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不过,如果从年龄上来讲,伴读们都不过是一群没有真正体会过人间疾苦的中学生,周叔辩的表现也许才更符合这个肆意张扬的年纪,温篆却显得有些过于老成早熟了。闻道成……不巧也是早熟派,他一眼难尽的看着自己的表弟,实在是不太想卷入这场幼稚的对立里,也不想让顾乔卷进去,据说长时间和脑子不好的人在一起,很容易跟着脑子一起不好了。李时珍说这是一种病,故脑残者无药可医。
“所以,你刚刚到底给温篆什么了?”
“一封信。”闻道成也不太想帮顾乔得罪人,主要是他们以后还有很多地方要用到周叔辩,就模模糊糊的给了一个答案。
“哦。”周叔辩却神奇的秒懂了,“你表姐的信吧?”
“!!!”闻道成的眼睛都不自觉的睁大了,顾乔都没猜到的事情,周叔辩是怎么知道的?
“司徒家的老将军和我家老爷子一样,一直对读书人礼遇有加,觉得那才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早就想结一门这样的亲事了。”
可惜,司徒家上一代唯一的姑娘司徒青,偏偏看上了武将出身的显国公,司徒老将军只能从了女儿,把眼光放到了孙女辈。
“温家又有嫡系弃文从武,跑去了北疆要报效国家,不破蛮夷终不回……我娘他们早在猜测这两家什么时候会结亲了。”
一个有心,一个有意,结个儿女亲家,不要太顺理成章。
就是不知道会由哪两个小辈代表家族联姻而已。
周叔辩其实也不算多么八卦的人,但对于温篆这个“宿敌”,他却不得不在意。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
“前段时间我婶母来找我娘,话里话外都是在打听温篆有没有定亲,我娘一口拒绝,让她不要瞎想。我几乎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温篆这是有婚约了啊,只是碍于什么原因暂时没有公布而已。哈,他得娶司徒家那个凶名在外的母老虎了!”
周叔辩乐的都要跳起来了。
闻道成却眯起了眼,以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表弟说出的危险发言。虽然他也不喜欢这个总让顾乔惦记的大表姐,但他也不会允许别人随随便便说顾乔大表姐的不好!
“……”周叔辩说完就后悔了,看着小世子的脸,舌头都要打结了,磕磕绊绊、手忙脚乱的想要解释,“我忘了司徒容应该算你表姐了,不是,她哪怕不是你的表姐,我也不应该说一个姑娘家是母老虎。啊啊啊,越说越乱,你别生气好不好?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在幸灾乐祸温篆,和你表姐没关系,我不是真的觉得她不好。”
莫名其妙的,周叔辩是来拉小世子入伙,让他坚定立场的,现在却反而不断的给小世子道起了歉。
闻添和钱多两位公子都已经没眼看了,真的,智商是硬伤,这个顾家的小世子明显才是和温篆一挂的,都是那种坑死你不偿命的类型。他们实在是不忍心看周叔辩继续冒傻气,于是,他们讲义气的……转过了身去。
这一回的殿试阅卷很快,因为有个武帝催鬼一样的监督着试官们,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看他儿子的优秀表现了!
冥冥之中他有一份预感,他儿子一定会是这次考试里最优秀的!
没有什么为什么。
殿试的判卷流程是试官先看,筛选出来一部分最拔尖的,再呈到御前由武帝定出个子丑寅卯。武帝又很清楚自己儿子的笔迹是什么模样,他不可能不点自己儿子当第一?!
哪怕同样是三等甲科,也会分个第一第二出来。
当天下午,试卷就已经送到了武帝的面前,武帝一言难尽的看着崭新的试卷:“为什么要重新誊抄成一模一样的?”
是的,这些送到御前的卷子,都是找人誊抄过的。
老太监没办法说这是那些试官大人们在暗搓搓的防止武帝给儿子作弊,只能解释说:“是最近大人们商量出的新改的规矩,他们看的也是誊抄版本,据说是为了防止有人通过特殊符号来舞弊。”
字迹已经没有办法再传递任何消息了,防范到了各个死角。
武帝在心里冷哼了一声,他未必不知道这些大臣到底是在防止谁舞弊,但这种时候还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他真的就是打算给儿子作弊的。他在心里想着,真以为没了字迹,朕就没有办法了吗?朕多了解朕的安邦的语气啊!
然后,十份试卷就被武帝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最终武帝不得不在现实面前得出了一个结论——朕的安邦在这些年间真的悄然改变了很多啊,他真的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了解自己的儿子。
武帝当场就想摔了朱笔表示不判了,没意思,已经快要气死了!
