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见到递到自己眼前的柔嫩花枝，青年原本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严肃的脸缓和下来，甚至微微笑了，他摸了一下女孩儿的头，轻声道：“你拿着吧。回去找瓶子插上。”
    女孩开心地点点头。
    一大一小的两人于是并肩着向远处走去。
    他们看不见自己。
    梨歆望了一眼两人的去向，在这片长满绿草鲜花的山坡的尽头，远远能看见一片宏伟连绵的建筑，金白二色。
    站了片刻，她站起身，跟在了两人后面。
    第124章
    上小下宽，层层叠叠，金白相间。巍峨的，教谕堂式典型建筑群被高高的、洁白的花藤爬满的金属围栏包围着。
    藤上淡绿色的狭叶间坠着金色的、铃铛一样的花朵，丛丛簇簇，美不胜收。
    年幼的玛丽安握着她的花，与青年版的奥格斯一同从大门口进入。
    围栏的大门是由一种白色的金属熔成，金属中间镶嵌着浅金色雕有花纹的木柱，宽大坚固，威严而华丽。
    门上三个圈圈绕绕的大字，上书——“教谕堂”。
    洞开的大门两侧整齐而笔直地列着金白制服的卫兵，腰间佩刀，法杖臂长。
    奥格斯牵着玛丽安，目不斜视地从卫兵中间走过去，从步子到扬起的袍角都宛如量尺，一丝不苟。
    在样貌上，这时的奥格斯虽然还是英俊青年的模样，但神色间已经很有了几分十来年后冷肃威仪的气势。
    玛丽安脸上挂着的笑容倒是一团孩子气的，她一手被自家师兄拉着，一手握着花，走得步履轻快。
    排成两列的卫兵们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恭敬和冷淡，在两人经过时无声地以手覆腰，齐齐低头躬身行礼，一直待他们通过才复直起身来。
    梨歆静静地跟在两人后面，从卫兵中间穿过去，和他们一道走在门内整洁干净的白色石子路上。
    道路宽敞，两旁整齐的列着树，树身呈暗金色，树干笔直，高达数丈。树下面铺着草坪，草坪上种着洁白的花株。
    路两边每隔几米便立有一个卫兵，他们与城门口的一样，一见两人便无声躬身行礼。一路走过去，好似两列米洛骨牌。
    青年奥格斯面无表情，年幼的玛丽安对他们也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走着路。大概在她看来，这些沉默的卫兵与一根柱子也没什么区别。
    梨歆跟着两人，跟着他们穿过草坪，走上洁白的石质台阶，然后进入建筑中大堂式的正殿内。
    通过堂门口的卫兵，里面就有了其他身穿同样金白制服的人，各自做着事，来往匆匆。
    这些人见了奥格斯与玛丽安两人，也都无声的微微躬身。
    奥格斯颔首回礼，被他牵着的小的玛丽安也跟着颔首，动作上仿佛从奥格斯那里复刻一般，与他一模一样。
    梨歆跟着两人穿过五六道长廊，两三个广场，一路来到位于建筑群正中间、一座高耸巍峨的大殿门口。
    殿门口笔直地竖着两根金色的、数十人合抱的巨大柱子，柱子旁边站着两个卫兵。
    与之前的不同，这两个卫兵服饰一人金，一人白，不仅身形要昂扬些，一身气势更是深不可测。
    见到奥格斯与玛丽安，比起其他卫兵的躬身，两人仅是微微颔首。
    “凯尔，凯特。”奥格斯面色维持一贯的肃然冷淡，沉声问了句，“老师在里面吗？”
    白制服的卫兵答道：“在的，堂君阁下。”
    奥格斯于是牵着玛丽安进入殿内。
    梨歆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也跟着走进去。
    “回来了？”两人一踏进门，便有一道苍老严肃的声音从殿里传来。
    大殿宽阔，地面与墙体都是一种偏沉的金色，殿中长厅深处有台阶，台阶上有桌案书橱，桌案后转出一人。
    “老师。”奥格斯微微躬身。
    梨歆站在玛丽安身侧，发现小姑娘自从进了这间屋子，拽着她师兄的手就放了下来，步子变小，连笑容也收成了微微的、恰到好处的端庄弧度。
    她提起裙摆行礼，口齿清晰、声音婉转地跟着叫了声：“老师。”
    这样子，倒像了十七八岁时的玛丽安。
    “嗯。”
    桌案后走出的人不紧不慢地迈着台阶走下来。
    金白制服，黑色长袍，高、瘦，满头银白的头发光滑、一丝不乱地束在脑后。
    来人先走至奥格斯面前，淡淡道：“交给你的事情做完了？”
    “嗯。”奥格斯点头。
    梨歆步履极轻地从玛丽安身侧绕过，走至空地上，目光在那人身上转了一圈。
    高颧骨，法令纹深且长，须发皆白，眼睛是深蓝的，目光深沉而锐利。
    老者慢慢地踱步，又道：“勒格斯女士留下的命令，那个孩子，应该就在这段时间了……”
    奥格斯道：“我会派人去寻找——把他接回来。”
    “不。”老者沉声道，猛地转头，眼睛盯向一旁的玛丽安，“让她去。”
    他转头时，视线不经意地和站在玛丽安身侧的梨歆对上了一瞬。
    那一瞬，梨歆恍然觉得，像猛然间被某种掠食飞禽盯住了。
    奥格斯不赞同地皱眉，张口欲说什么，但被老者利落地一挥手打断了。
    “你要记得，奥格斯，她是一个勒格斯，这是她的荣耀，也是责任。”老者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沉声道。
