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沈度心软得不行,乖乖重新执起笔,在婚帖上落下二人的名字——宁州沈度,焉城宋宜。宋宜一眼扫过去,知褚彧明必定也知内情,没出声,但他轻声道:“落叶归根,总要认祖归宗。等你好全了,带你回一趟宁州,好在不远。”
宋宜点了点头。
她目光落在大红宣纸上,静静看他落笔——
今朝赤绳系定,良缘缔结,订成佳偶,载明鸳谱。
含元初心不渝,神武深情难负。莫失莫忘,不离不弃。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白首永偕,馀生共度。
第52章
他写得很认真,宋宜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的侧影,好似能透过这剪影回望他过去二十余载一般。
她有些发痴地想,如果能早些知道这些事,她真想早些越过山海与藩篱,早一点走到他面前,好好地抱一抱他啊。
他将笔放回笔枕,转头看向她。宋宜冲他伸开双臂,他上前将她抱起,想将她抱回床上,她却不愿,而是让他将她放到地上,她就这么抱了他许久。沈度迟疑了下,手抚上她后背,听到她说:“好想就这么抱会你。”
她忽然想到,若是他父亲还在,如今也早该做到太子太傅了。他这一生,原本该是衔玉而生、锦绣丛中长大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子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他好似全无怨怼,也从未惦记过那些原本拥有的东西,只是冷静地守着心中最后一丝执念。
她的心忽然疼了一下,手无意识地跟着哆嗦了下,他低头看了她一眼,问:“不舒服?”
宋宜摇头,但他还是重新将她抱起,轻轻放到床上。他蹲下去,准备为她脱鞋:“我还得去前头一趟,你先歇会?”
“我等你。”
沈度手一顿,缓缓起身,从怀里掏出那块玉来,滴水玉的料子,两块半佛终究合二为一,他递到她面前,发自真心地笑了笑:“快十五年了,完璧归宋。”
宋宜接过来,其上带着他的温度,温热到近乎有些滚烫。
她借着灯光仔细看了,以金石粉修缮,但还是留下了一道细细的痕迹,于是他心思灵巧地将那道痕迹绘成了一枝蜿蜒的枝蔓,点染了几朵海棠,极尽风流之态。
分明是并不搭调的两种物什,可他特地将海棠调成了玛瑙红,细看下去竟然并不突兀,和谐中透露着一丝精致。
她忽然想起传闻中他用来作为跳板去了御史台的那本《金玉注》,她在陪都之时,锁在深闺闲来无事之时,也曾一字一句仔细拜读过。
她想,这也算是另外一种契合了吧。冥冥之中,有些缘分,当真天定。
她又仔细看了那玉一眼,没忍住戳了戳他脑门,佯装生气道:“如此亵渎神佛,也不怕神佛动怒。”
沈度顺从地配合她的动作往后一仰,反将她吓得花容失色,赶紧伸手去拉他,沈度借着这点力,凑到她跟前,轻轻在她颊边啄了下,在她耳畔轻声道:“不羡神佛,也不必求神佛。”
有你足够。
他明明没将后半句话说出口,宋宜却听明白了,轻轻推他一把,赶他走:“惯会油嘴滑舌,书都白读了?赶紧去。”
宣纸上墨迹已经干透,沈度将它一折,转身出了门,到门口又折返回来,轻声道:“我尽快。”
等他走远了,宋宜静静打量了这新房一遍,时间仓促,但他到底是用了心的,从陈设到装饰,皆是按着她的喜好来拾掇的。
她在床沿枯坐了会子,膝盖有些泛疼,想要早些休息。但今日来的都是达官显贵,他总不能全交给宋珏去招呼,终究要在前头多花点时间,可她疼得有些坐不住,于是唤了灵芝扶她下了床,推她去院里透透气。
外城被护城河环绕,哪怕前头宾客喧哗,水流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进来。
她听着流水声,微微有些失神,于是仰头去看那株梧桐树,今夜难得无雨无风,枝叶格外安静,周遭静谧,上弦月的微弱光芒透过枝叶缝隙洒进来,添下一院清辉。
她一眼望过去,目光落在远处,忽然有些不确定地晃了晃脑袋,灵芝殷切地问她怎么了,她犹豫了会,吩咐道:“出去看看吧。”
灵芝迟疑了一瞬,宋宜已自个儿转了个向,她只得赶紧追了上去,从后门将宋宜送了出去。
从巷道到了主路,宋宜总算能清晰地看到整条护城河,也看清了她方才一眼扫过的那些光亮的来源。将近端午,这几日河上船坊众多,本应众口难调,可所有船坊都在今夜清一色地挂起了大红花灯,其上双喜大字清晰映入眼帘。
灵芝一愣,好半晌才开口:“是太……”
她话没说完,宋宜阻了她:“风大,回去吧。”
今夜根本没起风,每一只花灯都安安稳稳地各就其位,将整条护城河点亮。
但灵芝不敢辩驳,默默将她送了回去。刚进院门,沈度许是回来没见着她,刚好出来找她,恰巧见着灵芝送她回来,冲灵芝示意了下让她先走,这才走至她身前,也不说话,就这么注视着她。
他在前头,人多嘴杂,哪怕没看到,总也能知道这奇景的。
宋宜无奈地笑笑:“又吃的哪门子飞醋?”
