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还有这等事?那妙染如今人呢,还在牢里关着吗?”雷洛问。“关了一个多月,她将这几年攒的银两托给妈妈打点,才放了出来。不过……妈妈说她既入过牢,便不能在月满楼待下去了,便将卖身契给她了。”
雷洛诧异地挑眉:“哦,你们不是都晓得她是冤屈的吗?怎么还不让她在楼里待了?”
白药凄然一笑:“女子一旦入了牢房,再出来岂有干净之身,满月楼多是清倌,妙染自然不能再待,便是到其他妓馆卖身,恩客多半也会嫌弃的。原以为我们风尘女子是最低贱的,可从牢里走一遭出来方知,我们也不算最低贱。妙染赎了身,也有人觉得她因祸得福,可我觉的,她这般出去,怕是以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雷洛睁圆了眼睛,一脸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是那些看守的狱卒,哎呦,他们这么大胆吗?”
白药蹙眉继续说道:“尤其是死囚,过不了几日就没命了,谁还当她们是人,还不是任人欺凌。”
雷洛忍不住转头看何玉寒和华重锦:“这种事,你们听说过吗?”
何玉寒皱眉:“我晓得牢里有些龌龊之事,倒没料到会这样。”
华重锦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颇为震动。
灯光透过布满缠枝花纹的灯罩流泻而出,映在他宝蓝色的衣衫上,那些枝枝蔓蔓的阴影纠葛着,如同此刻他内心深处那种无法言说的情绪。
他忽然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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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又到了周菱学刺绣的日子,以禅一早便与红绒和紫线去了锦绣坊。
刘掌柜坐在柜台后打着算盘,店小二张兀正在打扫,瞧见她们忙迎上来,朝外张望了一眼说道:“小姐,今早有一个奇怪的人总在我们锦绣坊门前转悠,我招呼她进店她却摇头,也不知要作甚。”
“在哪里?”红绒好奇地问他。
“那里。”张兀指着店门斜对面说,“就那个女子。”
红绒站在张兀身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那边墙角处站着一个女子。张兀说她怪异,是因为她头上蒙着一块披帛,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身上衣衫料子不错,只是有些脏污了,似乎是多日不曾洗过了。
以禅听刘掌柜报完了昨日的账目,便上楼去了。紫线将绣好花的布料已裁剪好,吩咐做针线的开始做成衣。
正忙得不可开交,红绒上来禀告说有个人说自己会刺绣,想见她一面。红绒得了以禅许可后,便下楼将那人领了上来。
以禅正在描今日要教给周菱的绣样,眼眸低扫处,先看到了一双绣花鞋。黑色的绣底,绣了几朵绯红色桃花,以缠枝叶蔓连,纹样新颖,绣工雅丽。鞋筒略高,原是冬日里穿的。
这双鞋以禅曾经见过的,只是那时这双鞋不似如今这么旧,鞋面的桃花花*心处曾缀着黄豆粒大的珍珠,如今也不见了。
以禅放下手中的绣样,吩咐其他人都下楼去。
她望着女子问:“你是妙染?”
女子将披帛掀开,露出白皙秀丽的面容,抬头望着以禅,动了动嘴唇,半晌方道:“谢小姐,我……原不想来找你的,可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说着,慢慢跪倒在地,“我听说你在接绣活,我会刺绣,你看这双绣花鞋,当初在牢里,你也夸过我绣技好的,我能到你这里讨口饭吃吗?”
