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六皇子皱眉:“所以说,如果我当时站出来质疑老人的眼睛,就会上了对方的套。”这是个小圈套,目的不是为了陷害谁,只是想做局,引出人来质疑老者的眼睛,然后老者再“强有力”地证明自己确确实实是个瞎子,用以来作证他所言非虚。
一个很简单的心理博弈,当先入为主地得知对方在某件事上没有撒谎,甚至被质疑被冤枉了,大家就会下意识地觉得对方是个诚实守信的人,甚至会有点同情对方的不被信任。那么接下来无论对方说什么,被采信的可能性都会增大。
对方只是想坐实自己可以被信任的人设。
可惜,还没等他的准备被用上,顾乔就已经果断出手,根本没给他发挥的机会。
顾乔和太子的思路其实本质上是一样的,都希望尽快解决老者的当众质疑,不让事情进一步发酵下去。只不过顾乔做得要更委婉一点。
“你觉得这不是有人故意在对我设套?”
“我觉得比起担心有人刻意针对栽赃,您更应该担心的是您身边的人。”六皇子什么都看不到,有人特意给他提醒老者的一举一动,这有可能只是尽职尽责,也有可能是居心叵测。
不管六皇子最终上不上套,都可以引得六皇子走上怀疑自己被人针对的路线。
“是我着相了。”六皇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眼瞎心不瞎,但他最敏感的也是这一部分,若他连看人的通透都失去了,那他还剩下什么呢?从这里对付他,真是一打击一个准。
“我也是有别的事情辅助才能想到。”顾乔如实回答。
从已经发生的事情上,真的很难精准猜到背后这些神经病的逻辑与深意,但如果是一开始就知道幕后真凶的目的,由此而展开逆推,那就很好猜了。
幕后真凶目前表现出来的目的无外乎那么两个——不让武帝好过,令皇子们反目。
顺着“让皇子反目”的目的回推,就能很轻易地看穿了。对方还是在不遗余力地在皇子们之间制造间隙与猜忌。积年累月,水滴石穿,总会成功。
事实上,过往的他一直很成功,但是以后不会了,顾乔不会让对方再如愿!
“臣这里有个小诀窍。”顾乔笑着开口。
“愿闻其详。”
“也是当初篆哥告诉我的。”顾乔想起了在府上见到温篆时,温篆说的话,“这人的目的无外乎离间你我,我又凭什么让他如愿呢?我看上去就那么像个傻逼吗?”
六皇子也一下子就笑了:“真有道理。”
说完六皇子就准备离开了,他现在还是有些尴尬的,因为他这么容易就上套,枉他还觉得自己的智商要比其他皇子高上那么一点点:“太子肯定已经在等着你了,快去吧,别因为我耽误了你们说话。”
顾乔却反而踟蹰了,站在清爽的廊下犹犹豫豫地与六皇子说:“其实还可以再说一会儿的。”
六皇子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顾乔今日那么站出来,应该是没有和太子商量好的,他现在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最害怕见家长,想尽办法地拖延时间。六皇子忍俊不禁,觉得顾乔真是个顶顶有趣的人,明明前一刻还那么聪明成熟,下一刻又会让人意识到他还是个孩子。
“真巧,我这里也有个应对此事的小诀窍呢。”六皇子这样道,他其实也没比顾乔大多少,但就是突然想以大人的语气哄着他了。
“但求殿下教我啊!”顾乔就像是看到了救星般,很想冲上去抱六皇子的大腿了。
“撒个娇吧。”六皇子认真道,他虽然看不到顾乔,却好像已经能够脑补出小孩怯生生、娇气气地去撒娇的样子了。
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顾乔的,至少他就不可以。
“啊?”顾乔不懂这是什么诀窍,他也不会撒娇啊,“可不可以先练习一下?”就先演练一下,我该说什么,做什么,太子又会在听后说什么,做什么。
六皇子笑得更加开怀了,顾乔可真是个活宝,但他还是得遗憾地提醒他:“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说?”顾乔心底一惊。
六皇子事不关己地直接行礼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他的耳朵可比常人灵多了。
顾乔“咔咔”回头,感觉自己浑身每一个关节都仿佛僵硬了般,他在心中疯狂祈求这是六皇子在逗着他玩,但很显然老天这回不会再帮顾乔。他还是直面了恐怖的太子。
一身杏黄长袍的太子,就站在顾乔身后的不远处,似笑非笑,特别吓人。
“世子爷,真是好兴致啊。”
***
太子的寝殿内,只剩下了闻道成与顾乔,一个冷着脸坐在那里,一个可怜兮兮地低头站着。
“您是主动交代啊,还是?”闻道成道。
“我说,我说,我都说!”顾乔的态度不要太好。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这个时候求生欲战胜了一切,说就完事了,“我不该不顾您的阻拦自作主张,我不该……”
“打住!”闻道成抬手,还是觉得不够,就顺手捏住了顾乔的嘴,就像是捏住了一个小鸭子,他真的是要被顾乔气笑了,“我就希望您能屈尊降贵地可怜可怜我,给我讲一讲,您当时是怎么想的,就这么想当牺牲自己的英雄?可真威风啊!但是顾乔,你告诉我,我需要你为我牺牲吗?!”
