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厚,一会儿你可以堆雪人了。”厚得够呛,他昨晚往山上爬的时候,每一脚下去,积雪几乎都没过小腿肚,然而他知道她应该是喜欢下雪的,哪怕天气冷,她也跟小孩一样兴奋,过去的三年里她抗拒他,在他身边不太快乐,不喜欢笑,小姑娘笑容最多的时候就是趁他不在家,在雪地里撒开了玩时的场景,那会儿他在楼对面的别墅里看她,她笑得肆意,那别墅里半面墙上的照片都是她在雪中最最开心的模样。她眉梢果然染上喜色,双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他手臂,满脸稚气地说:“我要出去玩,堆雪人,堆八百个!”
“好。”他低低地笑。
傅劲深耐心地替她一件一件把衣服穿好,少女身上被他裹得圆滚滚,生怕她着凉,她一边脚翘着搭在他大腿上,他大手握着她嫩生生的脚丫耐心地替她穿棉袜,当真是疼心肝宝贝一样疼她,凡事亲力亲为,舍不得她动一根手指头。
梁知懒懒地靠在床头,闲着无聊盯着自己腿上厚厚的防水棉裤看,她里边还被逼着穿了保暖毛裤,冷是真的一点都不冷了,然而心底却有些发笑:“一定要穿这么厚的裤子吗……”
“外头冷。”
“可是不好看。”她嘟着撒娇,“我有看起来很薄可穿起来也很暖的打底袜!”
“这样好看,我喜欢。”这几个月以来,他改了不少她不喜欢的坏习惯,戒了烟不应酬,也不拘着她的自由,就连做那种事的时候,偶尔也会听她的慢一些轻一点,然而这男人骨子里的霸道还是没法完全收敛,他昨晚在外头待了好几个小时,知道那刺骨的冷,是当真害怕她着凉,然而很多时候光靠哄是不行的,他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下巴,扬扬眉:“难不成你还想穿给其他野男人看,嗯?”
梁知瞪了他好几眼,抬脚踹踹他胸膛,男人沉沉地笑着握住她脚丫,隔着厚厚的袜子垂眸吻了一下,而后替她将雪地靴穿好。
在她面前,始终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乾市傅少。
屋外没什么人,大冷天的又是放假,除了昨天已经下山的艺人,其余的统统躲在屋里呼呼大睡。
梁知蹑手蹑脚猫着身子在门口望了半天,闪着身子往外跑,傅劲深抿着唇憋笑,慢悠悠地跟在后头出来。
“哟,起了?”
安启倒是一个人早早地蹲在了主屋外边的长着青苔的石块砖上,点了根烟,透过屋檐,看着满天大雪从天而降,毕竟是个搞艺术的人,多多少少对这些有意境的场景藏着些情怀,他在这一蹲就蹲了一早上,脚边烟头一地。
梁知乖巧地冲他打了声招呼,笑嘻嘻地跑到白皑皑的雪地里来回踩,傅劲深反手关了门,走到安启身旁,垂眸瞧了他一眼。
安启扯嘴轻笑:“傅少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我提醒一句啊,悠着点,往后好几天,你家小宝贝都有戏得拍啊!”
傅劲深哪能把他的屁话放在眼里,随意抬脚踢了踢他手腕,安启“啧”的一声,手一抖,手指间夹的那半支烟一头栽进雪地里,傅劲深往下一踏,整根烟没了踪影。
“我去,搞我干嘛?就这一根了,赔我一包!”说出来谁能信,堂堂安家公子,娱乐圈里头风头正盛的新锐名导,为了一包百八十块的烟和乾市傅少吹胡子瞪眼。
“梁知不喜欢这味儿。”
“我去!关我屁事!”
傅劲深自然没搭理他,梁知片场不远处宅子入口的地方堆雪人,就她一个人,也能越玩越疯。
小姑娘在家里什么事都是他亲自包办,这么几年来几乎什么活都没干过,滚个雪球都费劲,然而她还是耐心认真地沉浸在这样的乐趣里。
傅劲深走过去时,她正用嘴替手心哈着热气,放才她嫌弃他给她戴的手套厚实笨拙,堆起雪人来不方便,索性用牙咬着脱了一边,哪成想雪比她想象中的可冰多了,冻得小手僵得生疼。
男人一看见便皱起眉头,一把将她小手拉过来,那手心上残留的雪花依然被她方才口中呼出的热气融了一半,湿答答的一片,他想都没想地便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的衣服擦,而后拉开外套拉链,将她冷如冰霜的手塞进自己衣服内,贴着他跳动的心脏处取暖。
半晌后,梁知小爪子恢复了知觉,他耐心地从她鼓鼓囊囊的外衣口袋里掏出方才的手套,重新给她套上:“不许再脱下来了。”
梁知点点头,他大手牵着她还未松开。
安启瞥了几眼,觉得太辣眼睛了根本没眼看!
