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就连候在一旁才准备去扶的安夏也黑了脸,暗骂安知不识分寸,是个心大的。钟玉溪不着声色地避开安知的手,仍是执拗地跪着,这时候唐灼灼才发现她一张含羞带怯的桃花面煞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就连身上的衣裳,也是素白的一件。
她转而去瞧自己手上带着的银铃,伸手拨弄一下,清脆微弱的铃声便叮叮当当响起,唐灼灼轻笑一声,这才抬了眼睑:“良娣说的什么话,何事需求到本宫头上?”
她饶有兴味地问,落在钟玉溪耳里,却成了一种十足的不耐和轻嘲,这让一惯高高在上的钟玉溪咬了唇。
若不是哥哥出了那等子事,殿下连带着对她也厌恶起来,她何须自贬身份求到一个不守妇道的东宫妃上头去?
殿下如此人物,唐灼灼她一个心系外男的女人何以相配?
不过想归想,她终还是开了口,长长的乌发遮掩住她面部表情,只声音低又轻地响了起来:“前些日子妾的兄长干出了些混事惹了殿下不快,妾这几日有心向殿下赔罪,可一直见不着殿下的……”
“钟良娣,你兄长出事那是政事,后宫不可干政,你这是想叫本宫平白担上罪名?”
唐灼灼不耐地打断了她,听她这么一说,倒是很快记起了钟玉溪的兄长做的什么事惹得霍裘大发雷霆。
钟家将女儿送入东宫,自然是投靠了霍裘的,只是钟玉溪这兄长虽才华横溢,但前期性子糊涂拎不清,竟因为想将一勾栏女子纳入房里而逼死了正妻,被六皇子霍启一派的人揪着不放,本就元气大伤的琼元帝大怒,将钟宇连贬几级,调离京都。
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步军统林一职拱手相让,精心布置的暗桩废了十之八九,怪不得霍裘这几日人都见不着一个,怕是被气很了。
唐灼灼抿了抿唇,就听钟玉溪声音悲戚道:“娘娘息怒,妾……妾只是想见殿下一面。”
照钟玉溪所想就是,唐灼灼并不欢喜霍裘,自己再说几句好话奉承着,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唐灼灼心下有些不耐,连带着话语也不甚客气:“你想见殿下自去见就是了,若是殿下不想见你,本宫又有什么法子?”
霍裘那面色一沉下来,比什么都要唬人,唐灼灼每每一想起就有些脊背发寒。
原没发现这钟玉溪倒是个厚脸皮的,拿她当枪使,一旦她应下了,和霍裘之间少不了又是一顿争执,她钟玉溪正巧当了那朵白嫩嫩的解语花。
钟家人真是个个好算计。
第七章 王毅
钟玉溪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变幻个不停,而后大着胆子一咬牙道:“娘娘,妾的兄长做事荒诞,连累了殿下也连累了威猛将军,妾深感惶恐,但求娘娘给妾个机会挽救。”
她就不信,在唐灼灼跟前提了王毅她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只要见得殿下一面,稍稍提及此事与王毅暗中作祟有关,以殿下对王毅的厌恶程度,她的兄长兴许能有个喘息的机会,东山再起不是问题。
唐灼灼原还带着一丝笑意的面上彻底沉了下来,就连一双含水的杏眸里都泛着粼粼的寒光,她樱唇轻启,字字似箭:“钟良娣,殿下政事繁忙,咱们还是不去打扰的好,你说呢?”
钟玉溪飞快抬头望她一眼,难掩面上的诧异,片刻后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应了一声是之后被好生送了出来。
外头的太阳光极盛,钟玉溪只觉得人一阵踉跄,好在被跟在身后的宫女扶住,她尖长的指甲弯进肉里,望着宜秋宫的目光森寒无比,再不复往日仙气十足的模样。
唐灼灼不过是仗着太子正妃的名头高她一等罢了,如今见天儿的和殿下吵,日子久了,殿下自然该知道谁才是最关心他的人。
她们,来日方长!