闻道成放开了顾乔的嘴。
“我没想那么多。”顾乔几乎是在解禁的下一刻,就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太子生气,“我就是见不得他们冤枉您。”
“我会怕那点流言蜚语?”闻道成嗤笑,他真的生气,又不知道该如何把这股子邪火发出来。过往谁惹了他生气,他一定会让对方千倍百倍地还回来,但现在惹他生气的是顾乔,那个哪怕如此做了他还是一丁点也不想去伤害的顾乔,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第一天认识我?”
顾乔急得眼睛都红了,再顾不上其他,伸手去拽住了太子殿下袖子的一角,脱口而出:“我就是想对您好,没有理由,解释不了。”
闻道成怔怔抬头,在顾乔的直白面前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感觉到了八个字——一箭穿心,老鹿乱跳。
他之前还不太能确定,现在终于有些敢确定了。
能怎么办呢?
还不就是原谅他。
第五十六章
顾乔最后与闻道成约法三章, 这种商量也没有商量过的自我牺牲行为, 再不会有下一次。这是一个对他们双方都有效的约束,顾乔不能再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太子也不能再不把自己的名声当一回事。他们都要好好的。
闻道成本来一开始还挺满意的, 觉得自己特别会教育人。但是等他看见顾乔也很满意的小脸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不是被顾乔套路了?
闻道成是这么想的, 也是这么问的。
顾乔没回答,只会眨巴眨巴一双水润的大眼睛, 用一副“你在说什么啊,我完全不懂”的无辜样子看过来。不等太子殿下生气,顾乔已经主动把自己的脸送上去任君揉搓, 想要平息事端了。
闻道成并不想买账。
“不要生气了, 好不好?”顾乔最终还是用了六皇子教的撒娇大法。
不算特别流畅,运用得也没有多么炉火纯青,但……
就是对闻道成特别有效。
“你别乱动了。”闻道成色厉内荏, 就是个纸老虎, 最终还是软和下了语气,“一会儿太医就来了,让他给你好好看看额头。”这也是闻道成刚刚一定要尽快见到顾乔的原因,他得让人看看顾乔的头。
闻道成现在连碰都不敢碰,只是叮嘱顾乔:“这是你的脑袋, 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砖头, 下次磕轻点行吗?”
“好。”顾乔在没事的时候,总是什么都能答应, 还有一套自己奇怪的逻辑,“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肯定不会磕到让您换过来的。”
顾乔一直在有条不紊地探索着让他和太子互换的临界值,在边缘反复徘徊。
“……我不在乎换不换的。”闻道成有点生气,这是重点吗?
“嗯嗯,我也肯定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我可是您最后的一道保命手段。为了您,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顾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自认为比谁都想得明白。
闻道成又想吼人了!