沈度默默在她身前蹲下来:“知道我介意,还出去看呢。”
宋宜憋了半晌,实在是没忍住吃吃笑出了声:“瞧你这样。”
沈度忽然很认真地说:“他在给你道歉呢,端王之事。”
宋宜默了默,同样很认真地接过话:“你也知道是为端王之事呢,并不是为四年前那档子事。”
沈度伸手去捏了捏她耳垂:“你还真顺着我的话说,难道不应该宽慰宽慰我你没去看,你就是嫌我太久不回来,有些闷了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好啦,”宋宜语气里刻意带了点嗲向他讨饶,微微倾身向前,在他额上落了个吻赔罪,“我这不是告诉你,我和他都是同一个意思,各自都知道回不去了。今夜过后,桥归桥路归路,再没人会走回头路了吗?”
沈度不依不饶:“能回得去你还要回去的意思?”
宋宜懒得理他,绕过他往屋内去,嘴里没忘嘟囔两句:“跟个孩子似的,沈大人,人前你可不是这样啊。”
沈度起身,挡住她去路,宋宜瞪他一眼,他忽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在她臀上掐了掐。
宋宜吃痛,以牙还牙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沈度手恰如其分地松开一分,宋宜吓得猛地吊住他脖子,凑上去在他颊上咬了口:“你敢?摔没了你这辈子都别想续弦,来一个我爹赶一个走。”
“说什么不吉利话呢?”沈度往痛处看了看,视线受阻只得作罢,但痛感不轻,知道她嘴下没留情,假装讨饶,“您这将门虎女,我哪敢惹?”
宋宜干笑了声,手在他背后狠狠掐了把,沈度疼得闷哼了声,不敢再出声挤兑她。
宋宜这才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里,半道没忍住又去抚了抚他的脊背,瘦削到几乎能清晰辨出骨骼的形状,如抚刀背。
她情绪低落下来,沈度低头看她一眼,轻声问:“生气了?”
“没,就是在想,”她佯装很认真地道,“大人您不会连肉都吃不起了吧?那日后我的钗粉金玉您可怎么养呢?”
沈度一哽,差点没就地背过气去,拿下巴点了点前头:“刘昶的贺礼够你花半辈子了。”
这下换成宋宜心梗,不敢再吭声,但他还不肯罢休,黑着个脸补道:“你爹给你备的嫁妆大概半辈子还花不完,嗯,一辈子就齐活了,我的俸您就别想花半个子儿了。北郡路远,你自个儿想想法子,把嫁妆和旧情郎的心意带过去吧。”
其实他今夜并没有生气,她看得出来,以前提起刘昶,他好似真的打翻了醋坛子一般,但今夜从一开始,她能感受到他根本没生气,压根就是在逗她玩。
他这般一本正经地装生气逗她玩的样子,宋宜越看越好笑,配合着他接过话:“沈度我发现你真的挺小心眼诶。”
沈度“哦”了声,作势将她往床上一摔,宋宜吓得一哆嗦,闭了眼抱住他脖子死活不肯撒手,沈度看得朗声笑起来,宋宜这才睁眼,见他这般,知道他又在逗她,脸色僵了下来。
沈度却并不肯放她下来,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僵持不下间,沈度将半边脸侧过来,宋宜“哼”了声,还是乖乖凑上去亲了亲。但他还是不松手,宋宜见不惯他这得寸进尺的样子,想踹他,腿上又没力,干脆不管不顾地直接松开他脖子,伸手去抓床沿。
沈度怕她闪着腰,赶紧将她往床上一放,但却没松开她,整个人径直压了上来。
喜床之上铺满了红枣花生之类的物什,她方才在床沿坐了会儿,没感觉到身下有异物,此刻整个身子躺上来,沈度又压在她身上,硌得她背疼,宋宜一哆嗦,赶紧找了个托辞:“没关门呢。”
他往她身下看了看,知道她的小把戏,伸出食指在她唇边点了点:“谁敢偷看?不怕你爹的大刀不认人?”