以禅是在牢里认识妙染的,她俩住的牢房毗邻,处得久了,两人便熟识了。她晓得妙染是妓院的清倌,被诬陷入的牢。妙染是个可怜人,自小被发卖到离州,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她是个肯学之人,除了天生有副好嗓子,手还巧,喜欢刺绣,可在妓馆没有闲暇绣东西。
妙染比她出去的早,原以为她又回了月满楼,岂料居然流落到这般地步。
妙染哽咽着说道:“黑心的妈妈,说将我的银钱全用做打点了,姐妹们凑了些银钱给我,我在城西租了一个屋住着,原本想自己有这双手能赚些银钱的,可后来听说我是妓院出来的,又曾偷过东西,都不肯用我。手里的银钱花光了,也没脸再去找姐妹们。”
以禅扶她起来,让她坐到椅子上,蹙眉想了会儿。
人在牢里,没什么贵贱,一样儿的都是囚犯。狱卒们就是见钱眼开,谁使得银两多,便会多照应点,虽没怎么欺凌她,但看她的目光无疑是看死人。那会儿谁都觉得华宝暄必死无疑,她的头也是保不住的。
妙染比她大两岁,又与各色人都打过交道,对她颇多照应。倘若在外面,她与妙染这样的人,恐怕连说话都不屑说的。往日里她也曾瞧不起她们,那时方知,但凡有活路,谁甘心去做下贱之人,都是被逼的。
“你来吧。”她终于下定决心,“只是,我店里如今生意也不好,我也是刚刚开始接绣活,日后会做成什么样,还不晓得。只要你肯学,肯吃苦,我想,总会有你一口饭吃。”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又收了一个徒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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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富贵满堂门帘
妙染是她在月满楼的花名,如今自然不能再用,那岂不等于昭告天下她出自青楼。以禅问她原名是什么,可惜妙染并不记得,只依稀记得姓陆,于是更名为陆妙真。
以禅让她暂时宿在锦绣坊二楼,将刚做好的一套衣衫鞋袜让她换上。海棠色千水裙,茶白襦袄,妙染原本生得甜美,妆扮一番与方才判若两人。
她看到以禅绣的百蝶穿花裙针法巧妙,也想跟着以禅边学刺绣边做绣活。红绒和紫线并不知她出身,见她刺绣功底很扎实,很为以禅能有这样的帮手及徒弟而高兴。
恰巧有人看到锦绣坊挂的绣花门帘好看,在店里订了一副富贵满堂门帘。这是平金打子绣,会用到平金的绣法,恰巧周菱和陆妙真对这种针法都不太了解,以禅便决定先教她们。待两人针法熟练后,以禅便将门帘交给她们两人绣。
陆妙真宿在锦绣坊二楼,守着绷架,她每夜都熬到子时方歇息。因此一副门帘,三人合绣,不过用了几日便完成了。客人拿到门帘后甚是满意,又一气儿订了八个椅搭和两个桌围。每完成一件绣品,以禅便将刺绣的佣金付给陆妙真和周菱。她晓得两人手中银钱紧缺,等不到她按月付银钱。
紫线缝制的绣花斗篷和披帛也卖出去两件,也有自家会裁剪缝衣的,直接将绣好花的布匹整匹买走,店里总算不似往日那般门可罗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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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府后园。
天气日暖,后园的海棠全开了,一树树粉红浅白的花在绿叶掩映下,玲珑娇艳。
华重锦刚入月亮门便听到院内一片哄笑,还伴随着怯怯的“叽叽”声。
就见海棠树下,一院子女人围着华宝暄。
母亲华老夫人坐在藤椅上晒着春光,大嫂王氏站在母亲身畔,四个姐姐围成一圈不知在瞧什么。他再走近两步,只见包围圈中蹲着两个人,华宝暄和四姐华重桂的儿子钱钏。钱钏今年才六岁,正是爱玩的年纪。
华重锦再凑近了些,才瞧清楚他们是在看新出壳的小鸡崽。
也不知她们是从哪里寻来的,四只毛茸茸的小鸡在地上啄来啄去,华宝暄趴在地下拿了根小棍子逗引着小鸡,吹着口哨:“呜~呜~……来,来,来我这儿。”
他想起昨日何玉寒说他这个当叔叔的总拿宝暄当小孩子。如今方知,何止是他,这家里每个人都拿他当孩子,可以想象,这三年他在母亲和大嫂的宠溺下,是个什么性子。
前几日,宝暄刚醒来时,许多事情不记得,让他养个兔子也不算什么,如今他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居然还让他玩鸡崽。
四姐一回身看到他,笑着夸赞:“老六你来了。宝暄可喜欢鸡崽了。”
华重锦寒着脸嗯了声,他先到母亲和大嫂跟前见了礼,说道:“母亲,我看宝暄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想带他出去历练历练。”
华老夫人皱了皱眉头,惊讶地抬头:“历练?他有什么需要历练的?你看看他身子刚好,可不能出去吹风。”
王氏问:“去哪里?”
华重锦平静地说道:“去平川军营。”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院子女人顿时炸了。
“老六,你要做什么?他可是病人啊。”
“他才好没几天,怎么能去军营,你要害死他吗?”
“可不能去,我们宝暄哪能跟你手下的兵蛋子比。”
华重锦抬头:“我晓得你们疼宝暄,但他身子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让他去军营先见识见识,不会让他做什么的。”
华重锦掌三州兵马,平日里在平川扎营训兵,平川距离州不远,马车过去也就半日车程。
“那也不行,兵营可不是我们宝暄待的地方。”
华宝暄也望着华重锦:“六叔,你是不是生宝暄的气了?”他手中托着小鸡崽,双眼圆瞪和小黄鸡一样可怜巴巴的。
华老夫人一看心疼了,一拐杖捶地:“不去!”
华重锦气得抚了抚额头:“娘,你当年送我去西疆时,怎么那么痛快!”