赶在太子真的咆哮之前,老太医终于带着小药童到了,药童身上背着一个看上去好像比他还要大的药箱,里面有专治各种跌打损伤的神药。
太医着急忙慌,一刻也不敢耽误,以为是太子哪里出了问题。
结果等看到顾乔仰着的头时,太医用尽了一生的修养,才没有把挖苦讽刺之言对着太子说出来。
顾乔反倒是没这方面的顾虑,一边坐在圆凳上傻乐呵,一边拆太子的台:“连累大人这么匆忙地过来一趟了,您要是脚程再慢一点呀,大概都看不到我的伤口了呢。”
顾乔在广场上见血的磕头方式也就是看上去吓人,其实根本没啥事。这是他在被软禁的那几年里无师自通的卖惨技能,用最惨烈的效果,来不让别人继续为难他。大部分的血,根本不是他头上的,顾乔没那么傻。
顾乔对太医伸出了他的手,这上面的擦伤与血迹,其实比额头上的更严重。
“要是真的很难受,我还能和六殿……和您聊那么久啊?”顾乔对太子如是道,他还记得不要提起六皇子来让太子回忆起他当时不想过来的黑历史,机灵得让太子都想揍他了。
为了惩罚顾乔,也是为了让顾乔继续给武帝卖惨,顾乔的脑袋最终被缠了一圈又一圈,手也没有放过,裹的厚度已经影响到了顾乔自己吃饭。
闻道成却很享受,因为他可以就此正大光明地给顾乔喂饭了,闻道成从未如此地想要照顾一个人,还照顾得特别开心。
温篆带着长乐王来找太子时,看到的就是这位平时再暴戾凶残不过的太子,正耐着心一勺一勺地给顾乔喂白粥,温度适中,粥量正好,宛如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温篆知道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也实在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长乐王也没想到会看到太子这么与众不同的一面,刚刚迈过门槛的一只脚,都不知道该不该收回去了。
反倒是闻道成很光棍,无所谓被不被人看到,反正他什么样子都是最帅的。
“都免礼。坐下吧。”闻道成一边对请安的温篆和长乐王道,一边想继续给顾乔把最后几勺粥喂了,嘴上还不忘教训顾乔道,“你别乱动,多大的人了,连被人喂饭都不会吃了吗?”
顾乔已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他不能说他不享受被太子殿下照顾的感觉,他父母骤然离去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现在也勉强能算是,心中还保留着那一直渴望被人照顾的孩子情绪。但,那也得是和太子殿下私底下的时候。现在当着他自认为是同辈朋友的面,他真的没那么大的脸继续当个宝宝。
“我、臣,可以自己吃,不对,臣已经吃好了!”顾乔以头抢地,羞愤欲死,他觉得太子殿下这就是故意的。
闻道成那必然是故意的啊。
真以为撒撒娇,在他这里就能没事了?呵,天真。
在顾乔的手好之前,他还准备带着顾乔和其他伴读一起吃饭呢。这种公开处刑足够小孩有个深刻的教训了。至于顾乔的手什么时候好,那就要看闻道成的心情了。
温篆坐在一边,十分眼馋,他也想喂饭,就当提前预习带孩子了。
他和容容的孩子。
温篆是越想越开心,虽然两人现在连面都没见过呢,这位如今特别愿意接受封建包办婚姻的公子,已经连未来他俩要怎么安排孩子的教育问题都想好了。在真正的孩子来到之前,拿顾乔练练手,就特别合适。
等顾乔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特别痛苦的饭,闻道成才总算是放过了他。
四人坐到了圆桌前,开始喝茶聊天。
顾乔包扎得那么厚实的手,自然是端不起茶杯的,所以他表示他一点都不渴!
温篆只能放下心里那点跃跃欲试,表示万分遗憾。
长乐王来找太子是因为那个叫张重三的老者,他从见到对方的那一刻起,心里就沉甸甸的,一直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说。
“你见过他。”太子为长乐王节省了时间,一语道破了天机,“甚至可以说,你认识他。”
长乐王也没有奇怪太子会猜到,因为这实在是太明显了,他这样地欲言又止,傻子才会猜不出来:“我有件事骗了护国。”
“你不是从皇室的孤本里知道的犼。”太子就像是点亮了读心术。
长乐王点点头,又摇摇头:“最一开始确实不是从孤本里知道的,只是在孤本里看到后,才回想了起来。最一开始告诉我犼这种生物的,就是那个人。”
老者在长乐王身边时,还不叫张重三,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张叔。
在长乐王六岁被送到京城之前,张叔就一直跟在长乐王的身边。在长乐王身边跟着的前呼后拥的那么一群人里,张叔总是最安静、最没有存在感的,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瞎。张叔就像是幽灵一样,保护在长乐王的左右。一直到长乐王要被送到京城时,他才突然有了存在感。
“他给我讲了犼。”重点突出了犼喜食龙脑,如今想来,这就像是一个暗示,长乐王自己也不懂的暗示。
顾乔觉得他终于摸到了话本里导致长乐王死亡事件的边缘了。
还是根据结果逆推——话本里太子在承仁行宫失去了行动与说话的能力,武帝大为震怒,却找不出凶手,只能先带着所有的孩子回雍畿皇宫暂避。太子疑心所有的兄弟姐妹,甚至有可能对大肆嘲笑他的人采取了极端报复,却发现当时在承仁行宫的人都不是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