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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霍裘双眸如同打翻了的砚池,里头除了深浓到化不开的黑,再瞧不出别的什么情绪,危险又沉抑。
    唐灼灼是被浓郁的药汁呛醒的,那种涩苦从舌尖每一寸蔓延到了心底,再流到后脊背处,小臂上都起了细细的疙瘩。
    她终于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偏头躲过唇齿边的玉勺,睫毛轻轻颤动几下,就对上一双寒凛的眸子。
    霍裘一身月白银边长袍,皱眉坐在床沿上,手里还执着被她嫌弃的汤勺,冷硬的面庞上布满熟悉的寒意。
    唐灼灼瞬间清醒几分。
    “殿下?”
    她轻轻地唤,出口的声音有些干哑,却难掩声音里的诧异。
    霍裘居高临下望着她,从喉间轻轻嗯了一声,尽是数不尽的醇厚低沉。
    “喝药。”他骨节分明的长指捏着小巧的玉勺,既显得笨拙又有些违和。
    唐灼灼头皮一阵发紧,冲他讨好地笑笑,“殿下,妾自己来。”
    霍裘沉沉望了她一眼,将手中温热的药碗递到她手里,期间触到她柔软的指腹,身子微微一僵,眸色变得有些深。
    药碗里药汁浓郁,味道闻着就是一种苦,唐灼灼握上勺柄,上头还残留着霍裘手指的余温。
    她心里陡然有些发颤。
    前世在冷宫里便是时常病倒,往往一病就要晕个一天,每每醒来,屋子里正是这样一股子药味。
    她只以为是安夏偷偷给她弄了些药回来熬给她喝,却不曾想过安夏哪来这样大的本事?人在冷宫,谁还会管你的死活?
    更何况是宫里那么个吃人的地方。
    唐灼灼深吸了一口气,手在细微地抖,被她不动声色掩住,一口将苦涩的药汁喝下。
    一张明艳的桃花面顿时纠成了一团,心底极想唤安夏拿一碟子蜜饯过来,又碍于霍裘在一旁冷着一张脸,只好抿抿唇闭着眼睛咽下那股苦味。
    霍裘瞧着她那偷偷龇牙的表情,眼底漫出清浅的笑意,周身如冰的气势齐齐瓦解。
    她从未在他跟前展露过这般生动的模样。
    待喝完了药,唐灼灼眼底都已包了一汪晶莹的泪,安夏在旁边见着,头低的不能再低地端上一碟子蜜饯。
    这才好过了一些。
    人果然是随着时势而变的,她在冷宫多大的苦都吃过了,如今再躺在这绵软的床榻上,却是连一碗药都觉着苦了。
    殿里伺候的人进来换了香,又开了一小扇窗子透气,屋里的药味才稍稍散了些,夜色入屋,又带了些许寒意。
    唐灼灼低垂着脑袋,纤柔的手指将锦被戳出一两个小坑,坐在床沿边的男人存在感太过强烈,从她的角度看过去,他的手指修长,交叠在月色的锦袍上,身上的薄荷味与殿里的混在了一起,她脑子突然有些晕乎。
    “殿下……可用膳了?”唐灼灼望了望外头的天色道。
    霍裘挑了挑眉,“孤等会回正大殿用。”
    唐灼灼轻轻颔首,而后挽了挽垂下来的细发,露出一角的淡雅木兰簪。
    “今日妾可扰到殿下了?”
    霍裘轻描淡写瞥了她一眼,站起了身子,而后察觉到唐灼灼终于放松下来,顿时沉下了眸子。
    唐灼灼到底为何昏睡时唤他的名,醒来后却又如此疏离防备?
    她到底心里想的是什么?
    “未曾。”他觉着心里头那股郁气纠结成一团,恨不能直接揪着床榻上的人好好问问,但他向来冷静自持,抚了抚手指头上的玉扳指,眸子里尽是肆虐的暴风雪。
    “妾生来身子就有些虚,殿下不必担忧。”她抬起头,目光澄澈真诚。
    她自然知道霍裘对她的关心,日日梦里都是前世他孑然一身站在御书房中抚着她画像的模样。
    真叫人看着不好受极了。
    “既然知晓自己身子不好,太医配的药为何不按时熬了喝?”他声音寒凉如同冬日里的冰窖,剑目一皱,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怒火。
    今日他捉了那太医一顿盘问,得知她该好生用药养着的,可今日一把脉,情况丝毫没有好转,再一问她身边伺候的宫女,才知道那些药她一口没喝,全倒在院里的的那几棵树下了。
    他险些怒极而笑。
    唐灼灼默默咽下才要到唇边的话,嘴角的笑还未漾开,下颚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抬了起来,直面迎上男人强硬的黑眸。
    “你今日烧得迷糊的时候,嘴里喊着孤的名。”
    唐灼灼瞳孔一缩,她自重生那日起,夜夜做梦就是冷宫凄清的夜里,霍裘站在宫墙之上瞧她。
    她嗫嚅着还未想好措辞,霍裘就已逼近了一步,深邃的目光自她精致的脸上游移,不是没有带上一丝痴恋的。
    “唐灼灼,孤深知你的秉性,这些日子的曲意讨好,所求为何?”
    他的语气淡漠凛然,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生生撕开表面上的伪装,叫人无处可躲。
    唐灼灼说话有些艰难,白嫩的手心紧紧握了握:“妾……”
    话还未说完,霍裘就松了她的下颚,沉沉发笑,面上阴鸷十足:“你以往什么时候在孤面前称过妾?”