而宜秋宫里,几个宫女悄无声息进来撤换冰盆,殿里熏着的是甜果子味的浓香,唐灼灼不甚喜欢,但这香却是王毅惯来爱闻的。
唐灼灼纤长的手指抚过手腕上翠绿的镯子,声音尚带了几分慵懒的笑意,半分没有将钟玉溪所求的事放在心上。
一个个的都将她当大好人,想推她出去做炮灰,哪儿就有那么容易?
“安知,将殿里的香换了。”
她顿了顿,透过眼前的珍珠帘,像是嗅到了霍裘身上那股子浅淡的薄荷叶子的清冽味儿。
“换成调香馆里的薄荷香。”
安知面上的笑容一滞,有些犹疑着道:“娘娘,这香是您吩咐日日里熏着……”
“本宫的话没人听了是吗?”唐灼灼只觉得心寒,连带着声音也像三九天屋檐下的冰棱。
安知急忙跪下道:“娘娘恕罪,奴婢这就去换。”
唐灼灼以手撑头,颇为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子里已是一片无垠的碧空,她开口道:“安知,你不用在宜秋宫伺候了。”
这话如同一颗巨石投入湖心,安知一下子就重重跪了下来,“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忤逆娘娘的话了,娘娘别赶奴婢走。”
她哭得凄惨,唐灼灼瞧着这从小伺候着她的丫鬟,到底还是念着旧情,她从罗汉床上起身,缓缓行到安知的跟前,勾了她的下巴望进她惊恐莫名的眼里。
“安知,你该知道,叛主的奴才是个什么下场。”
安知一时之间瞳孔缩得极小,回过神后手忙脚乱急着解释,又觉得唐灼灼捏住她下巴的手极冰,冰得她骨子里发疼。
安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似是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嘴角嗫嚅几下,又惊又怒:“安知你做了什么?!”
唐灼灼用了极大的劲,捏得安知的下巴都泛了红,才冷声道:“念在你跟了本宫这么久的份上,本宫给你留份脸面。”
“等会领两百两银子出宫吧,或者去玉溪宫伺候也可,别再出现在本宫面前了。”
安知原还抱着侥幸的心思,在她说出玉溪宫的时候,满腔辩解的话都化成了灰,咽回了肚子里。
她低着头狼狈不堪,朝着唐灼灼行了个大礼就退了下去。
整个内殿陷入一片死寂,最后还是安夏开了口:“娘娘,安知她……她投靠了钟良娣?”
唐灼灼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而后轻轻颔首:“许是本宫对她太差了吧。”
“她到底怎么想的?简直是狼心狗肺!”安夏兀自愤愤不平,末了还不忘跺跺脚,气得眼睛都发红。
唐灼灼宽慰地笑笑,随手捻了一块小厨房送来的玉露糕,香甜的滋味似乎能冲淡那股子缭绕在心底的涩意,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这点心不错,等会子送些到正大殿去。”
安夏闻言一喜,忙不迭应下了。
眼看着自家主子和殿下的感情有所好转,她瞧着比谁都开心。
毕竟在这东宫里,主子还要依靠着太子殿下而活。
午后,听说有两人进了霍裘的书房,唐灼灼明眸一亮,以为就是那寒算子和柳韩江,顿时来了精神。
总算是被她逮到了。
她换了一身水仙绣银线罗裙,又叫安夏提上小厨房刚刚送上来的几盒点心,带着人就往正大殿去了。
宜秋殿和正大殿虽隔着不算远,但耐不住天热,走了有一炷香的时辰,唐灼灼白皙的额间就沁出了点点细汗。
守在书房外头的是张德胜,见她来了,忙不迭行了个礼,面色一时变得十分古怪。
唐灼灼接过安夏手里的食盒,道:“本宫给殿下送些点心来,公公进去通报一声?”
张德胜擦了擦额上流淌下来的汗,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这进去吧,主子爷得气个半死,不进去吧,太子妃这又不好交代。
到底是谁给这位说了威猛将军来给殿下赔罪的事?
