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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周影帝蹙眉,干巴巴地叫了一声:“啊——好疼。”
    易晖自下而上地看着周晋珩,眼底的惊讶渐渐收拢,然后咧开嘴笑了。
    他笑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睫毛的缝隙里透出星星点点的光。周晋珩最爱看他笑起来的样子,许久没有看他这样对着自己笑,一时呆住了。
    “好傻啊。”易晖又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几乎没使力气,“我看你才傻。”
    第五十八章
    曙光初露,昨天动作和说话量远超份额、今天只被允许说一百个字的周晋珩拧着脖子看易晖坐在床边玩手机,有苦难言。
    易晖再次点开江一芒发来的截图,接着往下翻。周晋珩好奇他在看什么,伸长脖子张望,被易晖发现了,一个凌厉眼刀飞过来,周晋珩无奈地躺了回去。
    到了可以说话的时间,周晋珩惜字如金:“不疼了,望批准多说几句。”
    易晖掰了瓣橘子塞周晋珩嘴里:“昨天晚上还说疼,这么快就好了?”
    周晋珩能用肢体语言就绝不说话,点头道:“再来几片,还要苹果。”
    对于他突然这么听话,喂什么吃什么还主动要,易晖心生疑惑。到中午用饭前,今天第五次扶周晋珩下床如厕,易晖才恍然大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家伙分明是故意的。
    病房卫生间狭窄,易晖不放心他一个人在里面,两人只好紧紧挨着。周晋珩还五次三番站不稳,身体一歪就倒在易晖身上,顺势埋在他颈窝里一通乱蹭,嘴唇数次吻过耳垂,弄得易晖脸红心跳,还被巡房护士问是不是发烧了。
    对于这种耍小聪明的登徒子行为,易晖当然不能听之任之。午饭就没给周晋珩多喝水,下午周晋珩狂指自己的嘴他也没给水果,弄得周晋珩垮着嘴角可怜巴巴,仿佛下一秒就要飙泪。
    易晖不知他这模样是不是演出来的,只觉得有趣得紧,躲在手机后面偷笑。
    原本此次禁言至少要实施到下次拆绷带换药,没想到晚上杨成轩的再度造访打乱了计划。
    进门的第一句话就如雷炸耳,杨成轩不是征求意见,而是用知会一声的口气道:“我要带他去美国。”
    易晖忙问:“去美国干什么?他同意吗?”
    杨成轩只回答第一个问题:“治病,治好了就念书,我跟他一起。”
    “那病在国内就能医好。”周晋珩开腔道,“来回折腾,反而不利于治疗和休养。”
    这正是易晖想说的,他看向杨成轩,希望他给出一个这么做的正当理由。杨成轩沉默半晌后说:“我不能再把他丢下了。”
    周晋珩嗤道:“终于想通了?”
    杨成轩不点头也不否认,只说:“不能再把他丢下了。”
    易晖看他现下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登时心火上涌,腾地站了起来:“一会儿让他走,一会儿又要把他捆在身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究竟把他当什么?”
    “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会……”杨成轩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如果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一定不会……”
    易晖接话:“一定不会丢下他,不会让他变成这样?”
    杨成轩点了点头。
    “不,重来一次,事情还是会变成这样。他在你心里有位置,但分量不够重,随便设置一道阻碍都能让你舍弃他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现在他把你忘了,可以无牵无挂地生活,你却非要他想起来,说到底你不是为他好,只是想自己心里好过一些罢了。”
    听了易晖这番话,杨成轩面色煞白,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
    他避开了这个话题,坚持要带唐文熙走。周晋珩在易晖的搀扶下坐起,仰靠在床头说:“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要带他走,首先要得到他以及他家人的同意,还有,你考虑过你家里的情况吗?你有把握让父母接受他吗?如果你打算藏着、瞒着、能拖一天是一天,我劝你还是尽早打消念头,你玩得起,他玩不起了,这次的结果你也看到了,难道你还想看着他再一次放弃希望,一心寻死?”