    奥格斯沉默了。
    老者于是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向玛丽安，“明白了吗？”
    梨歆与玛丽安一道直面老者注视过来的目光，那目光沉沉的，严厉、还有更多复杂的东西隐在里面，让人难以揣度。
    梨歆低眉看了眼，玛丽安垂在身侧的，小小的握着花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
    年幼的姑娘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欠身时光亮的银色辫子滑落在身前，她恭敬道：“是的，老师。”
    “嗯。”老者点了一下头，片刻后盯着她的辫子皱眉道：“不要再这么穿，要有一个勒格斯的样子。”
    小玛丽安唇角的弧度下抿了一点，但依然答道：“好的，老师。”
    奥格斯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轻咳一声道：“那老师，我们就先回住所了。”
    听他这么说，小玛丽安眼睛一亮。
    “嗯。”老者颔首，转身时突然又叫住他们，“等等。玛丽安，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快要九岁了。你的……的继承应该提上日程了。你的母亲可是在十岁时就获得了它的认可。”
    中间那个词语梨歆没有听过，很陌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句话，已经转过身准备出去、刚松了一口气的小玛丽安身体一僵，原本泛着红润的脸蛋一白。
    奥格斯望着她，皱了皱眉，伸手揽了一下她的肩膀，回身对老者道：“老师，到时候再说吧……等她长大一些。”
    “这是荣耀，奥格斯。”老者鹰一样锐利的眼眸与他对视，神色间满是不赞同。
    梨歆光看着，就从那张皱纹满布的脸上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威压。
    然而奥格斯毫不避让地与他对视，神色自然地点头：“我知道的，老师。”
    语罢，笔直的上身微微一躬，转身向殿外退出去。
    梨歆看到他转身的瞬间，不动声色地朝有些愣愣的小玛丽安递了个眼神。
    小姑娘没崩住偷偷翘了翘唇角，赶紧行了个礼，跟在他身后向殿外走。
    这回老者没有再阻拦，只是负手，皱着眉望着一大一小两人的背影。
    梨歆的视线在殿中飞快地又转了几圈，确认记下了这里的样子，便回身继续跟着奥格斯和玛丽安。
    两人从大殿中出来，一前一后地向着建筑群后方走去。
    一路无言，一直到两人顺着岔道来到一处院子，进到院门内。
    院中有花园，小亭子，二层阁楼。很玛丽安风格的地方。只不过比孤狐镇、罕塬城的都要大，且华丽得多。而且，这里的花只有金白二色。
    院门口站着最后的卫兵，到院子里就不再有了。
    一进院门，玛丽安便迫不及待地恢复了带点蹦跶的步伐，越走越快，到房门口甚至小跑了起来。
    “慢点。”奥格斯面上露出一点无奈，迈开腿追上去。
    “奥格！来，你说帮我找花瓶——”玛丽安跑进门，花蝴蝶似的围着一楼的白色圆桌转了一圈，晶亮的绿眼睛期待地望着奥格斯。
    奥格斯神色很柔和，很快依言从柜子里给她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注上水，回头对跟在他身后的小玛丽安伸出手：“给我吧。”
    银辫子的小姑娘立刻将花举起来，递给他，笑盈盈的脸蛋儿在他的腰上蹭了一下。
    奥格斯目光更柔，接过花，把瓶子放在桌上，一朵一朵地往里面插。
    忽地，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枝被掐出几道痕迹的花茎上，一顿。
    小姑娘捧着脸看着自己心爱的花，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丽安。” 斟酌片刻，奥格斯开口了。
    “嗯？”小玛丽安仰起头，疑惑地看向他。
    “……”奥格斯沉默片刻，吐出一个词语，“……的融合……你应该很早就已经能做到了吧。”
    又是那个梨歆没有听过的词语。
    小玛丽安的神色立刻就阴下来。
    这是梨歆第一次见到玛丽安.勒格斯这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焦虑，甚至有些尖锐。
    她好像从来都是春风一样温柔的，不紧不慢的，优雅而美丽的。
    “你知道了？你要去告诉老师？”小玛丽安一把抱过花瓶，冷冷道。
    “不……丽安，别这样。”奥格斯被她的表现惊了一下，皱着眉辩解，犹豫片刻，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丽安，你明明是历来里最有天赋的勒格斯……”
    “你不知道！你知道什么？奥格斯，你根本不知道——”小玛丽安站起来，转身噔噔噔地往楼上走，走到楼梯的一半，又回过头来。
    小姑娘站在梯子上，湖绿的眼眸浸满了泪水，和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