瘫在龙椅上,了无生趣,一副要罢工的样子。
贴身太监不好直说让武帝赶紧着判卷,只能再次委婉劝道:“殿下还等着呢。”
“对!”不能让安邦等着,安邦重视的那个什么顾乔身体还不好,若真的等出事了,给安邦准备的惊喜就要变成悲剧了。
既然选不出来,武帝索性也就不死磕了,从十份里选了六份,大笔一挥就豪迈的给全部定了三等。
“六、六位?”贴身太监虽不识字,但至少认数,也明白一般的制科是不可能一下子出这么多的三等的,毕竟这六人都是要授官的。
一下子给出这么多,不太好处理。
“你有意见?”武帝实在是分辨不出来,怕儿子落选,就扩大了选择范围,要不是他怕被那些试官烦,他想十个都给点了。
“奴婢自然不敢。”贴身太监再没了话,只是让小徒弟端着御笔亲判的结果,赶忙送去给了等待已久的试官们。由专业人士分辨暗纹,再把被陛下择中的名单写好了,重新送回御前。
这一点点等待的时间对于武帝来说,都是度日如年,就像是一场折磨,他背着手来来回回的在殿内踱步,生怕他的太子因为他一个走眼被刷了下去。他最近跟着太子学的,也开始忍不住在心里和亡妻絮絮叨叨了起来:梓童,一定要保佑咱们儿子是甲科啊,一定要保佑啊!咱们儿子那么优秀,肯定没有问题的,对不对!
大概真的是周皇后显灵,在那个至关重要的名单被送来之后,武帝一眼看到了他的太子正是那六个人之一。
谢天谢地!
不过,武帝也没能彻底的如释重负,他的太子并不是他点的第一。武帝按照名次回想起了一部分太子卷子上的内容,怎么说呢,当他以为对方只是个臣子时,他会觉得这人虽然有才,却过于恃才傲物了,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味道。但当他知道这是自己儿子之后,他就很很双标的又觉得那不是恃才傲物,而是来自于太子本身的傲气与高贵,这就是他的安邦啊!
但名词已经定下来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武帝不能再重新改变主意。他只能继续在殿内琢磨了起来,他该怎么操作呢?
***
另一边等待的偏殿里,顾乔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在得到卷子结果已经出来的消息后,就从东宫赶回到了偏殿。
偏殿里前一刻还很热闹,在看到太子进来之后,瞬间就变得鸦雀无声,跪倒一片。
所有人都知道了,太子来了,就离宣布结果不远了。
果不其然,没等一会儿,他们便被宫人请去了正殿,在鸿胪唱响中,武帝再一次亲临而知,身后还有本次制科考试所有的试官,以及一些不是试官却深受武帝重用的臣子。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被武帝秀儿子的。
众人齐齐跪下行礼,只有太子被叫了起来。
在起身的刹那,顾乔与闻道成同时感觉到了一阵恍惚,两人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闻道成是太子,顾乔是世子了。
顾乔差点一个踉跄就磕倒在大殿之上,他已经习惯了太子的精力充沛,乍然间回到自己过于孱弱的身体里,他差点不堪重负的当场晕过去。顾乔几次调整呼吸,明白了与他谈笑自如的太子殿下到底为他忍耐了什么。
额头上豆大的汗滚滚而下,顾乔的唇色已经和他的脸色一场苍白了。
武帝坐在上首,对下面的人看的是一清二楚,赶忙使颜色催促宣读的太监快一点,顾乔的身体真的不太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闻道成忍不住回头看向顾乔,在没有谁会比他更清楚此时此刻的顾乔在忍耐着什么。
老太监快速的念了起来。
甲等六人,按照过往,念出来的顺序就是学问的高低。但武帝却别出心裁,表示太子是储君,储君有别于一众其他人选,必须先念储君。试官们没辙,在确定了太监念名单的时候会说清楚武帝改过的规矩后,就让步了。
太子的名讳不能提及,念的就是太子殿下。
而紧随其后的……
便是顾乔。
制科第一,当之无愧!
第三十一章
甲科剩余四人分别是阁老外甥白雁、太子伴读温篆和谢涟, 以及江南才子陆南鼎。
由四等上升到三等, 后来居上的谢涟,在殿试名次上反而超过了陆南鼎。科举和制科总是这么刺激,不到最后一刻, 永远无法确定真正的赢家是谁。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把目光聚焦到了陆南鼎,阁试陆南鼎就排在甲科的最后, 殿试亦然。
堪称甲科的长期地板。
有些心思奇怪的人还会忍不住想,陆南鼎是不是和甲科的最后锁死了?