    杨成轩被噎得一哽,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人走后,易晖弯腰铺床,把昨天刚搬到周晋珩床上的枕头和毯子撤回沙发床,整个过程一言不发,一个眼神都没给躺在床上的病人。
    周晋珩心知刚才的话牵起了一些糟糕的往事,他在心里把杨成轩臭骂一顿,嘴上却不敢造次,在易晖铺好床起身倒水时,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晖晖?”
    易晖不理他,倒完水就往嘴边送,周晋珩来不及出声阻止,抬手便去抢那杯子,结果易晖一口没喝到,热水洒了周晋珩满手。
    虽然是从保温壶里倒出来的水,但放了有一段时间,烫嘴是肯定的,却不至于把人烫伤。易晖刚才急于遮掩自己的异样,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局面,急忙拿毛巾给周晋珩擦手。
    他垂着脑袋擦得仔细,擦到第三个指缝,一滴眼泪吧嗒掉在周晋珩手背上。
    装哭不成反把人弄哭的周晋珩慌了,拉着易晖的胳膊就把人拽到怀里:“怎么了,怎么哭了?”
    “坏人。”易晖眼眶通红,声音带着哭腔,“你们都是坏人。”
    周晋珩当即愣住。
    “坏人”这个称呼他并不陌生,从前的小傻子被他逗弄急了就会喊他坏人。易晖不会骂人,认为“坏人”就是世界上最狠的骂人的话了,可每当周晋珩无所谓地承认自己是坏人,易晖又傻眼,磕磕绊绊地说:“坏人……是要挨打的哦。”
    许久没有听到如此幼稚的骂人,周晋珩心神震动,情不自禁地说:“再叫一句听听?”
    易晖自知未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有多丢脸,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又被周晋珩捏着下巴转回来。
    “我是坏人,世界上最坏最坏的人。”周晋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浮于表面的喜悦褪去,徒留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都是我不好,你打我吧骂我吧,怎么高兴怎么来……只要你高兴。”
    这回轮到易晖怔住了。
    是啊,他回想从前会伤心,周晋珩又何尝不会难过呢?遗憾和后悔是这世上最无用、也是最折磨人的东西,周晋珩的痛苦藏不住,他全部都亲眼看到了。
    挣出一只手,易晖没打他,自己擦掉眼角最后一滴泪,闷声道:“你不是坏人。”
    周晋珩被他的反复无常逗笑:“刚才还骂得起劲,现在又不认了?”
    “你知道改了,”易晖噘着嘴咕哝道,“你跟他不一样。”
    喉结滚动几下,周晋珩手上使劲,又将易晖拽进怀里。
    “欸,你的伤……”
    “好,我先不做坏人。”周晋珩深吸气,在易晖看不到的地方眼神变得尖锐冷冽,“我先把所有伤害过你的坏人一一解决掉,然后,你再给我下判决书,再决定要不要打我,好不好?”
    易晖当他刚解禁胡言乱语,没把这话放心上。
    等到警察那边来电话,说又查到一个指使歹徒的主谋,并且有足够充分的证据可以起诉他,易晖呆了半晌,回到病房见周晋珩若无其事地吃苹果,话几次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周晋珩交际多,人脉广,足不出户就把事办妥一点都不稀奇。只是他居然会舍得对那个方宥清动手,这一点易晖还是不太敢相信。
    他给哥哥打了个电话,程非池沉声道:“怎么了?他又以权谋私,不秉公办事?还是又欺负你,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看案子办得那么快,以为哥哥你暗中帮忙了。”
    程非池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语气放松下来:“我倒是想插手,他找的人效率挺高,没两天就查到了。他闯的祸还是让他自己解决,你别管他。”
    哥哥为人温厚,唯有提到周晋珩话语中自带棱角,如今哪怕有舍身救人这件事加分,对他仍是重重提防,不甚满意。
    心知周晋珩从前劣迹般般,多年的芥蒂难消,易晖也不着急,心想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平时多走动走动,总能把关系处好。
    脚步轻快地回到病房,本想再削一个苹果给周晋珩补补身体,床居然是空的,人不知跑哪儿去了。
    一个小时后在美容科门口堵到人,易晖上前架起周晋珩就往回走。
    周晋珩难得心虚:“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易晖斜眼瞪他:“你还想走远?”