    唐灼灼哑然,她原本就不喜霍裘,嫁入东宫又属被逼无奈,不连名带名唤他就是好的了,哪里还会一口一个妾的自称?
    这样一想,是不是自己这个举动和以往不同叫他起了疑心?
    见她不说话,霍裘气得胸膛上下起伏几下,失望和愤怒夹杂着,搅得他险些失了理智。
    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捧在心口上,又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偏偏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那般置身事外,像是这样的用情全是他一个人的事。
    可,也的确是他一个人的事。
    “娇娇。”霍裘气极,掐了她纤细的腰身,叫她与自己的身体贴合的严丝合缝,他心头终于有些安慰,略沙哑地喟叹出声。
    唐灼灼身子僵得不像话,杏眸瞪得圆溜溜的,鼻尖缭绕的都是他身上素淡的清香,没了凛冽,余下的只有弯弯绕绕的柔情。
    “能不能让孤省心点?”他哑哑的声音似是低嘲,又像是情人间的低喃,全没了朝堂之上矜贵清冷的模样。
    唐灼灼心头一暖,鬼使神差别过头,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除了不喝药,我惯来是个省心的。”她揉了揉鼻尖极低地嘟囔,整张小脸皱成一团。
    第十三章 寿辰
    令唐灼灼没有想到的是,霍裘虽嘴上未说什么,但隔三差五过来宜秋宫用膳,必得眼瞧着她将药汁喝到嘴里。
    只是,从未留宿她这里。
    唐灼灼心下微松一口气,倒是安夏,眼见着急得不行。
    才一早,唐灼灼合了衣物起身,走到小小的四叶窗子口,外头天色还未彻底亮起来,混着殿里残留的熏香,吹在人脸上凉嗖嗖的,她不由紧了紧身上衣物。
    安夏刚巧进来将快燃完的烛火撤下,见她醒了,忙走到她身边问:“娘娘起这样早做什么可要再睡一会子”
    唐灼灼漫不经心地摇头,目光掠过小庭院里的几株小树,问:“那两株种的是什么怎么我之前未见过”
    安夏顺着她的目光一望,脸上露出笑意:“娘娘前不久不是和殿下提起江南地区的茶吗”
    “殿下上前日就命人栽下了。”
    她脸上的雀跃之意太过明显,唐灼灼被她瞧得面上略微发烫,微微嗔道:“净知道瞎讲。”
    正在说话间,只见得外头人影绰绰,一人着明黄色蟒袍,上头绣着的蟒纹活灵活现,隔着不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那股威压。
    天边隐隐挂着一轮清月,素淡的月辉撒在他身上,在庭院的地面上投下一个黑影,唐灼灼险些看得痴了。
    还是安夏拉着她去换了一身衣物。
    霍裘才进内殿,就见到唐灼灼站在妆奁盒前,盒子里各样的珠宝首饰熠熠发光,她听到脚步声,回头朝他望了一眼,旋即又转过头去挑挑拣拣。
    嘴里倒也乖觉,一句殿下金安叫得沁甜。
    霍裘眼里带了浅浅的笑意,几步走到她身后,望着她纤白的小手将一根镶金的翠玉簪丢到桌子一旁,眉心一皱。
    “不欢喜这些?”他凑得近了,唐灼灼能闻到那股极熟悉清冽的香,就连他的呼吸都洒在自己身上,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
    “全是过时的老物件,不合心意。”她又拿起一只流苏簪在手里把玩,略英气的眉皱得与霍裘如出一辙。
    听到她话里的嫌弃,霍裘失笑,再一看她手上的流苏簪,明明是年下最时兴的,用的也是上好的料。
    他对她一向舍得。
    这小东西,净知道挑剔。
    “张德胜!”
    “把孤库里的珠宝拿出来给太子妃挑挑。”
    张德胜动作微有一僵,旋即笑着对唐灼灼道:“殿下库里的都是时年上贡的物件,娘娘必定欢喜。”
    唐灼灼一双桃花目里光华潋滟不止,胭脂色的广袖触到了霍裘的手心,人倒是笑得欢畅:“难得殿下肯割爱。”
    霍裘闻言略一挑眉。
    “孤何时对你藏了私?”他高大的身躯将唐灼灼罩在阴影里,侧面一看,就像是两人拥在一起了般。
    唐灼灼略骄横地道:“还不知先前殿下赏给几个良娣侍妾多少好东西,反正妾这一份也未收到。”
    话说得再理直气壮不过,霍裘沉沉望了她一眼,手心一痒,没忍住刮了她挺翘的琼鼻。
    两人身子都是一僵,霍裘不动声色放下手,轻轻咳了一声:“你倒是越发没良心了。”
    赏给下边人的不过是一些寻常的珠宝,倒是叫人送来她这里的,没一件是寻常物件,哪一件拿出去不是价值连城?
    旁人都要感激涕零的事,到了她这里,偏偏就越发理直气壮起来,倒还没忘了反打一杷。
    唐灼灼默了一会,再抬起头来时面上又带了笑意:“殿下用早膳了吗?”
    霍裘一身寒凛,偏偏眉目温和如玉,瞧她的眼神不自觉带了一份叫人无处躲避的灼热。
    那日之后,虽然她并未对他突生情意,但却换了一种方式对他开诚布公。
    他一想到那日面带酡红的唐灼灼拽住他的腰带,眼神既羞又涩,脆生生地唤他的名。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哪怕她还未曾对他生出些许情意,但这已是他不敢想的意外之喜。
    霍裘挽了她鬓边一缕碎发,想起接下来要说的事,神慢慢严肃起来,动作却是极致温柔。
    “未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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