂时没把盛灵渊带回永安的小公寓,主要是要来见他的人太多,住在居民区里扰民,也不现实。
    此时他们在永安郊外一处疗养院里落脚,这里背靠西山,方圆千余亩地,再加一个人工湖,只有他俩和外围一圈不靠近的警卫。
    会客厅很豁亮,有会议室那么大——反正宣玑这种穷鬼在人间十年,住过的所有屋加一起也没有这个客厅大,但来见他的“客人”一挤进来,还是显得捉襟见肘,除了翻译以外的随行人员都只能在门口等,连黄局都没座位,肖征更是只能在墙角站着,远远地给他递了个眼神。
    宣玑叹了口气:“诸位不要惊慌,我们先换个宽敞点的地方。”
    他说着,抬起手放慢了动作,让大家都看清,随后,火焰色的细丝从他指缝中蔓延延伸出去,在墙壁和地板间来回穿梭,凝成了一个法阵。
    会客厅的四壁立刻被拓宽了三倍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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