    周晋珩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回到病房躺下,等了半天没等到削皮的苹果,周晋珩躺不住,伸平手掌送到易晖跟前:“看看这疤是不是淡了?”
    易晖瞟了一眼:“没有。”
    周晋珩泄气地把手收回去:“可能要多做几个疗程,不行的话就换一家专门的美容医院。”
    易晖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他放心不下,上微博搜周晋珩,后面冒出来一个词条叫“周晋珩毁容”,他心口一突,点进去看,广场上除了心疼的粉丝,还有路人在幸灾乐祸。有个热门投票叫“周晋珩毁容后还能接到戏吗”,易晖毫不犹豫地点了“必须能”, 一看结果,投“只能接烂片”的达到总票数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说好不心疼的,易晖食言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周晋珩一路走来的艰难不易,如果真因为脸上和手背的疤再也接不到好片子,他会愧疚一辈子。
    “医生说我肤质好,能消到几乎看不见。”周晋珩又问易晖,“你说‘几乎’看不见是个什么程度?我亲你的时候你能看见吗?”
    话题转换得猝不及防,还在出神的易晖“啊”了一声。
    “实在不行,以后我只在夜里亲你好了。”周晋珩叹了口气,抬手挡住有疤的半边脸,“或者这样,就看不见了。”
    看着他与掩耳盗铃无异的举动,易晖脑中百转千回,试探着问:“你去除疤,是为了我?”
    “是啊。”
    “为什么啊?”
    周晋珩理直气壮:“你不是不喜欢丑的吗?”
    易晖迷惑了:“你哪里丑?”
    周晋珩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反正没以前好看了吧。我全身上下也就这张脸还凑合,要是毁了,还能拿什么……留住你。”
    听着有点欠揍,还有点可怜。
    易晖好半天才接话:“你以为,我喜欢你是因为你这张脸?”
    “那不然我还有什么……”说到一半,周晋珩猛然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向易晖,“你说什么?”
    “没什么。”易晖扭身背对。
    周晋珩不管不顾地跳下床,掰正他的肩膀让他面向自己:“再说一遍。”
    易晖咬唇不语。
    周晋珩穷追不舍:“再说一遍好不好……晖晖,再说一遍,就一遍,嗯?好不好?”
    易晖觉得他这会儿才有了点这个年纪的男生该有的样子,冲动,急躁,逼问和撒娇双管齐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没有人知道,易晖最怕听到他问“好不好”。
    江家小院门口,周晋珩求易晖把他当做哆啦哼哼,哪怕一辈子也没关系,颤抖着问他“好不好”;昏暗的房间里,发着烧说梦话的周晋珩拉着他求他别走,沙哑地问他“好不好”;冰天雪地的冷藏车里,奄奄一息的周晋珩说不会再骗他,只把他一个人放在心里,迫切地问他“好不好”。
    即便大多数易晖都忍住没回答,心的震荡动摇,自己怎么会感觉不到。
    周晋珩看似鲁莽笨拙,实则比谁都聪明狡猾,他知道做什么能撼动原本坚定不移的心,他明白说什么能融化冰封的雪山,让潺潺春水沿着山脉流淌,灌溉沿途的每一株尚有一息生命的植物,让它们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迎着光再次怒放。
    易晖想起那段对话,周晋珩回答江一芒“他不傻,他只是太善良”之后,又添了一句——我喜欢他,他的全部,我都喜欢。
    不是害怕,而是太喜欢了,喜欢到每每听到这句询问,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周晋珩还在追问,声音里除了急切还有恳求和渴望。
    沉下一口气,易晖推开周晋珩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主动把胳膊圈到他脖子上,仰起脸,凑近了亲他脸上那道疤。
    唇珠滚过凸起的蜿蜒,唇角蹭过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那双让他魂牵梦萦两世的眼睛上,颤抖的浓密睫毛刺得皮肤麻痒。
    亲完稍稍后退,趁被亲的人还在发呆,易晖粲然一笑:“还是很帅,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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