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得在这冰天动地的山里头看这俩货撒狗粮?
然而他冷哼一声刚想要回屋再找包烟躲出去抽,就听见门外老头子几声剧烈又刻意的咳嗽声响起。
是陆鸿渊。
此刻院子里只有他们几个人,安启讪讪笑着过去打招呼,陆老爷子心思不在他这,胡乱点了个头,眼神直勾勾盯着傅劲深和梁知互相牵着的手上看。
乾市傅少谁人不晓?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加之傅劲深的爷爷辈还算得上是陆老爷子的伯乐,当年一起并肩作战,对他多有提拔,然而这小子没有跟着祖辈的路从政,而是自立门户叱咤商界,生意是做得风生水起,家底也殷实骇人,到后来,在乾市里提起他那老一辈的爷爷或许没人听过,然而他傅劲深,却是谁见了都得点头卖几分面子的。
论能力,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然而名声到底不大好听,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手腕阴狠蛮横,对上轻易就是个死,一般好人家的姑娘哪怕想攀高枝,也得掂量掂量自家实力能不能与他较量,否则把孩子送过去吃苦,倒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相敬如宾一辈子,事业上还能有个相互扶持。
这些天,两位老人可谓是对梁知下足了心思,可到底是上流圈子的人,血脉流传在外这件事,说起来算是件十分严肃的事,哪怕二老年纪大了被冲昏头脑胡乱凭借着长相性格相似便暗自认下亲来,家里的两个儿子也不会同意。
他们自小也疼爱小妹,因而如若梁知当真是陆绾樱的女儿,那他们说什么也会拿出比对待自家倒霉蛋儿子还多的热情来宠爱这位陆家唯一的小公主。
只是身份的确认是必要的,两个兄弟担心陆鸿渊一心想认亲,不同意他俩做这事,于是便瞒着二老,私下里对这小姑娘做了一番调查。
有人调查梁知,傅劲深自然第一时间知晓,哪怕陆北川和陆南川两人都是那条道上的人,很多事情都还是得经过傅劲深这商人之手。
梁知的身世他比陆家一家子知道得还要早,傅劲深在纪念日过后第二天,梁知说起那首钢琴曲时,他便有所怀疑,而后便让徐改去查,徐改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本事也不容小觑,隔了几天,梁知的生平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统统有了结果。
他和陆家无冤无仇,祖辈交好,甚至和孙子辈也是从小一块混到大的好兄弟,论家世,是最最正经的门当户对,然而他也知道这些年在商场上打拼时留下的名声不太好,以陆老爷子这么宝贝自家小公主的态度,想要接受他这样一个外孙女婿,那着实是有些为难老人家了。
他有自知之明,于是存着点私心,眼下她在他身边过得很好,无需太多家人的关照,他一个人就能护她周全,相认这事,能晚一些是一些。
然而命运似乎就是安排得这么巧妙,他曾感激上天将她带到他身边,可如今一看,上天似乎对谁都挺仁慈,一步一步地又将陆家的小外孙女也一并还了回去。
二老来的架势很足,尤其是陆鸿渊,盯着梁知被握着的那只手,看得气都不打一出来,忍不住摆了傅劲深几眼,那神情,放眼整个乾市,除了梁知,也就是这陆家老爷子敢对他这么放肆了。
谁让他是梁知的外公,这俩货身上流的可是同样的血……
“陆爷爷,你怎么来啦?”