这位江南才子反而表现出了极好的风度, 不仅不见分毫气恼,还大大方方与谢涟点头示意,用口型道了一句恭喜。
并没有留下任何笑话给心怀叵测的人看。
因为……
再如何, 他陆南鼎都是甲科, 最后一名也已经是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了。
而且陆南鼎对于自己的水平心里还是有数的,他所见长的是在文学方面的语言运用,制科考试更侧重的还是政绩实操上的应对, 后者算是他的短板。能两试均入甲等, 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朝中重臣举荐他参加制科,本意也只是让他来历练一下,重心本来是放在秋闱科举之上的,只不过如今意外地就不用考了,即将直接走上仕途。
事实上, 陆南鼎能得甲等, 就是因为他的文笔实在是太好了。辞藻华丽,但又不是那种华而不实的空洞, 而是言之有物的真才实学。好到让试官和武帝都起了惜才之心。
政务不行,还有很多研究学问方向的职位,可以指给陆南鼎去担任。
顾乔已经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用思考问题来转移对己身痛苦的注意力,好比,陆南鼎真的是他表姐夫吗?
不管是话本里还是表姐的来信中,虽都对这位未来表姐夫的学问极为推崇,但更多的还是在可惜或者是展望,若将来他能入朝为官,定会成为陛下的肱股之臣,是百姓之福。这描述与眼瞅着就要在才学之路上开始狂奔的陆南鼎,好像不太一样。
就类似于科学家和政治家的区别,他们都是各自领域里十分厉害的人物,可明显有些货不对板,很不对路。
太监继续念着名单,训练有素,又快又稳,堪称历史之最,又没太让人看出他的急迫。等全部宣读完之后,众人就重新拿回了自己的卷子,进行了最后一次分辨。这是他们的名次能够变动的最后机会了,所有人都很专注。
不过,一般是不会有问题的。
在确认众人没有了异议之后,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制科及第,即刻授官。
周叔辩也跟着来凑了热闹,小声问身边的公主子闻添:“什么意思啊?这些参加殿试的都能当官儿了?”
周叔辩还是个白身,对朝中官员系统的了解,并没有战功爵位那么清晰。
周叔辩他爷和他爹都得封了国公之爵,只不过他祖父是真正的国公衔,因为他是皇后的亲爹,武帝的国丈。周叔辩他爹周大是因战功而得的开国公爵位,和顾乔他爹一样。周家一门两公,可以说是相当荣耀了,老周家的祖坟都要被青烟所环绕了。
两个爵位还都是可以传下去的。
早在孩子们没有长大的时候,周家的长辈们就已经坐下来开了个小会,把两个爵位的归属安排了个明明白白——由长子长孙的周大郎,也就是周叔辩他一母同胞的亲大哥,继承等级更高的国公位;由老二家的二郎继承开国公的爵位。
反正就没周叔辩什么事了。
哪怕周叔辩同样是大房嫡子,他的未来也得靠自己去拼搏。
周叔辩对此没什么异议,虽然他才是他爹的儿子,但他二叔是为了救他爹死在战场上的,由二叔的遗腹子来继承这个爵位,他觉得再公平不过。
也正是因为周叔辩打小就有的这股子憨厚劲儿,周皇后才动了心思,想办法让周叔辩当了太子伴读。
太子伴读是没有品级和头衔的,不能算是正式的朝廷命官,但有了这么一层经历,周叔辩未来的官路肯定会好走不少。事实上,闻道成已经给自己的这个表弟安排好了未来的出路——通过武举走武官系统,然后他再请旨求个恩典,直接给周叔辩一个飞骑尉或者云骑尉的敕命。
武帝重武轻文,武官在如今的大启还是很吃香的。
不过,从这一套操作里就可以看出来,周叔辩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别人已经给他安排好的,他自己其实还是个半大小子,还处在对外部世界一知半解的意识形态里。
能问出“太子出阁是不是嫁人”的傻话,也能不明白制科考试的规矩。
闻添翻了个白眼给周叔辩,虽然外人总觉得他们是一样的,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但他知道他们是不一样的。他甚至是有点羡慕着周叔辩的,因为哪怕周叔辩什么都不懂,也可以什么都不用操心,依旧能有光明的未来。
“只有甲科可以被授官。”其他人无论考得如何,都只是谢谢参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