心里再怎么腹诽,张德胜还是硬着头皮开门进了去,出来的时候面色有些发白,对着唐灼灼做了个手势:“娘娘,殿下让您进去。”
唐灼灼理了理衣袖,一想起霍裘那双幽深的眸子,心里难免发怵,脚步顿了顿才踱步进去。
才一进去就见到站在案桌前气势万钧的霍裘,眸子里的怒焰翻涌,唐灼灼不明所以,又见他紧抿的唇角,福了福身道:“殿下金安。”
等起了身,唐灼灼才见到书房里的另外二人,面上顿时就有些愣怔了。
左边的人一身月牙白的锦袍,显得儒雅十足,笑起来面上还有两个浅淡的酒窝,就连声音也含了月光的清冷:“见过太子妃娘娘。”
赫然便是王毅了。
唐灼灼一时之间屏住了呼吸,身子僵得不像话,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身体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就连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寒冰的,等反应过来后,才发觉自己的指甲已经深入到肉里,每一根手指都泛着惨烈的白。
怎么会是他?
前世不堪的记忆一闪而过,唐灼灼有些厌恶地皱眉,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到另一人身上。
右边的那人唐灼灼并没有见过,长得五大三粗,站在那就像是为了衬托王毅的清越般,声音如闷雷,对着她抱拳道:“臣见过太子妃。”
唐灼灼瞧到他那双与钟玉溪三分相似的眼睛,就约摸着猜出了他的身份,神色都敛了几分。
唐灼灼感受到背后两道灼人的视线,心里直打鼓,她手心沁出些濡湿,竭力使自己面色如常地转过身去,果不其然就对上了霍裘泛着深浓怒火和寒意的凛凛目光。
“殿下,小厨房新做了些点心,妾端给你尝尝。”
霍裘冷眼望着跟前娇娇小小的一团,她的声音清脆中带了一丝甜糯的讨好,饶是见到了王毅面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化,但他还是从那双清水般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不自然。
她还真是心急。
一听王毅来了就巴巴的跑过来送点心,怎么以前就没见她如此体贴?
这样一想,霍裘就更是恨得心痒,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一样。
哪怕她多看那人一眼,他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都在翻涌着叫嚣。
他嫉妒得要命!
第八章 威胁
书房里一时之间除了袅袅的竹香,就只剩下呼吸的声音,霍裘深深望了她一眼,才对着书房里的另外两人道:“今日就先到这里,你们回吧。”
这就是分外明显的逐客令了。
他话是对着王毅和钟宇所说,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唐灼灼的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变幻都不放过。
唐灼灼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今日这事实在是凑巧,她若是知晓来的人是王毅,说什么也不会来这正大殿。
她如今瞧见他就想起他人后丑恶的嘴脸,就是多看一眼都要犯头晕。
改日和爹爹兄长通个气,莫要再对他生出什么愧疚之心,这等小人永不知足贪得无厌,就该被流放守陵。
那王毅和钟宇对视一眼,皆是在彼此眼中瞧到了一丝无奈,拱手躬身:“臣告退。”
就在王毅脚踏出书房门槛的一瞬间,霍裘背光负手而立,声音像是淬了毒的利箭:“王毅,你婚期将近,朝中的事就不用管了,就当孤给你放个假。”
王毅削瘦的身形一顿,极想回头看看那人的表情,但又忌惮于霍裘话里深浓的警告之意,想起如今自己在朝中进退两难的局面,只得咬了牙笑着回:“多谢殿下、体恤。”
他哪里不知道霍裘这是当着唐灼灼的面逼他亲口承认他求娶宁远侯嫡次女的事,可恨他还不得不笑着咽下这口气。
以权势压人,夺妻之恨,早晚要他还了来!
王毅目光蓦地阴沉下来,而后像是被什么盯着了一样,脚下的步子都有些虚浮,但仍是极快地拐了个弯,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唐灼灼的视线中。
“还没看够?”
寒凉彻骨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带着一股子嘲讽的意味,霍裘顺着她的视线瞧了一眼无人的拐角,看似漫不经心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