“爷爷下山来看看你。”
此刻陆鸿渊听见梁知这声“爷爷”,心知傅劲深还没把实情告诉她,索性抬眸看了眼面前这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王八犊子,而后凶巴巴地说:“出去叙叙旧。”
老爷子双手背在身后便出了片场宅子的门,傅劲深扬扬眉,自嘲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第74章 当年
陆老爷子先行出了门, 老人家弓着背, 形单影只的站在白皑皑的雪地里,看起来还挺凄凉的。
陆绾樱自丈夫死后便有意瞒着躲着陆家的人。
她与丈夫相识于16岁,梁知爸爸也才不到二十, 少女长得漂亮气质又优雅, 走在街上身旁无人时, 难免遭人纠缠,是梁知爸爸出手救的她。
那会儿的小姑娘情窦初开, 又最是崇拜英雄情节的年纪,几番接触之下,两人很快相爱。
陆绾樱在家里本就是最小的女儿,自小招人疼, 很多习惯其实说不上太好, 然而梁知的爸爸也一直耐心呵护, 时时刻刻捧在手心。
可到底是年纪不大的两个孩子,当时也只是刚刚进入自主恋爱的时代,老一辈人脑袋里的固有观念改不过来, 可他们崇尚自由。
那年的陆老爷子还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固执强硬,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自家掌上明珠下嫁穷苦小子。
梁知的爸爸是后来才得知小女友的娘家是乾市陆家,他心知横竖是自己高攀,担心陆绾樱从小养尊处优, 跟着自己会吃苦, 哪怕心如刀剜, 也不得不点头将人送回大院。
而陆绾樱自小也见识过家中哥哥那毫无感情的政商联谊有多无趣,她生性乖顺,可第一次叛逆起来,却十分彻底。
见不到梁知的爸爸,她便开始绝食,也许也知道家里人疼爱自己,唯一能威胁到他们的方式就是伤害自己。
两人之间隔着陆家,梁知的爸爸哪怕见不着陆绾樱的面,可心里仍旧只惦记她一人,二十出头的少年凭着满腔正义和热血入了警队,总归想要尽自己最大努力混出点人样。
小伙子是有资质和拼劲的,在没有背景的同龄人里头升的是最快的,可要想配陆家女儿,怕是这辈子也没有可能。
后来陆绾樱愿意吃饭了,可一天到头见不到她一次笑容,小脸也日渐消瘦,陆鸿渊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实在没法子,只得咬着牙退让。
他私下见了这个令自己女儿牵肠挂肚的年轻男人,不得不说,除了出身不行,其余之处倒是可圈可点,陆鸿渊索性将人调到缉毒大队,这是个危险性高,可上升也最快的地方,这小子若真有本事攀到高处,他便能放心将女儿嫁与他。
两个相差一个辈分的男人之间达成了默契,都对陆绾樱守口如瓶,陆鸿渊也不在拘着女儿,仍由她去。
梁知爸爸不负众望,接连几次带头立了大功,陆绾樱欢天喜地跟在他身旁做待嫁的新娘,还偷偷把梁知给怀上了。
然而许是这辈子没有缘分,在梁知快要出生的一个多月之前,他不幸殉职于边境,毒。贩八颗子弹打在他身上,他愣是扛着没当场咽气,余下的人眼眶瞬间红了,那天布置下来的任务目标一个不落地带回了国内,然而梁知爸爸却再没能回来。
随行的人里头还有梁祈东的爸爸,他眼看着昔日并肩作战的队友撑着最后一口气说他这辈子对得起这个位置,对得起国家,独独对不起陆绾樱和还未出世的宝贝,他没能等到梁知出生,瞧不见她可爱的样子,没福气听见她软软地喊他爸爸。
那年规章制度都还不算太严谨,医院里是可以告知胎儿性别的,小两口早早地知道了肚子里的小家伙是个姑娘,他就连咽气前的最后一秒还在想着,他的女儿一定长得像太太一样漂亮,只可惜他没机会与小家伙打照面了。
“让绾樱回家,不要伤心,好好找个好人家,有陆将军护着她,她才不会吃苦,别把我的骨头带回去,我怕她见了会哭。”他死前是这么说的。
然而陆绾樱把罪全怪到了陆鸿渊的头上,小姑娘心里只有儿女情长没有远大抱负,丈夫死了,她拒绝回家,如若当时肚子里没有梁知,那年她大概便跟着走了,好在一个多月后,小天使降临人间,她陪着妈妈度过了六年时光。
这六年陆绾樱都不曾回过陆家,她为了躲着陆家,私下里求梁祈东父亲帮忙,上面层层派人查她的行踪,而梁祈东的爸爸便是接手任务之人,要查的人就住自己家里,以死相逼,他实在没办法如实上报,因而陆鸿渊那边得到的线索回回中断,无论如何查不到他头上。
这样的状况也仅仅只维持了六年,暴雨连天,泥石流一个劲往下砸,陆绾樱乘坐的小面包车从山间跌落,就差那么一颗树的位置就能挡住,然而全车的人都没能幸免于难,梁祈东爸爸赶到的时候,死亡人数已经不断增加,陆绾樱是笑着走的,她说是梁知爸爸来接她了,求他照顾好知知,随后便闭了眼睛。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女儿死后的十多年,他才知道这回事。
前些天陆南川把调查来的事一五一十告诉老父亲时,他一个人躲着哭了好几晚,铁骨铮铮的老将军,身上什么伤没受过,可这辈子哭却只因为小女儿。
如今外孙女终于找回来了,这是他眼下唯一的期盼,老爷子偷偷哭了几宿,强打起精神来看她,他的小外孙女自小养在外头,一定吃了不少苦,往后还得他老头子好好护着,他要长命百岁才行。
梁知的手还被傅劲深攥着,她知道这位老人家是陆随的爷爷,也知道自家先生和陆随自小交好,显然这两人之间也是认识的,认识的时间至少也比她这种半路闯到人家家里避雨蹭饭的萍水相逢来得长久。
这么多天下来,陆爷爷和陆奶奶对她一直疼爱有加,她从两位老人这感受到了不少久违的亲情,她不知道二老为什么待她这样好,甚至比梁祈东那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奶奶温暖亲近得多,但是无论如何她知道,两个老人都是发自内心对她好,能对个陌生人如此上心,一定都是善良和蔼的人。
可方才陆爷爷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她与他相处了这么多天下来,向来只看见老人家笑眯眯的模样,如此严肃还带着点生气的神情她从未见过,小姑娘还是不免有些担心身旁的男人。
她悄悄小手抠了抠他手心,傅劲深回过头来看她。
小姑娘满脸的紧张和担心,说话都压低了嗓音:“有什么事吗?”