“你能和宝暄比吗?你自小练武,皮糙肉厚,可宝暄不是啊,他只会读书。”华老夫人辩解道。
华重锦懒得再理母亲,只是目光平静地望着王氏:“大嫂,宝暄是你的孩子,我只问你的意见。我问过书院的师长了,宝暄几个月没去读书,功课拉下不少,今年入秋再去,这段空闲,正好让他跟着我,练练筋骨,长长见识。你好好思量思量,拿个主意吧。”说完,他也不看一院子的女人,负手离去。
夏扬跟在他身后担忧地问:“宝公子去军营,他能受得住吗?”
华重锦在后园凉亭里驻足,目光徐徐转向他,神色冷峻:“受不住也得受!倘若让他待在家里早晚会废掉。”
“老夫人和大夫人会同意吗?”夏扬问。
“会的。”华重锦晓得母亲和大嫂不是糊涂人,她们只是太溺爱宝暄了,舍不得,不表示她们看不清事实。
果然,片刻后,王氏便一个人过来了。
“就听你的,过几日,便让他去平川吧。”
华重锦点点头:“大嫂,我昨日又去了趟书院,听韩讲师说,宝暄在书院交了些不学无术的友人,平日里只知玩乐。这次的事故,虽说目前没证据,不过却有另一个可能,就是宝暄心悦谢家姑娘,做出了越轨之事才被打伤了。”
王氏吃了一惊,任谁都不相信自己的乖乖孩子会做出坏事。
“他醒后,还记得他丢了绣帕后绝食吗,他一直说喜欢谢小姐,这话当是真的。”华重锦淡淡扫了大嫂一眼,见她沉吟不语,又道,“他在戏园门口遇到谢小姐,一路追着跑。”
“可是,她既喜欢谢姑娘,怎还会做出那等事?”王氏不解。
华重锦叹了口气,目光飘过眼前的花树,好似看到了那日那个女子惧怕惊恐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身子。他低声说:“那便待宝暄记起来后再问他吧。”
他也不相信宝暄会做出那种事,更不敢想的是,他冤枉了谢家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平金打子绣出自《民间刺绣》一书。
第18章 樱花连帽斗篷
“倘若当真如此,我们太对不住谢家姑娘了。这几年是我太惯着宝暄了,便让他随你到军营去吧,也免得他在家惹祸。”大嫂似下了狠心,原本柔和的双目坚定地望着他。
华重锦知晓大嫂这几年不容易,阖府上下全靠她一人掌管,每日里分不出闲暇教导华宝暄,最难的是,还有母亲这个拦路虎。
“大嫂放心,我已问过大夫,宝暄如今就是因长久卧床有些体弱,头已经没有大碍,我看他日常之事都已记起,有些记不起的需慢慢恢复,心急不得。到了军营,我不会让他过于劳累的。待他身体完全恢复,我想让他重新学武。”当年,华宝暄是随他一道学武的,因为怕苦怕伤总是到华老夫人那里哭诉,最后说什么也不肯学了。
王氏听了便笑:“这倒与我想到一处了,宝暄虽聪颖,但性子却是坐不住的,读书不如让他学武,纵然学不出名堂,也能强身,不至于被人一棍子打倒。虽说起步晚了点,但有你教导,我也放心。日后你自可放手管教他,我不会有二话。”
大嫂表明了态度,华重锦也便放了心:“大嫂既如此说,那我便不客气了。”他朝夏扬微一点头:“你去将宝暄院里的兔子和小鸡都收走,送到四姐住的院子吧。”这些小动物钱钏玩可以,宝暄不行。
夏扬依言而去,王氏欣慰地说:“重锦,我很高兴宝暄有你这样的叔叔。”
院内的喧闹声遥遥传来,华重锦面色微凝,想必是华宝暄不愿意。王氏叹息一声:“你过去吧!老夫人还在那里,夏扬恐怕不好办事。”
华宝暄抱着白兔站在祖母华老夫人的藤椅旁,扬着下巴睥睨着夏扬:“夏扬,你倒是过来抢啊!”
夏扬哪敢在老夫人面前放肆,垂着手不敢动。
钱钏显然高兴极了,正将小鸡崽一只只捉到竹编的笼子里。华宝暄不甘心地提醒:“好弟弟,给我留两只。”钱钏歪着头笑眯眯说:“夏扬说,六舅说的,全给我了。”华宝暄气恨地跺脚,朝着华老夫人撒娇:“祖母,让钏弟给我留两只小鸡崽。”
老夫人忙哄着他:“宝暄啊,那几只小鸡崽你还没养,就给钏儿吧。”华宝暄十分不乐意地叹息:“好吧,那便给他吧,但这兔子可不能给他。”其实,他主要在意兔子,怎么说也养了段时日了。
“不行!”华重锦快步走了进来,他蹲下身摸了摸钱钏的头,朝着他微微一笑,“钏儿,你跟外祖母先走好不好?一会儿六舅让夏扬把兔子给你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