宋宜没想到他在这种时候居然会提她爹,但还是很认真地纠正了下:“你以后应该老老实实喊岳丈大人,否则大刀可能也不会长眼。”
这实诚做派逗得沈度没忍住笑出声,宋宜被他压在身下,脸快贴到一处,她有些尴尬,应和着他干笑了两声,沈度看她一眼:“你别假笑了,和隔壁大娘家的鸭子被狗追的时候的声音一模一样。”
宋宜的笑僵在脸上,彻底成了真正的假笑。
沈度趁着这时机飞快地拿开了手指,吻了下去。宋宜还记恨着他方才的话,死活不肯从,沈度将她脸掰正了,重新吻了下去。
他从前做这事的时候,她有时候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并没有带什么欲望,但大多数时候却总是会故意将她弄得伤痕累累。今夜她反抗在前,心里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他会故技重施,舌尖不自觉地都感知到了疼一般,但他今夜却出乎意料地极尽温柔,令她唇舌之间无处不感受到被包裹的温暖。她渐渐没了反抗之意,微微扬起脖子回应了他。
纠缠许久,沈度放开她,见她脖子微扬,眼里带了点氤氲的雾气,低低笑了声,将枕头往她脑袋下挪了点。
这般体贴令宋宜很是受用,决定很大度地暂时原谅他方才的那句话。
他伸手在她额间点了点,一句话推翻了宋宜方才的大度决定:“这不就老实了么?”
他从她身侧下了床,他方才怕碰着她膝盖,侧着身子做的这事,时间长,他下床的时候有些慢,宋宜冷笑了声:“大人这身子骨,啧啧。”
沈度回头:“宋宜,我发现你嘴也挺欠的。”
“大人教得好,入京路上跟您学的。”宋宜干笑了声,“还和隔壁大娘家那东西的声音一模一样吗?”
沈度柔声讨饶:“不不不,不一样,天籁之声。”
宋宜暂且放过他,他这才亲自开了坛子酒,她扫了一眼,没忍住笑了:“大人家里连酒壶都没有,合卺酒都要用坛子装?”
她刚说完,就认出来那是她用来装雪水的那个坛子,讪讪闭了嘴。
沈度亲自斟酒,好声好气地解释:“你体寒还是要少喝茶,我就没留着煮茶用。合卺要喝苦酒,但你这种连药都不肯喝的人,不想勉强你做不喜欢的事,只好给你酿了点甘酒,”
宋宜没出声,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酒液从坛中注入杯中,撞上杯壁,惊起清脆声响。酒香入鼻,令她微微有些醉了。
酒不是这几天功夫就能仓促酿得出来的,他想来已备了许久,她开玩笑地问:“真打算酿着,等我生辰的时候娶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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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度低头凑上去闻了闻,点了点头:“还没到计划好的日子,没那么醇香,委屈你将就将就。”
宋宜眼里有动容,轻声问:“我那天说那种话,怎不见你把这坛子酒砸了?”
沈度似是不想提那事,好半天没开口,见她不依,才老实答道:“想着总是你的东西,留着当个念想也好,好在还是派上用场了。”
宋宜冲他笑了笑,他递过来一杯酒:“人说合卺酒要喝苦酒,说这样夫妻才能患难与共。但我不想你再受苦了,同甘即可。”
宋宜接过酒,默默回头望了一眼床榻,微微有些迟疑,喝完合卺酒,就是圆房之礼了。和她同龄的女子,大部分早就连孩子都有了,按理她早上两年就该面对这些,可即使到今日,她还是有些怕。
沈度见着她这动作,会了意,温柔道:“等你好全了也不晚。”
宋宜咬了咬牙,她总是不想今日给他留下遗憾,她给自己打完气,很肯定地道:“没事,我不怕。“
沈度挑了挑眉:“还真天不怕地不怕?”
宋宜点头,没底气地“嗯嗯”了两声,又别过头去偷瞟那喜被。
沈度看得发笑,故意往她耳边吹了口气:“那你可得准备好了。”
宋宜耳垂烧得透红,有些恼地举起酒杯:“你还喝不喝了?”
沈度笑个不停,见她瞪着他,似是真要生气了,这才住了声,挽过她手,提醒道:“你伤还没好,抿一口图个吉利就行,别多喝。”
宋宜点了点头,悄悄觑他一眼,缓缓将酒杯举到嘴边,她先尝了口,果真是甘酒,高高兴兴地一口喝完了,还将酒杯翻过来,冲他示意了下已经空了,乐得像个偷嘴得逞的孩子一般。
他见她高兴,存了心逗她,将她酒杯夺下放回案上,猛地将她推倒。