她一双杏儿眼睁得大大的仰脸瞧着他,双手抓着他小臂摇了摇,圆滚滚的身子又下意识地凑近了他几分。
傅劲深十分享受她这种不自觉地替他操心的模样,他轻笑一声,松开她的手。
雪花满天飘落,她说着话还时不时冒出些白气,男人替她将粉色针织帽上的雪花拿掉,而后再往下拉了拉,捧着她小脸吻在她额间,温柔儒雅,梁知微微弯着唇听见他说:“没事,别担心,他是陆随的爷爷。”
“嗯。”少女乖巧地点点头,眼神黏在他离开的背影上舍不得挪开。
安启走过来幸灾乐祸地往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几眼,嘴角斜斜地勾着,伸着脚胡乱踢了踢地上才堆了一小个球的雪堆,算是报了方才他踩他烟的仇。
打不过他,欺负欺负他家小媳妇还是可以的,安启也真有出息。
往后就没这个机会了,他瞧了眼此刻微抿着嘴,幽怨地盯着地上被他踢散的雪堆,却碍于他是导演,不敢吭声的小姑娘。
这位可他妈是真公主啊!
陆家二老原本两耳不闻窗外事,自从内退之后便一直呆在深山,哪怕是年节期间,也不见两位老人露面,如今天天带着饭菜来他片场报道,待人和善,一丝一毫的架子都看不到,这要说没有原因,他才不信。
然而哪怕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这姑娘居然就是陆家最受宠却离家多年的陆绾樱的女儿。
安启小的时候也见过这位陆随的姑姑,他姑姑离家早,他们那会儿见面时年龄也不大,他其实没多少印象,也压根想不起来陆绾樱到底长什么样,就只记得当初大院里玩的一伙人里头,每个小孩嘴里都念着陆随有个漂亮姑姑,漂亮应该是真漂亮,看着她女儿这模样,也知道差不到哪去。
也难怪他海选的时候能第一眼就把这个小姑娘给相中,除了当时她表现的确实不错以外,这张漂亮脸蛋和原著里的女鬼倾城人设也相当符合。
他也是个普通人,免不了俗。
而一个多月之前,在他看来仅仅只是出过道,有着一定人气的流量花瓶,如今大抵是整个乾市都没有人能得罪得起的存在。
娘家是如今政界当红人物,权势地位一把抓,而那个令人闻风丧胆铁血手腕的商界大鳄傅劲深,到了她跟前就差没给她跪下了,心窝窝都掏给她,怎么宠都宠不够。
安启第一次感叹人和人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眼下她还怯生生有礼貌地喊他安导演,往后得换他喊声小嫂子了,然而……安启实在忍不住笑,按着辈分来算,他们兄弟几个有生之年大抵能听见冷漠高傲的乾市傅少放下身段,喊陆随一声表哥,想来还挺刺激的。
梁知其实有些害怕安启,他在演戏方面对她的要求严格,也给了不少指导,他对于她来说就像个严厉的教导主任,梁知见着他就总有种小时候被老师点名提问,却回答不出问题来的心理阴影,因而此刻他站在她身旁,她一句话都没敢吭。
安启觉得挺有意思,这小姑娘在乾市傅少那种恶人面前嚣张撒娇信手拈来,居然在他面前安静如小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